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胡子與霍尼戈從西班牙大陸帶著單桅戰艦“波內特”號這艘好船,以及十萬英鎊戰利品回到巴哈馬群島時,聲名鵲起。現在,霍尼戈無疑是海盜共和國的領袖,與敵手詹寧斯的地位一樣高。黑胡子現在可能是三十七歲,被公認為群島上最優秀的船長,辦事效率高,人又勇敢。黑胡子與貝勒米不同,沒有把首領丟到一邊的意圖,特別是霍尼戈現在已不那麽抗拒劫掠英格蘭船隻了。


    風聲已經傳開。年輕的貝勒米拿下一艘武力艦,往北攔截歐洲與加勒比海之間的殖民地春季航運。幾個海盜幫也準備依樣畫葫蘆,忙著把必要補給裝上單桅帆船。法國海盜拉布其回到拿騷,把一艘強大的艦船占為己有。那艘船重兩百五十噸,有二十門炮,幾乎和“維達”號一樣強大。拉布其忙著招募新船員,準備找到一百五十人後就去新英格蘭,和貝勒米一起探路,然後直接抵達新斯科舍(nova scotia)與紐芬蘭。[1]詹寧斯則沒有意願往北,他是海盜中唯一仍拒絕攻擊英格蘭船隻的船長,可以預料到往北唯一會遇到的船就是英格蘭船。範恩似乎也沒興趣跑到氣候較冷的地區。他和詹寧斯的許多手下一樣,似乎對在岸上享有的財富與自由很滿意。


    霍尼戈休息一小段時間,把“波內特”號裝修成合適的單桅戰艦,之後和黑胡子起航,不過從不離家太遠。[2]七月初時,他們駕著各自的單桅帆船,潛伏在東古巴附近,希望攔截幾艘滿載的跨大西洋船隻,結果卻攔下畢夏普船長(captain bishop)從哈瓦那到紐約的單桅帆船,船上載著麵粉。的確,那不是金子,但麵粉在巴哈馬永遠有需求。巴哈馬的海盜總數已經超過了還留下來的少數農夫。海盜悠閑地把船上的一百二十桶麵粉搬到自己的單桅帆船上,然後放畢夏普船長走。大約一個星期後,在往西邊一點兒的地方,他們虜獲另一艘前往紐約的商船,船長姓瑟博(thurbar),剛離開牙買加幾天;海盜沒有在船上找到什麽讓他們感興趣的東西,隻有“幾加侖朗姆酒”。於是他們搶了酒,放了船。海盜幫一定覺得這些買賣太小,或許還是應該像其他海盜一樣往北。


    八月時,蒂奇與霍尼戈回到拿騷,他們的麵粉讓每個人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都有麵包吃。眾人大概用了幾天的時間卸下這批貨物,然後準備朝東邊的沿海地帶進行時間較長的遠航。海盜弟兄似乎接近無敵,控製著從牙買加到紐約一帶的航路,幾乎沒有任何有關當局出麵阻擋。他們和其他海盜船長分享從俘虜與哈勃島商人那裏得到的情報,大夥兒的結論是皇家海軍無力阻攔他們。“肖勒姆”號剛回到弗吉尼亞,據說船況不佳,船長不敢離開切薩皮克灣的保護。貝勒米的人嚇壞了英屬背風群島,光是謠傳他們要回來了,殖民地總督就放棄搭乘“錫福德”號出航,害怕自己會被抓住。在巴巴多斯,據說海軍的“士嘉堡”號船員幾乎全都病到不能下床。在牙買加,他們隻留下兩三艘船保護從巴巴多斯到緬因的數千英裏的海岸線。據說援軍正從英格蘭出發,但至少就眼前情況看來,美洲似乎仍是他們的天下。


    有的海盜開始表現出更大的抱負,特別是蘇格蘭人與前漢密爾頓總督的私掠船船長。這些人厭惡喬治國王,對一七一五年詹姆士黨人起義失敗感到失望。這些支持斯圖亞特王朝的海盜準備主動請纓,扶助目前在法國流亡的王位覬覦者(pretender),讓他成為斯圖亞特王朝的詹姆士三世(stuart king james 3)。這派海盜大概包括詹寧斯、範恩,以及黑胡子與威廉姆斯的數名手下。他們開始聯絡詹姆士黨人的英格蘭支持者,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通過這些人,取得斯圖亞特國王的私掠船任務委托。聲名狼藉的海盜共和國準備好登上世界舞台,選邊站加入了當時的地緣鬥爭。


