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子“轟”的一聲,不但未對這筆突如其來的財富有絲毫驚喜,反而懊惱不已:本來李漢宸的死按理我“損失”最大,這下卻平白多出了個“動機”來,那些警察少不得又對我生疑。怪不得李母那樣恨我,她最愛大兒,我卻因他的死而得益,唉唉,真是惹火上身。


    “不過案子還沒查清,大哥自殺他殺還未定論,你暫時還拿不到這筆錢。”李漢年越發在火上澆油了,我瞥他一眼,見他眼角眉梢,隱有得色,也不知何種用意。


    “大寶決不可能是自殺!一定是你們其中的誰殺了他!”一個嘶啞怨毒的聲音響起,嚇了眾人一跳,原來是李母突然站起,哆嗦著手指,把在座其他人都劃了一圈,老臉上那瘋狂的神色,讓其他人誰也不敢與她目光接觸,連李漢年也別過了頭去。


    我半天才反應過來“大寶”是誰,不由得暗暗好笑,加上問心無愧,我倒無懼於李母的眼光,看到眾人噤若寒蟬的模樣,更是對李家心生不屑。於是自己找個位置坐了,翹起二郎腿道:“要找凶手,倒也不難,凶手一定就在我們當中。大家把昨天晚飯後的行蹤說一說,自然就清楚了。”


    對李漢宸離奇的被害,我不否認內心有探究的好奇。倒不是為了替李漢宸找出真凶,告慰他在天之靈什麽的,而是對麵前的這一張張臉孔後麵隱藏的真相有揭開的興趣。我對人性向來有最壞的臆測,更不認為李家這醃臢之地上還有什麽好人(我必須承認包括我在內,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既然今天又回到了這裏,閑著也是閑著,還不如找點事情,讓自己的大腦不要生鏽。


    “誰說要找凶手了?你們以為比警察還能幹?”隨著一聲威嚴的喝斥,一家之長露麵了。我悻悻然放下了腿。李瀚海明知凶手就在我們當中,居然還聚集我們,這當中難道還有什麽隱情?


    吃完了晚飯,我沒精打采地上客房準備睡覺。


    “姐姐,”突然身後有人叫住了我,回頭一看,居然是李漢星的小女友。她清麗的小臉上有惶恐的神情,跑上來攥住我的手,“殺了大哥哥的人真的就在我們當中麽?”


    我沒有與人親密接觸的習慣,於是不動聲色地掙脫了她的小手:“應該是吧。”看她畏縮的模樣,又安慰她:“怕的話就回家吧。”


    “我也想啊,可是李爸爸不讓我走。”她哭了,我見猶憐的模樣,讓人心中不忍。


    “心畫,幹什麽呢?”李漢星出現了。“在說什麽呢?”


    “星星,我害怕。”小女孩跑回男友身邊,依偎在他懷裏。李漢星一臉寵溺,拍了拍她:“不怕不怕,星星陪你。”


    李家的人,對人的稱呼都是不肉麻死人不罷休。我翻個白眼,決定還是回房睡覺。


    “沈……小姐……”李漢星猶猶豫豫地叫了我一聲,我頭也不回地應聲:“嗯?”


    “我們……聊聊吧……”


    李漢星讓小女孩先回房等他。他帶著我,一起踱到花園入口。


    “想聊什麽?”我不想再往花園裏走了,白日裏的錦簇,這時看來不覺陰森,加上昨天的命案……我又隱隱約約地想到,其實我對李漢宸還是有所信任的,不然我也不會不加考慮地和他進入花園深處……而他父母能很快地找到我們……李漢年也緊隨其後,事先也並沒讓我發覺……


    想到這裏,不禁有點毛骨悚然。昨天警方勘查過李漢宸出事的“第一現場”,是離我位置並不遠的一處,地上有倒翻的兩杯奶昔,血跡一路奔我而來,這也是為什麽警方還算采信我的證詞的原因——符合現場情況。也就是說,在花園內殺人,又能馬上全身而退,非得對花園地形熟悉不可,這樣的人,當然是李家的人。


    而現在,身邊就有一個這樣的人……還想把我往花園帶……


    我全身的毛都警覺地立起來,對身邊的人全神戒備。還好他仿佛也看出了我不想進花園的意圖,抱歉地笑笑:“家裏雖然大,卻隻有花園這個地方好說話……算了,在這兒說也是一樣。”


    我看向他似乎溫和無害的麵孔。李漢宸的三弟和他長得其實頗為神似,一樣胖乎乎的臉,一樣傻乎乎的神情。但我並未因此小覷他,凝神等著他下麵的話。


    “沈小姐……是大哥的真愛哩……”停頓片刻,他卻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麽一句,“大哥長到三十歲,除了……隻有對沈小姐如此鍾情過,雖然沈小姐長得……”他看了我一眼,嘻嘻笑著,“大哥是看中了沈小姐的內涵吧……不因外表而惑,當然是真愛……”他又停頓了一下,忽然用一種充滿熱情的腔調鄭重說道:“我對心畫,也是真愛……而且絕不是因為她長得漂亮……”


    我看看他,十年之後,李漢星和他大哥定有的一拚,一口一個真愛。我很想問問他,你以何判斷此人是你真愛?就憑這刻腎上腺素的脈衝式釋放?真愛,我嗤之以鼻,真愛幾毛錢一斤?


