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那些受害者家庭?”陳超接過了信封。


    “陳隊長,我已經盡全力信守了咱們的約定。我知道你也會的。”


    “是的,我一定會遵守約定的。可是……”


    “謝謝你,”賈銘勉強一笑,“說真的,我非常感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陳超相信他所說的。這是一個多年來一直孤獨掙紮著的可憐人,陳超也願意給他一個了結的機會。


    “我知道,媽媽是愛我的。她做的那一切都是為了我,”賈銘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種幸福的光彩,“陳隊長,你讓我重新找回了整個世界,謝謝你。”


    陳超緊緊抓住了賈銘的雙手,它們正慢慢變涼。


    “我知道,你喜歡詩歌,”賈銘拚盡最後一絲力氣說道,“那個信封裏……還有一首詩,送給你,算是我的謝禮吧。”


    說完,賈銘閉上雙眼,停止了呼吸。


    陳超拿出手機,準備叫救護車。也許一切已經太晚了,但他還是要這樣做,至少要做給台下的觀眾看。


    這也是他作為一名政府公務人員應該擺出的姿態。


    手機沒有信號,這樣也好。陳超心中感到一絲安慰。


    不過現場有其他人成功聯係到了急救中心。醫護人員衝進法庭,很快就圍到賈銘身邊,把陳超擠到了一邊。


    陳超低頭輕聲說道:“我也會遵守咱們的約定……”


    醫護人員正在把賈銘抬到擔架上。沒人聽到他這句話。


    陳超並未打開信封。那些賈銘簽過名的支票,將是最好的物證。因為那是賈銘當著現場眾人的麵親自交給他的。


    於光明拿著手機來到陳超身邊。他剛才一定在向其他警察下達命令,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無論對西九區房地產案,還是紅色旗袍連環殺人案來說,這都是一個意想不到的結局。


    整個審判廳此刻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於光明從陳超手上接過信封,打開來,抽出裏麵的支票看了看,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紅旗袍案受害者的家屬?居然還包括曉紅家,”於光明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訝,“這家夥肯定為他們都設立了檔案。這下得了,他簽了這些支票,就相當於是認罪了。看來咱們可以結案了。”


    陳超並未立刻回應,他還沒想好如何了結案子。


    “他的親筆簽名,證據確鑿。”於光明說道。


    “是的,我想是的。”


    “陳隊長,請問您對這件事有什麽看法?”剛才那位認出陳超的記者問道。他正試圖穿過法警們圍成的隔離人牆。


    “請問您負責這件案子嗎?”另一位記者在人群中喊道。


    整個審判廳都處於混亂之中。如果說剛才亂得像一鍋粥,那麽此刻這裏就像是倒扣過來的粥碗一般。


    記者們仍然在擠來擠去。陳於二人站在賈銘幾分鍾前摔倒的地方。越來越多的記者的目光正聚焦到兩位警察身上,照相機的鎂光燈閃個不停。


    陳超拉著於光明走進一旁的休息室,順手帶上了門。然而緊接著就傳來無數雙手敲門的聲音,看來記者們已經圍到了門口。然而過了沒一會兒,敲門聲停止了。看來敲門的人被法警趕走了。


    “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頭兒?”於光明問道。


    “不是,”陳超明白自己這位搭檔話裏有話,“至少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其實他本應該預見到這個結局的。對於賈銘來說,家族的悲慘遭遇,母親赤身慘死的照片,個人的犯罪過程,甚至戀母情結這樣的隱私,都被別人揭露出來,打擊無疑是巨大的。如果換成陳超,或許會作出同樣的選擇。


    於光明的反應讓陳超頗感困惑。也許在於光明看來,陳超又意氣用事了,或者說是被賈銘昨晚的表現迷惑了,給了他一個如同受傷士兵般的光榮自裁的機會。其實並非如此,於光明並不了解其中的內情。


    “這些支票的數額真大啊,”於光明語帶譏諷地說,“不過,這些錢對他而言已毫無用處了。”


    賈銘最後一刻的言行,也是他悔悟的表現。他並不是陳超之前所說的那種妄想殺人狂。在內心深處,他明白自己是在犯錯,他簽署的巨額支票就是他的賠罪方式。盡管就像他剛才在結束陳詞中所說,這世間沒有絕對的正義。


    除此之外,這其中包含的深意也許隻有陳超才能讀懂。就像是下了一個巨大的賭注一般,賈銘把自己的全部信任都交給了陳超。如果陳超是個不守信用的人,他完全可以把賈銘的信任當成破案的工具,並且把那部所謂的小說和那些照片發表出去。賈銘簽署的支票,表達了他對陳超的完全的信任。就像古代戰場上將死的戰士那樣,賈銘將命運交給了自己尊敬的對手。


    陳超意識到自己最後還是落入了賈銘的“圈套”,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其實賈銘沒必要這麽做,”陳超說道,“他非常聰明,不可能猜不到結果。簽署這些支票就等於是認罪。他這麽做的目的就是為了提醒我:他信守了自己的諾言。所以現在該輪到我信守諾言了。”


    “什麽諾言?”於光明有些糊塗了,但是他決定不再追問,“頭兒,你是不是該寫結案報告了?”


    是啊,這結案報告該怎麽寫呢?


    黨組織肯定會要求對案件有一個解釋。作為黨的幹部,陳超不能拒絕這項任務。看來得編個故事了。


    陳超明白,這故事不一定全部按照事實真相去寫。隻要他把故事編得圓滿一些,上麵是不會深究的。如果這報告中涉及太多曆史上的醜惡,將會引起意想不到的後果。所以,他得想辦法把那些細節掩蓋起來。也許他最終能寫出一個讓所有人都能欣然接受的報告吧。這份報告很有可能是一篇關於連環殺手忽然猝死的流水賬,報告中不會提及殺手的真實身份,也不會涉及事情真正的起因。無論他最終寫出怎樣的一份報告,總有一些人是不會相信的。隻要別再出現新的身穿紅色旗袍的女屍,這一頁就算翻過去了。


    “他死得也太輕鬆了,”於光明被陳超的沉默弄得有些不爽,“四條人命啊!包括咱們的同事曉紅!”


    看起來他還沒從曉紅犧牲的陰影中走出來,陳超很理解這一點。可是話說回來,於光明也不了解賈銘,或者說不了解這件案子背後的那些事。陳超不知道該如何對他的搭檔解釋。


    不過對於這個結案報告,他倒想出了一個好主意。何不讓於光明來寫呢?


    “不這樣的話,他還會有什麽別的結局嗎?”陳超說道,“我說,你來寫結案報告吧。”


    “我?”


    “對。當初是你去調查的田陌的背景資料,是你在百樂門那個名單裏發現了賈銘的名字,是你讓我注意到了老田,也是你查到了老田在‘文化大革命’時曾經擔任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隊長。更不要說佩琴在咱們辦案過程中幫的那些忙了。在我研究旗袍的時候她給了我很大啟示。”


    “你別這麽說啊,頭兒。我也許會沿著那些線索查下去,但是我肯定什麽都查不到。如果不是你讓我去查老田過去的那些事兒……”


    “不用說那些了,其實我是想讓你幫我個忙。這個案子,你說我該怎麽跟別人解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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