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周金殿掛冠,出了皇城便徑直去了平康坊。


    “這是要千金買醉,一醉解千愁?準備上哪家,有沒有安排相好,要不要我幫忙?”


    剛入坊,在街上被馬車上的秦琅叫住。


    今天天氣很好,秦琅坐了一輛敞蓬的四輪馬車,很是奢華氣派,他的寶貝愛騎豹子頭連鞍子都沒掛,脖子上倒是掛了個酒壺,旁邊還有個馬夫專門侍候著它邊走邊喝呢。


    馬周頭上去了梁冠,隨意的紮了頂巾子,身上的玉帶紫袍也換成了一襲白袍革帶,看到秦琅,笑道,“你這又是去哪兒?”


    “去灞河釣魚呢。”


    馬周便直接上了敞蓬馬車,往秦琅身邊一靠,“剛辭了官,正好無事一身輕,本想找你喝酒去,既然你去釣魚,那帶上我。”


    “辭了?”


    “辭了,有酒嗎?”


    秦琅輕輕一踢腳前的車廂,那裏有個暗藏的小機關,裏麵置有一個小冰箱,銅殼箱裏盛著冰塊,裏麵凍著麥芽酒。


    “冰的?”


    “這夏風習習,外麵曬著太陽吹著風,來瓶冰麥酒,不是正好?”


    “來一杯。”馬周倒也不客氣。


    “這還在路上呢,悠著點,到地了再喝不遲啊。”


    “現在啥想法沒有,就是想痛快的喝兩杯。”


    秦琅哈哈一笑,“行吧,隻喝一杯啊,到地再續點。”


    晶瑩剔透的玻璃杯裏倒滿了金黃色的麥酒,冰鎮的酒端在手裏,就讓人感覺到暢快。


    “這杯子挺好看,不像是水晶,也不是琉璃,難道又是你秦家搞出來的賺錢玩意?”


    秦琅嗬嗬一笑,“好東西,這叫玻璃,比琉璃更難得,更晶瑩剔透,勝似水晶,隻是比較難弄,現在燒一窯,也未必能得到一隻這樣的完美杯子。”


    “確實是好東西,估計這樣一隻杯子就能超過你這輛馬車吧?”


    “這馬車還超不了,不過能超過拉車的那兩匹馬。”


    馬周看看拉車的那兩匹馬,都是肩高近人的駿馬,一匹怎麽也得百貫才行,一隻杯子就超過兩匹馬,馬周驚歎。


    燒一窯隻得一隻杯,但能價值兩匹馬,倒也值了。


    “哈哈哈,所以說你一介書生,不懂經濟嘛,虧你之前還做過轉運使呢,一窯雖隻得一杯,可這一杯隻是最完美的杯子,除了這一隻杯子外,還能得到不少頂級品,優良品,良品,上品,中品以及大量下品呢。”


    下品的杯子,有很多瑕疵,比如氣泡啊,不夠通透啊甚至變形啊,但是也不會被浪費掉,秦琅把這些杯子拿去外貿,賣給那些外國商隊,或者是大唐的外貿商團,這種新穎的玩意價格一樣很貴,反正比琉璃賣的貴,不比水晶便宜。


    而上品、優良品這些,可就更貴了。


    至於頂級品,那都是奢侈品了。


    秦家的玻璃作坊搞了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技術已經越來越好,從簡單的玻璃片,到各種玻璃器皿,再到如今,都已經開始搞起了玻璃藝術品了,玻璃鏡也已經越做越大。


    相比起大唐對外暢銷的瓷器,秦家的玻璃產品可謂是獨家所有,更是沒有競爭。


    這玩意比起瓷器來,甚至成本更低,畢竟瓷器還得先選一個有優良瓷土的地方才能建瓷器窯,而玻璃的原料其實更普通。


    這幾年秦氏玻璃坊一直在悄悄的研究工藝,培訓工人,規模上倒沒有迅速鋪開,可因其稀缺性,就算之前技術不成熟,一樣沒少賺。


    “這杯子送你了。”秦琅看著馬周喜歡。


    馬周卻把喝光酒的杯子放回去,“我隻喜歡杯中之物,對這杯子倒沒什麽在意的,再說了價值二百貫的杯子呢,非金非銀還易碎,萬一碎了可就損失大了。”


    兩人坐在馬車上,聊著天出城。


    “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暫時先休息一段時間吧。”馬周道,這次辭職,固然是有皇帝對他的不信任,讓他有些失落,也確實有身體上的原因,消渴症越來越嚴重,已經讓他有些精疲力盡,承受不住了。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權萬紀已經被陛下定了欺君之罪,本來要處死的,後來太子殿下求情,於是陛下將其除籍為民,流放西伊州充軍,終身不得回。”


    充軍不是大唐律裏正式的刑罰,屬於對死刑犯的特旨寬肴的一種特例,介於死刑和流放之間,免死充軍,謫守邊境,遷到邊境交給邊軍監管,負責屯種或作役,既能增加邊疆人口,也能補充邊軍的力量。