    追尋真愛,這實在是人類喜新厭舊的最大謊言。彼時如膠似漆,然而大腦中介質釋放一過,對不起,我們結束,我要繼續尋找我的真愛。醫學院有一教授,離婚六次,至今仍在追尋真愛。而他乃我校諸多男生追捧榜樣,隻因他“不畏世俗眼光,敢於追尋真愛”。我呸,既要當婊子,也要立牌坊。人類的無恥,真是到了極處了。


    我心中諸念一閃而逝,臉上並未露絲毫痕跡。隻是對他那句“除了……”留了個心眼,按他所言,我並不是李漢宸第一個“鍾情”之人,不過這也沒什麽好奇怪,李漢宸三十歲了,我不信他能光棍到現在。不過李漢星這般對我宣揚他的“真愛”,也不知是何用意?


    李漢星沒有得到我對他已找到“真愛”的“熱烈祝賀”,似乎有所不滿,又或是以為我不信,於是摸出他脖子上掛的一枚配飾,展示給我看,原來是一把小小的同心鎖,正麵有“永生摯愛”四字,翻過來,有“李漢星、梁心畫”的名字,他歡欣地告訴我:“這鎖的鑰匙隻有心畫才有,如果有一朝我負了她,我就得被這同心鎖鎖一輩子。”


    我漠然瞅了他一眼,這李漢星心智的不健全,除外李漢宸,是我生平僅見。還好我被李漢宸惡心慣了,對這番陳腔濫調也有了免疫力。沒了鑰匙,也不見得非得砍了腦袋才取得下這破鎖。此廂把自己說得像情聖一般,它朝翻起臉來,恐怕不比翻書來得慢些。


    出於禮節,我還是微微點了點頭,表示了一下他對愛情難能可貴的忠貞的欣賞:“不錯不錯,你和你大哥一樣,是個好同誌哩。”


    終於擺脫了李漢星,我回到客房。洗了個澡,打開空調躺在床上。享受著學校宿舍無法相比的舒適環境,我不禁想到“還是有錢好哇”。我窮,但我不會對有錢人產生“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心理;就像我醜,但我不會否認美貌的確是女人與生俱來的美德。錢與美貌,本身並不是罪過,罪過的是利用它們來達到自己猥瑣目的的人。


    太舒服了,自然而然生出睡意,不知不覺竟入了夢,也許是這兩天發生的事太多,連夢境都是記憶回放:李漢宸吐著血泡向我栽倒下來,李母怨毒的眼色,李漢年陰霾的麵容,李漢星向我炫耀“真愛”,李家的人走馬燈般在我麵前閃過,讓我頭昏目眩……“叮鈴鈴……”一陣刺耳的鈴聲將我從夢境裏拯救出來,原來是床頭上的內線電話。


    “喂?”我不禁納罕,這又是誰找我?電話裏卻猶猶豫豫地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喂?沈小姐嗎?我是李漢年的女友趙莎莎……”


    是她?我腦子清醒了一半,終於知道了旗袍女郎的芳名,“有什麽事嗎?”


    “……也沒什麽事……漢年有點事出去辦了,我一個人睡不著,想和你聊聊……”


    我看了眼床頭的手機,才九點不到,於是含糊不清地“嗯”了聲:“想聊什麽?”


    “呃……你和漢宸……大哥交往了多久了?”


    我佯裝沒有發現她對李漢宸稱呼上的改變,想了想說:“不久,才一個多月吧。”


    我並沒有問她為什麽問這個。她既然有心對我說什麽,我也不用逼她,省得她徒生戒備之心。


    和人交談就是這樣,你越不要聽他越要讓你知道,你想知道的他偏不告訴你。


    “才這麽短的時間啊……我就知道……漢宸他一向容易對人一見鍾情……”對方頓了頓,似乎想探測我的反應。


    我一聲未吭。


    打電話就是這點好,不用強裝笑臉和耐心表情(雖然即便是麵對麵的交談我也未必肯強裝),但至少我不用看到對方吞吞吐吐,想說不說的模樣。而這幅模樣總是會讓我火冒三丈。


    我的沉默讓趙莎莎不知該如何是好,隻得硬著頭皮往下說:“你知道嗎,在你之前,漢宸還有過別的女朋友,其中一個就是我……”


    “哦,”我故作恍然大悟地應聲,“怪不得他看到你都裝看不見你。”人都死了,還說這個幹嗎?難道是眼紅我得到了李漢宸的保險金?向我示示威?我出言挖苦,不是嫉妒,而是想催她說出她的意圖。


    “……他恨我……你知不知道,有時候那麽恨一個人,其實是因為心裏對她還有情……”


    我沒有打斷她多情的敘述。


    “我是他的第一個女朋友,他對我……也是一見鍾情……”


    看來對李漢宸來說,一見鍾情就像吃蠶豆一樣。


    “可是……後來我們就分了手……他愛上了別的女子……”


    不出我所料,李漢宸的感情廉價無比。


    “那也是一個醫學院的女孩,她很天真清純,溫柔善良,漢宸對她一見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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