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爺聽到“刑部”兩個字,遍體酸寒,雙腿發軟,竟是說不出的滋味,方才被宋先生追殺竟已算不得什麽了。


    沈柏三忙又低低躬身,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原來是刑部的大人,失禮失禮!多虧兩位大人在此,不然小人就被這賊害死了!”


    掌櫃跟眾住客也都驚動,然而驚歎之餘,眼見白樘如斯——因他端坐在桌邊兒,雖不言不語,卻竟給眾人一種想要跪地的感覺,於是眾人紛紛地低頭噤聲,大氣兒也不敢出。


    陳叔正拉著雲鬟進來,聽了這話,便詫異看巽風。


    巽風察覺,便回過頭來,卻又掃了眼雲鬟,卻見她仍舊默默然,隻是低著頭而已。


    此刻白四爺道:“你的佛牙舍利自何而來,你且仔細說來。”


    沈柏三當下便把這舍利的來龍去脈說了個仔細,又道:“小人不知這佛牙如此燙手,若知道,白送也是不敢收的。”


    白四爺方微微一笑:“你尚不算至為貪婪之人,才想著將舍利送去白馬寺供奉,倘若你將至寶留在家中,此刻早已遭難。”


    沈柏三也不笨,心頭一陣後怕。便道:“這、這賊到底是何來曆?如何會神不知鬼不覺的盯上小人?”


    又有店掌櫃低聲自問道:“這個賊……卻又為何殺死了姚三兒?”


    白四爺不答,隻看一眼地上的宋先生,卻見他手指動了動,竟是慢慢醒了來。


    在場這眾人,不過是平頭百姓,一多半是不知“宋先生”來曆的,然而宋銀鉤三個字,在六扇門之中卻極不陌生。


    他本是一名大賊,專愛盜取各種珍奇古玩,因行蹤成迷下手隱秘,始終逍遙法外。


    且他性子怪癖殘忍,倘若寶物易於到手就也罷了,若是偷盜過程有些艱難,或者觸動他的性子,便每每大開殺戒,至此他的手上多多少少也捏了十幾條的人命,乃是個在逃的棘手罪犯。


    這一次他盯上沈老爺,本來想在客棧中下手,不料一再受阻,他的殘暴性情發作,本想徹底做一場,先除掉薛君生跟雲鬟等,再奪寶殺人。


    不料正要害薛君生之時,因察覺客棧之中有高手在,竟令他忌憚不敢下手,隻想暫且隱忍,等路上再殺了沈老爺奪寶罷了。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竟會遇到兩個克星。


    說話的功夫,宋銀鉤因醒了過來,在地上死蛇般地掙了掙,便抬頭看向白四爺,因道:“姓宋的何德何能,竟能勞動白閻王親自出馬……”


    話音剛落,便聽巽風喝道:“不得放肆。”


    白四爺卻淡聲道:“三年前,普陀山弘法寺丟了一顆佛牙舍利,看守的兩名僧人被殺,現場留下銀鉤圖案,你認不認?”


    宋銀鉤冷笑,這自然是他的手筆了。


    當時他得手之後,十分得意,誰知他身邊有心腹一人趁他興致高時,假意將他灌醉,便帶著所有寶物逃走,宋銀鉤醒來後,找了數年,但那人卻已經得病而死。


    雖許多寶貝都找不回了,但獨獨這佛牙是他急欲拿回來的,宋銀鉤明察暗訪了一陣子,終於給他查到佛牙落在了沈柏三的手中。


    他得知此事之時,沈柏三已經啟程往白馬寺而來,宋銀鉤又看沈柏三帶了許多護衛,他因怕節外生枝,故十分謹慎,便假意接近沈柏三,想要趁機一擊得手。


    宋銀鉤打量周遭,忽然叫道:“小丫頭!”


    眾人聞言,都轉頭看去,卻見雲鬟不知何時竟走到了樓梯口,看樣子正要上樓去,聽得宋銀鉤叫,便停下步子,卻並未回頭。


    宋銀鉤盯著她的背影,眼中憎恨之意難以掩飾,咬牙道:“我聰明一世,不想最後竟栽在一個小丫頭手中,你倒是讓我死的明白,你是如何發現破綻的?”