    但是,壞消息傳來了。


    “瑪麗安”號帶著破爛的船帆與臨時裝上的船桅,歪歪斜斜地進入拿騷港,後頭是曆經風暴摧殘、由諾蘭指揮的“安戰艦”號。艉甲板上站著威廉姆斯,但與他從不分開的戰友貝勒米不見蹤影。


    威廉姆斯與諾蘭說出“維達”號失事的悲劇消息:據說,九名活下來的人正在波士頓等候審判,不太可能無罪,而且貝勒米不在幸存者名單上。馬薩諸塞與羅得島總督至少武裝了三艘私掠船,預備追捕威廉姆斯,並迫使海盜離開新英格蘭海域。威廉姆斯行經新澤西、特拉華、南北卡羅來納海岸時,繼續劫掠船隻,拿下足以讓手下活命的酒與補給。由於死亡或偷溜,他現在隻剩下三十多人,半途重聚的諾蘭船上則大約有二十人。[3]那年春天跟著貝勒米離開南巴哈馬的超過一百二十五名海盜,現在隻剩下了五十人。


    黑胡子對這個消息特別憤怒。他的朋友貝勒米死了,波士頓那群虔誠的傻子還決定處決最後幾個活下來的人。不能讓這件事發生。如果真的發生,他將對新英格蘭人實施恐怖報複。黑胡子和威廉姆斯、諾蘭談話時,應該考慮過攻擊波士頓及劫獄的可能性。要執行這麽大膽的計劃,黑胡子就需要擁有自己的海上武力艦。


    八月底,一艘陌生船隻進入港口。船帆索具破損,甲板傷痕累累,應該打過一場長時間的戰役。那是一艘飄揚著海盜旗的單桅戰艦,但拿騷沒人見過這艘船。船長露麵時,眾人目瞪口呆。那是一個胖胖的紳士,穿著精致晨袍,身上綁著繃帶,看起來這輩子沒在海上待超過一天的時間。那些看過這個陸地上的上流人士跛行走過甲板的人,幾乎都沒有想到,這個人注定會成為黑胡子的頭號共犯。  <h2>大農場主波內特</h2>


    穿著晨袍的斯蒂德·波內特(stede bo),是最不可能成為海盜的人。一六八八年生於巴巴多斯一個擁有大甘蔗農場的富裕家庭的他,此時二十九歲。英格蘭在一六二○年代末期將巴巴多斯納為殖民據點,比牙買加與巴哈馬早一個世代,波內特的曾祖父托馬斯正是早期殖民者。[4]之後的九十年間,波內特家族清理這個殖民地首府布裏奇頓(bridgetown)東南方數百英畝的低地叢林,一開始種植煙草,後來改種更成功的甘蔗。就像其他成功的大農場主一樣,他們買下非洲奴隸,讓奴隸照料農作物,以及糖廠內悶熱無比的蔗糖漿桶子。波內特出生時,他的家族擁有島上最成功的產業:四百英畝大的甘蔗糖場、兩座風車,以及用牛拉的糖漿磨坊。[5]波內特早年在一望無際的大農場上生活,家人由三名仆人、九十四名奴隸服侍。他的人生並非無憂無慮。一六九四年他的父親去世時,他才六歲。母親似乎不久後也離開了人世。波內特成年之前,家族產業在監護人手中,他成為領著由仆人與奴隸組成的小型軍隊的孤兒。


    波內特接受巴巴多斯式的貴族教育,受人文教育熏陶,然後在島上自衛隊當過少校,追求另一個富裕的大農場主威廉·亞藍比(william amby)的女兒。一七○九年,波內特二十一歲時,和年輕的瑪麗·亞藍比(mary amby)結婚,地點是布裏奇頓的聖麥可教堂(st.michael’s church),離波光粼粼的卡萊爾灣(carlisle bay)不遠。他們在布裏奇頓港(bridgetown harbor)南方不遠處買了房子,波內特在那裏“受到普遍敬重”,之後卻每況愈下。


