“不騙你,直接通過耳朵上電流,是有一定風險的。不過電壓很低,明白?我猜最糟糕的副作用就是你可能會尿褲子。”


    “這太瘋狂了,”休說,“我們光是聊這個就已經夠瘋狂了。”


    老牧師又聳聳肩,不過這次沒寫東西,隻是看著。


    休坐在辦公室裏,手裏攥著布(還是潮的,不過已經溫了),嚴肅地考慮著雅各布斯的提議,內心有許多顧慮,這都非常正常,即便他們才剛剛認識。他是一個音樂人,耳朵卻聾了,被他所協助創立的樂隊拋棄,而這個樂隊即將走紅全國。有其他樂手和至少一個偉大的作曲家——貝多芬也忍受著耳聾,但休的苦處卻不光是失去了聽力,他還遭受著眩暈、顫抖和間歇的視力喪失,以及惡心、嘔吐、腹瀉和脈搏過速,最糟糕的是那幾乎不斷的耳鳴。他一直以為耳聾意味著一片寂靜,然而並非如此,至少他的情況不是這樣。休·耶茨的腦中一直有一個防盜報警器在刺耳地叫。


    還有另一個因素,一個在那之前他都不願麵對的真相,雖然時不時會從他眼角浮現。他留在底特律是為了鼓起勇氣。在“8英裏”上有許多典當行,家家都賣槍。跟拿一把0.38英寸口徑的手槍卡在兩排牙之間,對著上齶來一槍比起來,這家夥的提議還能壞到哪兒去?


    隻聽他用機器人的語調大聲說:“去他媽的。來吧。”


    休凝視著遠處的山,一邊講著餘下的故事,一邊用右手撫摸著右耳。我猜這是他下意識的動作。


    “他在窗戶上掛起‘關門’的牌子,把門鎖好,然後拉下百葉窗。然後他讓我在收銀機旁一把廚房椅上坐下,把一個軍用手提箱大小的鐵盒子放在櫃台上。裏麵是兩枚看似被金色網狀材質包裹的戒指,大小就像喬治婭打扮時戴的那種垂掛下來的大耳環。你知道我說的是哪對嗎?”


    “當然。”


    “每一枚戒指底部都有一個塑料的東西,裏麵有電線出來。電線連到一個不到門鈴大小的控製盒。他打開盒底,給我看了裏麵,像一節7號電池。我這就放鬆了。這東西能造成多大傷害,我心想,不過我看到他戴上橡膠手套——就像是女人洗碗時戴的那種——還用鉗子來夾起戒指,我又不淡定了。”


    “我認為查理的7號電池跟你從商店買到的那種不是一回事,”我說,“他的電池要強大得多。他有沒有跟你聊過‘奧秘電流’?”


    “噢,上帝,太多次了。他就好這個。不過那是後來的事兒了,而且我一直雲裏霧裏的。而且我也不清楚他是真懂假懂。他有種眼神……”


    “迷惑的眼神,”我說道,“迷惑、擔憂而又興奮,同時出現。”


    “對,就是這個。他把戒指頂著我的耳朵——用鉗子夾住,然後讓我去按控製器上的按鈕,因為他已經沒有手來按了。我幾乎按不下去,但是典當行窗口的手槍從我眼前閃過,我按了下去。”


    “然後就暈了。”我沒有問出來,因為我很肯定。不過他讓我吃了一驚。


    “會有意識中斷,沒事兒的,還會有我所謂的棱鏡虹光,不過這些後來才有。就在當時,我腦中‘啪嗒’一聲巨響。我雙腿跳起,雙手高舉過頭,就像小學生急著回答老師的問題。”


    這勾起了我一些回憶。


    “還有,我嘴裏有股味道,就好像我一直在吮硬幣似的。我問雅各布斯能不能喝口水,結果聽到了自己問的這句話,當場眼淚就下來了。我哭了好一會兒。他抱著我。”休的目光終於離開遠山,他望向我,“那次之後,傑米,讓我為他做什麽都願意。無怨無悔。”


    “我知道這種感覺。”


    “當我恢複鎮定後,他領我回到店裏,給我戴上一副科斯耳機。他把耳機插進fm電台廣播,不停地調低音量,不斷問我還是否聽得見。我一直都能聽見,直到他調到零,但我敢發誓,即便到了零我還是能聽見。他不僅讓我重獲聽覺,而且甚至使我的聽力比我14歲第一次玩樂隊時還精準。”


    休問雅各布斯他要如何來報答大恩。老牧師,當時還是個衣衫襤褸的家夥,急需理個發、洗個澡,他思考了一下。


    “這麽說吧,”他終於開口,“這裏實在沒什麽生意可做,而且好些在這兒遊蕩的人感覺讓人不太放心。我得把這裏所有東西搬到北側的一個倉庫裏,然後我再考慮下一步怎麽走。這個你可以幫到我。”


    “我能做到的遠不止這個,”休說道,他還在玩味著自己的嗓音,“倉庫我來租,我可以雇一隊工人來搬所有東西。我看上去不像有財力承擔得起的樣子,但我其實可以的,真的。”


    雅各布斯仿佛被這個主意嚇到了:“千萬不要!我放在這兒出售的東西大多數都是廢品,不過我的設備卻很有價值,而且後麵——也就是我的實驗室——裏邊的東西都是精密儀器。你能幫我這個忙作為回報就綽綽有餘了。不過你得先休息一下,吃點兒東西,多長幾磅肉。你這些日子可是受苦了。耶茨先生,你有沒有興趣給我當助手?”