    眾人都也又是驚奇又是欽佩地望著雲鬟,連白樘也抬眸看去。


    雲鬟雖未回身,卻仿佛能察覺身後許多目光……她抬手輕輕握住樓梯扶手,定了定神,才道:“有些事,隻要細細想想,總會有跡可循,比如那一夜,你的靴子雖是濕的,但是房門處卻並沒有水漬,倘若你是從樓下上來,自會有痕跡。如此可見,你並未出門,隻是從窗戶出入,將屍體料理的。”


    在第一次跟沈柏三喝酒、借口去茅廁之時,宋銀鉤從窗戶潛入,本在房中亂找佛牙,誰知姚三兒因手頭緊,知道沈柏三是個財主,正也來偷東西,不期然便撞見此事。


    小賊見了大盜,自然是要吃虧的,宋銀鉤見事情敗露,當下殺人滅口。


    誰知正被外間的林嬤嬤撞見,宋銀鉤見狀,便當機立斷,把屍體從窗戶轉到自己的房間中,——兩間房因挨得近,他又有武功,自然容易。


    到了夜間,宋銀鉤因知道屍體在自己房中始終不妥,便想趁著夜色扔了出去,誰知正要搬運之時,又趕上林嬤嬤開窗透氣,頓時又鬧騰起來。


    宋銀鉤見勢不妙,便抱著屍體從窗子躍下,他生性狡詐,自然知道此番鬧起來,隻怕客棧內外都要搜查一番,隻怕頭一個要搜的就是他的房間,因此他要妥善解決屍首之事,且極快回去才好。


    但是又不能將屍體隨便扔在院子中,正兩難之時,看見客棧門內那供奉的三幅行頭,乍然一看,就如三個人一般,便叫他心頭一動。


    此刻因聽了動靜,樓下的小二、掌櫃等已經紛紛上樓去看究竟了,正是大好時機,因此宋銀鉤便將屍體搬到供桌上,用那花旦的行頭披掛起來,那行頭頗寬大,自遮掩的極好,鳳冠往下一扣,用紅綢遮著臉,加上頭頂燈籠光照濛濛,兩旁幔帳半垂,天衣無縫,正是絕佳的藏屍所在。


    宋銀鉤極快做好這些,便又回到後院,縱身上了樓,才關上窗戶,就已經有人來叩門了。


    他怕人看出自己才從外回來,便忙忙地把外裳等盡數脫下,又看靴子已經濕了,就也脫下來扔在床下,倉促拿帕子擦擦頭臉,隻作出一個才醒的模樣來開門。


    誰知,雲鬟竟偏又看出他曾經外出過,宋銀鉤隻得又編造出去過茅廁的謊話。


    然而他的濕腳印卻隻在窗口跟房間裏側,卻不曾來至門口。


    雲鬟起初也想不到他把屍體藏在那個顯眼的地方,——其他店小二跟掌櫃每天來回十幾次,卻因為視若無睹,一次也不會細看,那些外來的客人因看過了,也不足為奇,加上下雨天,光線越發陰暗,更加叫人不留心了。


    第一,讓雲鬟起疑的,是沈柏三說飯菜有股怪味,可是當時吃飯的人也不少,並不曾聽其他人這般說過此話。這自是因為那屍體擺在門口,偶爾風吹過,不免有些怪味道飄過來,這還是仗著時間不長,且又天冷,若是再熱些,自然便藏不住的。


    其次,卻是在宋先生要隨著沈柏三離開之時,雲鬟因氣惱要回房,無意撞到那些才下戲的“白蛇”“法海”等,見法海把僧帽托在手中,空落落地,便自引發她先前所見。


    在入住客棧之時,一進門雲鬟便跟奶娘等看見過那三幅行頭,以她過目不忘的本能,自記得真真兒的。


    然而在先前她轉身賭氣欲回房之時,不免也瞥了一眼,那時候心底便似有些異樣,如今細細想想,那武生跟蟒袍的行頭一如平常未動,但是那花旦……


    她自記得清清楚楚,鳳冠的位置,霞帔的褶皺,流蘇傾斜的角度……一切都不對!明明從頭到腳都被人動過了。


    如此,一切便都說得通了。


    為什麽店內外都找不到屍體,隻因屍體就在每個人的眼前,但是所有人卻都不覺著那是屍體而已!


    眾人聽雲鬟說完,鴉雀無聲。


    隻掌櫃的跟小二心中疑惑難解:“我們一天也幾十次的見到這三幅行頭,都看的爛熟了,今兒也是見過十幾次,怎麽都沒看出來有人動過花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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