    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亞藍比·波內特(amby bo)很早就夭折。波內特一直無法忘懷這件事。接下來,又有三個孩子降臨:愛德華(edward)、小斯蒂德(stede jr.)與瑪麗(mary),但波內特的精神沒有因此提振,反而陷入憂鬱,甚至是精神錯亂。朋友們覺得他“心智失調,而這個病在他身上已明顯出現好一段時間了”,據說原因是“他在婚姻中的一些不舒服”。[6]


    一七一六年年末,他走到了臨界點。貝勒米與威廉姆斯的劫掠讓鄰近的背風群島遭受重大貿易損失,其他大農場主正在發出怒吼。波內特卻對海盜心生向往,雖然他自己是徹頭徹尾的陸地人。他對航海之事一竅不通,但決定造一艘戰艦,最後委托地方造船廠幫他造一艘重六十噸、有十門炮、可載七十人以上的單桅戰艦。他一定是告訴當局,想將這艘船當成私掠船,宣稱自己會去安提瓜或牙買加,也就是可得到官方追捕海盜任務的兩個地方,但他其實是想當海盜。


    船造好時,波內特將其命名為“複仇”號(revenge),並開始招募船員。他付船員現金薪水,而不是劫掠的分紅,這顯示出他對私掠與海盜慣例的無知。此外,他需要支付船上指揮官大筆鈔票,因為他完全依賴他們開船。船員可能是為了政治目的而加入這個奇怪的大農場主團隊,其中蘇格蘭人的比例高到不尋常,而且接下來的幾個月,他們之中有些人會表現出詹姆士黨人傾向。指揮官們忙著訂購合適的武器、儲備與補給品,波內特則專注於他認為會讓海盜事業成功的最重要的一件事:讓船長室配備豐富藏書。[7]


    一七一七年晚春的一個夜裏,波內特登上“複仇”號,命令船員準備啟程。在黑夜的掩護下,這艘單桅帆船駛出卡萊爾灣,留下波內特的妻子、繈褓中的女兒,以及兩個三四歲的年幼兒子。他此生再也不會見到他們了。


    波內特可能擔心自己在背風群島被認出來,於是命令船需長直接帶“複仇”號到北美大陸。他雇用的水手告訴他,通往南卡羅來納查爾斯頓的路上,可以得到豐富的戰利品。理論上,那個地方不會有人認識波內特,但他還是要求船員叫他“愛德華茲船長”(captain edwards),以防萬一。


    巴巴多斯和查爾斯頓雖然相隔一千九百英裏的海洋與島嶼,卻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8]查爾斯頓在不到五十年前,由一群巴巴多斯大農場主打下基礎,他們成功地在南卡羅來納沿岸濕地複製了西印度群島的奴隸社會。查爾斯頓是個小巧、由城牆圍繞的三千人城市,街道與低矮潮濕的海岸地區,立著巴巴多斯式房屋:挑高的天花板架構,以及大窗戶、陽台、磚瓦屋頂。城牆之外,水稻與甘蔗農場沿著阿什利河(ashley river)與庫柏河(cooper river)延綿數英裏。悶熱的田地由大批黑奴照料,幾個武裝白人監督著他們。如同在巴巴多斯,這塊殖民地的白人人數少於他們的奴隸,比例約為一比二。查爾斯頓在陸路方麵,完全與英格蘭美洲隔絕,所有交通都要靠海路。其實,南卡羅來納是北美濕地海岸上的一座西印度奴隸島。


    查爾斯頓是南卡羅來納唯一像樣的城鎮,因此特別容易遭受海上攻擊。這座城位於兩條河交匯的半島上,距離大海五英裏。河灣部分入口被一道長沙洲擋住,船隻出海或入港時,由三名忙碌的領航員引導。岸邊沒有多少人口,因為“成千上萬的蚊子,以及其他惱人的昆蟲折磨著人畜”。[9]鄰近的北卡羅來納則幾乎是無政府狀態,隻有幾個村莊。查爾斯頓與弗吉尼亞角之間,緩緩流動的河流形成濕軟土地,數目不到一萬的貧窮人口散居在這數千平方英裏的土地上。[10]


