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陣排山倒海的掌聲響遍全場,一位渾身灰白色長衫的老者,帶領著一群各具姿態的相忘師大步走上了廣場的高台之上。他的樣子雖然因為隔著很遠而看不清,但是他那充滿性格的高髻寬袍,滿臉隨風亂舞的銀須卻留給人強烈的印象。


    “歡迎……各位弟子來到天門!”這位老者站在高台上,扶住麵前的桌案,朗聲說。他的聲音沉韻內斂,文雅親切,卻清清楚楚傳入所有人的耳朵,令人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清爽感覺。


    “嗚……!”廣場上兩千多位新弟子瘋狂地歡呼了起來,很多多愁善感的女弟子居然激動得哭了出來。


    黃金龍看著扯著嗓子狂叫的童百練,英傳傑和李南星,仿佛在看一群瘋子。


    “致於嗎?不就一老頭?”黃金龍納悶地問。


    “哈!”所有聽到他這句話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甚至包括一直不露聲色的藍彩兒。


    “你知道他老人家是誰嗎?”英傳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誰啊?”黃金龍問。


    “兩百年前救萬民於水火,憑孤勇建立荼洲二十四府的十二天師你知道吧?”英傳傑問。


    “這我知道……”黃金龍說到這裏突然瞪圓了眼睛,“難道……”


    “這老人家就是當年十二天師中最年輕的一個,百變天師殷承俠殷老前輩。天門的始創者之一,大蠻荒時代碩果僅存的奇士,荼洲活著的傳奇。我之所以選擇到南北天門,就是為了向他求學。”英傳傑不屑地低聲說,“你怎麽連這都不知道。”


    “唉,耳目閉塞啊,我來自盆州。”黃金龍慚愧地撓了撓頭,隨即激動萬分地仰起頭來朝著高台上望去,希望看清這個傳奇人物的長相。


    “看到新鮮的臉孔,總讓我心懷喜悅。此刻的我就象南山的耕者,看著滿園的新芽,心裏充滿了晶瑩剔透的希望。我知道你們有人來是為了學習相忘之技的奧妙,有人來是為了拓展自己人生的領域,有人來是為了攫取天門的頭銜為未來積累實力,有人來是為了廣交戰友,謀奪權力。有人來是為名,有人來是為利,有人來是為權勢,有人來是為知識,有人來是他爹娘逼得他不得不來,有人根本就不知道他為什麽來,大概是因為他們沒別的地方好去。”殷承俠的話引起了整個廣場新弟子的哄堂大笑。他不得不停頓了好久,直到所有人都停止了大笑,他才繼續開口。


    “這裏我可以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在天門的第一年,你們可以盡情享受天門的生活。這是人生的暑假,一生隻有一次的修整機會。你們會分為四十陣,一陣四十到五十人不等,每陣會分配一個陣師帶領。你們會被發給新弟子令牌,可以隨意參加整個天門兩院所有堂口的課程。一年之後,你們會有一個江湖行走的機會,到時候根據你們表現和意願,師父們會把你們分配進特定的堂口進修。”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看了看鴉雀無聲的廣場,嗬嗬一笑:“沒有早課,沒有晚課,沒有自習,大家有充裕的時間拉幫結派,結交朋友,享受人生。我可以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很多相忘師就是在這一年裏找到了一生奮鬥的目標,一生的夢想,一生的朋友,甚至是一生的伴侶。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們,天門的第一年,是你們最幸福的一年,之後嘛……”說到這裏,他深深看了一眼台下無數雙焦灼的目光,粲然一笑,“之後就讓一年以後的你們去擔心吧。”


    “萬歲!”“萬歲!”聽到他的話,所有新弟子都舉起手發出毫無保留的熱烈歡呼。殷承俠在人們心中的形象在此刻愈發光輝,愈發高大,宛如西天的神祗,光芒四射。


    “想當相忘師,就要吃得苦中苦!人生的暑假,哼,門主大人不過想讓你們放鬆心情,因為你們今後有的是苦頭吃。我保證,不到一年,你們就會後悔被選中做天門弟子,哭著喊著要回家!”分配給黃金龍的陣師劈頭蓋臉的一頓訓斥,讓這四十多個正激動不已的弟子頓時臉色煞白。


    這位陣師身高八尺,膀大腰圓,渾身筋骨交結,健壯如熊。他的頭上被橫長的須發淩亂地覆蓋,讓人幾乎看不到他的麵容。隻是依稀看出他有一張岩石一般的國字臉,碩大的嘴唇和滿嘴白花花的牙齒。他的名字特別符合他的形象——熊震嶽,資深拳師,天門第九代正式講師。看著他那醋缽大的拳頭,黃金龍毫不懷疑他一拳下去能夠打禿一座丘陵。


    他從身後單手端起四十多本厚厚的硬皮書籍,左掌宛如來回飛舞的蜻蜓橫斬在書本的最上層,四十多本書仿佛長了眼睛一般對準每一個新弟子飛去。所有人都忙不迭地抬手從空中接過書,膽戰心驚地把書翻到最後去看頁數。黃金龍抬手晚了一步,沒有接住,被書狠狠拍在麵門上,悶哼一聲,連忙手忙腳亂地把書抱住。


    “一千五百頁!”周圍的弟子們齜牙咧嘴地低聲叫喚著。


    “我不知道你們信什麽神佛。不過從今天開始,這本相忘譜就是你們唯一的佛本。它就是你們的金剛經,道德經,四書五經,千字經,百家姓,給我從頭到尾背得滾瓜爛熟。想要成功通過這一年之後的考核,找到自己終身的事業,這是最基本的要求。”熊震嶽抱臂在胸,洪聲說,“我知道你們都是各地各州的尖子。但別以為在這裏你們也能吃得開,天門就是尖子的墳場,冠軍的殮房,每年因為受不住壓力而自殺的,至少十個以上。在你們手裏的相忘譜是你們渡劫的寶箋,全部的未來,好好珍惜。”


    “是。”新弟子們麵如土色地紛紛說。


    “天不早了,到靜園自在廳領令牌和房間鑰匙,用過晚飯,回寢室休息,好好想想我跟你們說的話。”熊震嶽說完這句話,轉身用力以拳擊掌,不懷好意地看了一眼麵前這群噤若寒蟬的新天門弟子,咧嘴一笑,昂首離去。望著他的背影,黃金龍感到這投奔南北天門的一天忽然變得很長。


    玉兔東升的時分,黃金龍孤身一人從天門食府走出來,一邊用手摳牙,一邊吐著飯裏嚼出的沙子,帶著滿腹對夥食的不滿走向靜園裏的自在廳。就在此時,一黑一白兩個人影從夜色中倏然而至,一左一右按住他的肩膀,輕輕一提。黃金龍感到周圍的景物忽然化為紛繁的錦緞,朝下方飛逝,連他的心髒都似乎隨著景物的消逝而下沉,令他一陣胸悶難受,忍不住張嘴發出一聲漫長而痛苦的呻吟。


    凜冽的夜風刮麵如刀,旋轉的景致撲麵而來,猶如萬花筒一般變幻萬千,黃金龍的雙眼一時之間浸滿了混濁的淚水。這樣的疾馳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他感到兩股柔和的大力從雙肩湧來,他猶如坐著浮空的祥雲,從一扇氣窗飛入一間布置典雅的書房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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