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量看著,忽地見白樘抬眸看向此處,不期然中目光相對,薛君生一震,竟不敢怠慢,忙站直了些,向著白樘拱手端然做了個揖。


    白樘見狀,方微微頷首,轉開目光去。


    薛君生卻仍舊心頭警然,方才他拱手行禮,並不是出自自個兒的心意,而是出自本能——竟似是被白四爺淡淡一眼之威驅使。


    薛君生竟不敢再偷看,正欲回房,卻見雲鬟的房門口人影一閃,是巽風低頭出來,兩下撞見,巽風也並未說什麽,轉身自走開了。


    薛君生目送他下樓,隻見巽風走到白樘跟前兒,行禮後便同他回稟什麽似的。


    遙遙之間,薛君生目不轉睛地看著巽風的唇動,他自小學戲,因悟性高,天賦好,才小小年紀便極當紅,但世人卻不知道,薛君生還有一樣不為人知的能為,便是他能讀人的唇語,雖不算十分嫻熟,但看個大概卻是無礙的。


    薛君生盯著看時候,隱約看巽風說的是:“……大小姐的意思,是望我留下。”


    正看了這句,便見巽風抬眸看向自己,薛君生便隻做若無其事狀轉身,自行走開,心底卻掂量著這句,雖不知前因後果,卻也猜到幾分了。


    且說樓下,巽風說罷,白樘道:“也罷,你便留下,盡量不必插手她的事,隻看顧好了就是。”


    巽風道:“四爺不打算管此事麽?她竟然想……”


    白樘沉默,頃刻道:“這孩子年紀雖小,卻很有主意,既然是她所願,我又如何貿然幹涉?何況非親非故,便由她而已。”


    巽風點了點頭道:“是。”


    白樘道:“此地事已了,我不宜久留,待會兒洛陽府的人來了,你自行料理就是。”


    巽風仍答應了,白樘起身欲走,忽然又問道:“是了,小六如何?”


    巽風沒想到他忽然問起趙六來,頓了頓,便道:“人倒是極好,隻不過……看著對鳳哥兒有些太上心了。”


    白樘自知道巽風性情穩重,等閑不會說出如此的話,便站定問究竟,巽風隻得把趙六大年夜從雲州返回、陪著雲鬟往寶室寺的一節說明。


    白樘聽罷,也覺得意外且疑惑,畢竟以趙六這個年紀,若說“情竇初開”,也委實忒早。


    他如此親近崔雲鬟,或許隻能說兩個人之間的緣分格外“深重”而已?


    兩人說罷,巽風見他欲去,便取了傘來,雙手遞上。


    白樘接了過來,往門口去時,見掌櫃等已經把那桌上的“屍首”抬了下來,白樘盯著看了會兒,想到雲鬟揭秘之時所說,又想起宋銀鉤說“莫不是你的私生女兒”,他微微一笑搖頭,撐開傘走了出去。


    白樘踏雨而行,將出客棧門口之時,忽然莫名心動,便擎著傘回頭。


    濛濛雨絲之中,他抬傘揚首看去,卻見客棧的二樓中間兒,窗戶上趴著一個人,正探頭看著他,不期然目光相對,女孩兒的雙眼便慢慢睜大,烏溜溜地露出驚慌之色,仿佛做了虧心事被人捉了正著一樣……


    白樘正薄有興趣看著,卻見她將頭一縮,窗口上便不見了人。


    白樘蹙了蹙眉,自認出那是崔雲鬟,他凝眸又看了會兒,卻始終不見那窗口上再有人出來,白樘想了想,最終無聲一笑,便又轉身自去了。


    白樘去後不多久,果然洛陽府來了人,掌櫃的忙迎進來,就說明了案發的經過,沈老爺薛君生等也在旁為人證,一一錄了證詞。


    衙差們聽聞刑部的老爺在,自然吃驚不小,忙相見巽風,巽風拿了一塊兒刑部腰牌出來,給為首捕頭看過,道:“這是重犯,仔細把人押回衙門,然後發急信給刑部,叫刑部即刻來帶人。”


    那捕頭連連點頭:“是是。”因又問巽風高姓大名。


    巽風道:“你隻說是巽風經辦。”


    捕頭仔細記住了,又驚得拱手道:“原來是八衛之一的巽風大人麽?早聞大名,失敬失敬!”


    巽風一笑:“你我都是為朝廷當差,一樣的人,做正經事罷了。”


    這捕頭才忙抖擻精神,又把宋銀鉤多上了一層繩索,便帶回洛陽衙門。


    薛君生因完了事,又看雨小了些,他便上了樓去尋雲鬟,誰知卻並不在屋內,露珠兒道:“方才我聽樓下人說白四爺要走了,才回來說了聲兒,便不見了人,也不知是不是下去相送了。”


    薛君生因始終在下麵,自知道雲鬟並未下樓,因心懷疑惑出門,舉目四看,忽然見對麵的房間開著門。


    他畢竟心思精靈,當下便拐過回廊,往那正對著客棧大門的房間而去,走到那房間門口,透過半掩的房門看進去……果然便見裏頭,雲鬟蹲在窗戶底下,抱著膝,不知呆呆地在做什麽。


    薛君生笑了笑,推門而入:“你在這兒做什麽?若要相送,怎麽不下去送人呢?”


    這房間本並沒有人入住,忽然聽見門口有人說話,雲鬟吃了一驚,抬頭見是薛君生,才鬆了口氣,又聽他如此說,便道:“我、我沒想相送什麽。”


    薛君生走到她跟前兒,透過敞開的窗戶看出去,見客棧門口已經空空如也了,他便也蹲下身子,因望著雲鬟道:“果然沒有?”


    雲鬟把臉貼在膝頭,也不搭腔。


    薛君生道:“你做什麽怕那白四爺?他不是個好人麽?”


    雲鬟忙抬頭,著急道:“四爺自然是個好人。”一句說完,又覺著自己太急切了,便咬了咬唇,把頭轉開。


    薛君生索性靠著她身邊兒坐了,含笑斜睨她道:“既然是個好人,你因何怕他呢?”


    雲鬟低聲道:“我何曾怕他了?”


    薛君生道:“先前他出現之時,鳳哥兒就很緊張起來,我當時抱著你,難道會看不出來麽?因你如此,我還當他是個壞人呢。”


    雲鬟見他看破,便又不說話。


    薛君生歎了口氣,道:“不過也難怪你怕他,連我也不能看他的雙眼呢,這個人實在是極厲害的,怪不得這般年紀,卻已經做到刑部侍郎的位子了,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雲鬟聽聞,才又轉過頭來看他:“你又知道?”


    薛君生笑笑:“我自然知道……我在南邊兒,經常過堂會的時候,那些官兒們說起他,無不帶恨帶羨的,恨他的,說他為人太過鐵麵冷心,縱然有一日落在他的手中,再好的交情也要秉公處置,帶羨的,則說他年紀輕輕的,就爬得如此高,不管是皇上還是丞相,都對他另眼相看,問朝中還有哪個似他這般?”


    雲鬟怔怔聽著,也不插嘴。


    薛君生一時也沒了言語,兩人肩並肩靜默了會兒,雲鬟道:“你當真是要上京去?”


    薛君生見她忽地提起自己,才答:“可不是麽?偏偏我才從南邊兒出來,你就要往南邊兒去。”說到最後一句,便似笑非笑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閨中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八月薇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八月薇妮並收藏閨中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