    對海盜來說,這是完美的天然環境。他們可以在沙洲入口處守株待兔,像蜘蛛一樣,抓住網上所有獵物。當他們需要藏身處來劫掠船隻與避開法律時,可以躲在蔓延數千英裏的小溪、小水灣,以及北卡羅來納沿岸小島。那些地方的入口不是太淺,就是太過彎曲,大型戰艦無法跟進去。對擁有強大艦船的新手海盜而言,卡羅來納提供了完美的遊戲沙箱,他們可以在那裏學習這一行的技巧。


    一七一七年八月下旬,波內特的手下帶著“複仇”號到查爾斯頓沙洲(charleston bar),等待獵物上門。八月二十六日那天,托馬斯·波特船長(captain thomas porter)的雙桅帆船從波士頓駛來。“複仇”號甲板上擠滿水手和大炮,他們拿下波特船長,逼他投降。波特的押解隊意興闌珊,因為這艘雙桅帆船沒有值得劫掠的東西,但他們還是扣住這艘船,以防城鎮收到警告。幾個小時後,他們看見南方駛來一艘單桅帆船。海盜靠近那艘船,並亮出大炮,迫使對方立刻投降。波內特命令手下搜船,自己則與船長會麵。他告訴每個人他是愛德華茲船長,不過單桅帆船的船長約瑟夫·帕瑪(captain joseph palmer)沒被唬住;這個人是巴巴多斯人,看見斯蒂德·波內特少校居然指揮著一艘海盜船,大概嚇了一大跳。波內特當海盜還不到一天,就被認出身份了。[11]


    帕瑪的單桅帆船載著少量但珍貴的貨物:巴巴多斯的主要出口品蔗糖、朗姆酒與奴隸。但“複仇”號的貨艙裏依然被補給品塞滿,無法容納更多東西。此外,船上已經很擠,波內特不想再多塞奴隸。他大概是聽了船需長的建議,決定同時指揮兩艘船,航向北卡羅來納。幾天後,“複仇”號停在殖民地水灣那流速緩慢的棕色水域裏,確切地點可能是恐怖角(cape fear),那是十七世紀各式海盜船的著名避風港。他們卸下帕瑪船上的貨物,用那艘船協助清理“複仇”號後放火將其燒掉。帕瑪和船員、奴隸都上了波特的雙桅帆船,海盜們卸下了它的錨和大部分船帆索具。他們之所以要讓船失去推進力,是想逃之夭夭,讓波特無法太早到查爾斯頓通風報信,不過他們可能做過頭了:這艘雙桅帆船慢到不得不讓部分奴隸上岸,“要不然他們會因沒存糧而餓死”。南卡羅來納一直到九月二十二日才知道波內特劫掠的事,也就是四個星期後。那時他早已揚長而去。


    幾年後,曆史學家是這麽記錄波內特的:“這位少校不是水手,因此不得不接受許多強加在自己身上的事……因為他缺乏航海事務的專業知識。”第一次的悶虧,發生在“複仇”號航向北卡羅來納藏身處時。當時波內特已漸漸無法掌控船員,眾人公開爭論下一趟該航向何處,最終在“一團混亂中”往南進入佛羅裏達海峽,這可能是希望試一試手氣,看看能不能在古巴或佛羅裏達“摸到”著名的西班牙失事船。[12]他們亂闖一通,最後差點害波內特丟掉性命。


    聰明的海盜知道,最好不要和武力遠勝自己的船隻交戰,他們能分辨笨重的商船與致命的軍艦,但波內特全無這類技能。總之,不管是出於傲慢、軟弱,或是無能,他決定讓“複仇”號和一艘西班牙戰艦全麵開戰。等船員終於勉強脫身時,“複仇”號的甲板上已經血流成河。超過一半的船員,約三十到四十人,非死即傷,波內特本人也身受重傷,性命垂危。“複仇”號能逃走,大概是因為速度快過西班牙戰艦,也比較靈活,這意味著波內特一開始就可以避免這起事件。[13]