    “隻要你想要,”休說道,“雅各布斯先生,我還是難以置信,你在說話,而我卻聽得見。”


    “再過一周你就習以為常了,”他淡淡地說,“奇跡都是如此。無可抱怨,畢竟人的天性如此。不過既然我們在汽車城市為人遺忘的一角,共同分享了一個奇跡,你就別叫我雅各布斯先生這麽見外了。叫我老牧師吧。”


    “老牧師?”


    “沒錯,”他說罷咧嘴一笑,“查爾斯·丹·雅各布斯牧師,現任電學第一教堂首席牧師。我保證不會讓你過勞的。不著急,我們慢慢來。”


    “我敢打賭你們肯定是要多慢有多慢。”我說道。


    “這話怎講?”


    “他不想讓你給他雇運輸隊,他也不想要你的錢。他要的是你的時間。我想他是在研究你,看看有沒有後遺症。你怎麽想?”


    “那時候?什麽都沒想。我開心得上天了。如果老牧師讓我去搶劫底特律第一銀行,我也很可能會去試。回頭看來,我覺得你可能是對的。畢竟,其實真沒什麽工作要做,他說到底其實沒什麽要賣的。他後麵的房間裏東西多一點兒,不過隻要用一輛足夠大的搬家拖運車(u-haul),我們隻要兩天就能把全部家當搬走。不過他把活兒分攤到一周來做。”他思考了一下。“對,好吧,他是在觀察我。”


    “是研究,在看有沒有後遺症。”我瞟了一眼手表。我必須在15分鍾內趕到錄音棚,如果我在野餐區停留過長就得遲到了。“陪我走到1號錄音棚,跟我講講都有哪些後遺症。”


    我們走著,休跟我講了雅各布斯電擊醫治耳聾後出現的意識中斷。頭幾天裏短暫而頻繁,而且自己並不覺得失去知覺,隻是發現自己出現在別的地方,或者發現過了五分鍾自己卻不知道,也有時是十分鍾。有兩次發生在他和雅各布斯裝卸器材和二手貨品到車上的時候,那是一輛雅各布斯跟別人借來的舊下水道供應封閉式小貨車(可能是跟他另一個奇跡治愈的人借來的,不過就算是這樣,休也不會知道,因為老牧師對這種事守口如瓶)。


    “我問他我意識中斷時是什麽情況,他說沒什麽,我們就是照常搬東西,還聊著天。”


    “你信他嗎?”


    “當時我信,現在就不知道了。”


    休說一天晚上,術後五六天的樣子,他坐在那廉價旅店的椅子上,在讀一本書,突然發現自己站在房間角落裏,麵對著牆壁。


    “你當時嘴裏在說話嗎?”我問道,心裏想著,出事兒了。出事兒了,出事兒了,出事兒了。


    “沒有,”他說,“不過……”


    “不過什麽?”


    他衝那回憶搖搖頭:“我當時把褲子脫了,又把運動鞋穿上了。我當時就站在那兒,穿著我的賽馬短褲和銳步球鞋。聽著很瘋狂吧?”


    “很瘋狂,”我說,“這些小規模發作持續了多久?”


    “到第二周就隻有兩次了,到了第三周就都沒了。但是別的東西持續了更久,跟我眼睛有關。一些……事件,棱鏡虹光。我不知道還能怎麽叫。在接下來的五年裏發生了十幾次。之後就再沒有過。”


    我們已經走到了錄音棚。莫奇在等著我們,他那頂丹佛野馬隊棒球帽往後戴,整個人看上去就像全世界最老的滑板男。“樂隊在裏麵,正在練習。”他壓低了聲音,“哥們兒,他們太他媽爛了。”


    “跟他們說我們要延遲,”我說,“後麵會給他們加時補回來。”


    莫奇先看我,再看休,然後又看回我——想搞清楚我們是不是情緒不佳:“嘿,不會有人要被炒魷魚吧?”


    “隻要你別再放著調音台不關,就不會有人被炒,”休說道,“快進去吧,大人們要接著說話了。”


    莫奇敬了個禮,然後走了進去。


    休轉身對著我:“棱鏡虹光比意識中斷更詭異,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描述。你非得人在那兒才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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