    不算是邊軍,隻能算是邊軍看管下的一類特殊邊民。


    又分成終身和永遠,永遠就是子孫都得在邊地充軍,不得離開,終身隻到死為止。


    當然,若是在邊疆充軍表現好,也能立功減輕,也能減到不必永遠,甚至慢慢的往中原移的。


    權萬紀五品的治書侍禦史,這次犯的事百死都莫贖,但太子為他求情,皇帝也給太子麵子,除籍為庶民,終身充軍伊吾,沒收家產,本來妻女等也要沒入掖庭,皇帝給承乾麵子,特旨許妻女兒子等隨權萬紀往伊吾充軍。


    至於他的兄弟等其它親族,皆不罪,不追究連帶責任。


    這處置算是已經很輕的了。


    至於李仁發等幾位禦史,也因為卷入此案,都被處以革職和長流嶺南的處置。


    “彭城縣公劉德威接任大理寺卿,潁川縣公韓仲良任禦史大夫,殿中監宇文士及轉刑部尚書加參預朝政!”


    三法司直接全換了領導,老宰相宇文士及這次時來運轉,居然又被李世民提溜出來,再次拜相了。


    武德末年和貞觀初的那幾位老宰相,裴寂、封倫、楊恭仁、宇文士及、蕭瑀、陳叔達,裴寂和封倫都獲罪晚節不保而死,蕭瑀四拜四罷宰相,陳叔達則丁憂守喪,楊恭仁和宇文士及也先後罷相。


    武德時曾經做過檢校侍中,天策府司馬的宇文士及,貞觀初拜中書令,後被貶為殿中監,這幾年基本上已經遠離中樞,甚至殿中監也隻是掛名而已,一直稱病在家。


    現在皇帝突然讓他再次拜相,也是讓人奇怪。


    “楊恭仁致仕了!”


    楊恭仁先前也是宰相,曾任過武德中書令兼吏部尚書兼雍州牧、涼州都督等要職,先前則是河南府尹。


    “消息這麽快?”馬周疑惑。


    權萬紀雖然透露了皇帝要楊恭仁致仕的消息,可楊恭仁畢竟在洛陽啊。


    “楊恭仁今日恰好從洛陽返京,據說是為重建洛陽宮之事要麵聖的,結果正好遇上這事,於是楊恭仁便立即上表致仕了。”


    之前權萬紀透露皇帝的旨意是皇帝允許楊恭仁致仕,但問題是人家楊恭仁之前河南府尹做的好好的,並不曾上書請求致仕過的。


    可做人臣子的,總得識時務。


    趕回長安的楊恭仁正好碰到這事,還嚇了一大跳,莫名其妙卷入了一場謀反案之中,好在事情澄清了,可也嚇的不輕,於是順勢上表,稱病重,乞骸骨。


    李世民好聲勸了幾句,但也沒挽留,正式下旨,加拜楊恭仁開府儀同三司的一品官階,又給他加了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銜,說是讓他在家好好休養,如李靖一樣,身體好時便三五日到中書門下平章政事。


    可楊恭仁畢竟也是兩朝宰相,哪不懂這些場麵話,堅辭了幾次沒辭掉平章事銜,謝恩接下,卻也沒真當自己是宰相。


    李世民對於姐夫楊師道也給予了安撫,本來當年楊師道娶了李世民寡居的五姐桂陽公主,接了趙家的盤,還得替趙家養兒子,也是有些委屈的。


    這次剛被罷了相,又遇上這破事。


    侍中改刑部尚書再改工部尚書,如今又被改為太常卿,李世民下旨,加拜楊師道特進,由安德郡公改封弘農郡公爵位。


    弘農郡公這個爵位還是很不錯的,畢竟楊家是弘農楊氏,楊師道郡公爵位不變,但封號改成弘農,楊家立馬舒坦了。何況李世民還給他兒子楊豫之授封弘農縣男爵,並授吳王府參軍事職,還給他賜了婚事,賜曹刺王李元吉之女壽春縣主給他定婚。


    雖然挨了一棒子,可皇帝給楊師道爺倆的補償,確實很不錯了,連一把年紀的楊恭仁也給了開府儀同三司這樣的一品榮階,更給了個宰相銜,楊家上上下下真的跟過年一樣,什麽不開心都沒了。


    “你這消息夠靈通的啊。”馬周笑笑。


    “楊家管事跑去煙花鞭炮坊一口氣都買了千貫錢,把店都搬空了,巴不得長安城每個人都知道他們楊家受的榮寵,有幾個不知道的呢。”


    馬周卻隻是輕笑兩聲,觀國公楊恭仁是弘農楊氏的當家人,本是河南府尹,現在被迫致仕,領一個虛銜有什麽用?楊師道本也是侍中,結果現在都一貶再貶成太常卿了,管著太醫署和內教坊,就算改封為弘農郡公,也不改被旁落的現實啊。”


    秦琅卻道,“楊家豈會不知道,可越是如此,他們才越要大放煙花,好讓世人以為他們榮寵依舊嘛。”


    “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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