    波內特痛苦萬分地躺在船長室的藏書中時,船員定下前往終極避難所的航程:新普羅維登斯島與拿騷這一著名的海盜基地。  <h2>黑胡子接掌“複仇”號</h2>


    拿騷的海盜專心聽波內特及他船員說故事。然後,他們討論了一番,決定照顧這個古怪的大農場主,至少等到他外傷痊愈為止,不過交換條件是借用他的優秀戰艦。霍尼戈認為,如果黑胡子接掌“複仇”號,就可以做一筆大買賣。這艘船比他目前的船好上許多。幾乎無法下床的波內特可以繼續使用船長室,但黑胡子會接管“複仇”號。此時的波內特,不管在精神上還是肉體上,都處於痛苦狀態,幾乎無力拒絕。


    黑胡子把大部分人手和兩門大炮移到“複仇”號上,開始修理這艘新造的單桅戰艦。隻花了一兩個星期的時間,他就已經準備好出發了。“複仇”號現在配備十二門炮與一百五十人,其中一個是霍尼戈底下長期擔任船需長的霍華德。霍尼戈自己也有買賣要做,但他可能先和黑胡子約定好,要在幾個星期內到弗吉尼亞海岸碰麵。九月中旬時,黑胡子駛進墨西哥灣流,第一次獨立指揮,好幾個月後才會再次回到拿騷。


    黑胡子出發後,霍尼戈打理好自己的事。他記錄了接下來航程所做的部分準備,讓人得以一窺海盜生活極少為人所知的麵向。[14]他首先招募了諾蘭,也就是貝勒米在世時的船需長,讓他擔任自己在拿騷的代理人,負責招募手下,以及看管他在島上的利益。接著,霍尼戈把大量劫掠而來的貨物,像是麵粉、糖,以及大量其他物品,都搬上自己的海盜船“波內特”號,然後駛向哈勃島。他在那裏待了幾天,拜訪理查德·湯普森,以及島上其他商人,並和他們做買賣。那些人靠著走私海盜貨物到牙買加與查爾斯頓,變得越來越有錢。霍尼戈在島上巧遇老敵人托馬斯·沃克的兒子尼爾,嚇了一跳。沃克一家人顯然已經決定,如果無法製服海盜,不妨靠他們賺錢。尼爾此時正忙著將一桶桶海盜搶來的糖裝上他的單桅帆船。後來,霍尼戈的船員在阿巴科外一座小島上托馬斯·沃克的新流亡住宅外,見到了這艘船。


    霍尼戈在哈勃島安全的錨地還碰上了巴哈馬的新成員:法國海盜讓·龐德維(jean bondavais)。[15]這個人的手下已經有了“粗暴對待”島上居民的壞名聲。龐德維和霍尼戈一樣,正準備踏上新的海盜之旅,兩人很快就開始爭奪資源。龐德維的單桅帆船“瑪麗·安”號,可能就是威廉姆斯的“瑪麗安”號。威廉姆斯和手下經過先前那趟驚心動魄的旅程之後,可能會願意賣掉那艘船。如果是真的,這個舉動可能會惹惱霍尼戈,因為在十八個月前,他是最先虜獲這艘單桅帆船的海盜。兩名船長都試圖向哈勃島商人購買補給品,而且都需要小艇與更多船員,特別是船醫。霍尼戈同情自己先前俘虜的豪爾醫生,已在幾個星期前放他走了,但厭惡海盜生活的可憐醫生找不到去新普羅維登斯島的船,生活在恐懼之中,一直害怕再度被另一個海盜押上船。龐德維不知道怎麽得到的風聲,有可能是從霍尼戈手下那裏聽到的,開始悄悄派人在拿騷找他。


    豪爾醫生住在商人威廉·品達(william pindar)家,龐德維的手下敲門時,兩個人都在家。品達打開門,麵前是一群揮舞著水手刀的法國人。海盜告訴品達,他們來帶走豪爾與“一大桶朗姆酒”,人和酒要是有一樣沒拿到,就“拿刀砍他”。品達隻有一加侖朗姆酒,那是豪爾從鎮上買來的。他告訴海盜這件事時,他們變得“相當粗魯”,威脅要立刻拖走豪爾。豪爾聲淚俱下地告訴品達:“我寧願選擇跟著霍尼戈,也不要跟這群粗暴的法國人走。”他和品達不知道用什麽方法拖住了海盜,找了個空檔跑到諾蘭住的地方。醫生求諾蘭收留他:“如果被迫一定要選擇,我寧願服侍英國人,也不願意服侍法國人。”諾蘭同情醫生,讓他成為“波內特”號的成員。不久之後,霍尼戈的船需長約翰·馬丁(john martin)把他塞進一條小船,帶著他到哈勃島,那裏是霍尼戈可以保護他的地方。


    在哈勃島的龐德維得知,醫生現在人在“波內特”號上,非常生氣。法國人找上霍尼戈,要求他交出豪爾。霍尼戈的回答很狡猾,他說很樂意,隻要醫生同意就行;豪爾當然不同意。龐德維最後放手,沒有帶走這個有名氣的醫生。豪爾仍拚命地想逃離海盜,盡管被一群人看著,還是屢屢試圖逃跑。他有一次去找哈勃島上的重要人物,理查德·湯普森的女兒,求她幫忙提供藏身之處。湯普森後來表示,島上沒有任何人敢幫助醫生,“免得霍尼戈燒掉或毀掉他們的房子,或是幹出其他壞事。整個地方都非常怕霍尼戈,沒有居民敢出聲反對或違抗(他的)任何命令”。“波內特”號離開巴哈馬去找黑胡子時,我們知道豪爾在船上,不到一年之內,再度被迫成為海盜。  <h2>威嚇力十足的火槍、水手刀、原始手榴彈</h2>


    此時,黑胡子一行人已在北方千英裏之外,他們在特拉華灣入口,也就是費城所有貿易的必經之地逗留。黑胡子在這趟離開拿騷的航程中,對“複仇”號古怪船主的能力漸起疑心。波內特船員說的故事表明這位大農場主即使身體健康,也完全不適合指揮,連滑輪和升降索都分不清。波內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船長室裏,勇敢踏上甲板時則穿著優雅晨袍,通常手裏還拿著一本讀到一半的書。[16]他的精神狀況也同樣脆弱,黑胡子猜想不用費什麽功夫,就能從他脆弱的手裏永遠拿下“複仇”號了。他和顏悅色地對待波內特,鼓勵他在自己的船艙休息,哄他相信這艘單桅帆船得到安全妥善的照顧。


    他們在半途中有過一次收獲:弗吉尼亞四十噸重的單桅帆船“貝蒂”號(betty),船上載著馬德拉酒及其他商品。九月二十九日,海盜在弗吉尼亞角靠近這艘船時,黑胡子穿上嚇人的新戰鬥服飾,肩上是絲質掛帶,上頭附著“三對手槍,像子彈帶一樣掛在槍套裏”。帽子底下是導火索,他讓其中幾條垂在臉龐兩側,讓臉上有煙與火的光圈。他的扮相齊全,同時期的傳記作家表示:“他的雙眼天生凶惡又狂熱,整體扮相看起來很嚇人,人們想象不出比他更可怕的地獄憤怒使者了。”[17]商船船員看見這個幽靈時,一旁還有一群拿著火槍、水手刀、原始手榴彈的野蠻人物,於是他們不開一槍就投降了。這正是黑胡子想達到的效果。他利用恐懼,戰鬥時不用損兵折將,也不用浪費彈藥,而且被虜獲的船隻也毫發無傷,可以取得整艘船的最大價值。“貝蒂”號是一艘不起眼的船,定期在弗吉尼亞與馬德拉之間運酒。這艘船投降後,海盜拿走最好的貨物。黑胡子為了不讓這艘船警告全弗吉尼亞與馬裏蘭有海盜出沒,下令把所有俘虜帶上“複仇”號。船需長霍華德在“貝蒂”號的船身上鑽洞,並在船開始沉的時候,登上一艘劃艇回到了“複仇”號上。[18]


    十月初,“複仇”號停在特拉華高聳的砂質海岬外,每一門炮旁邊都擺放著五顆炮彈,等著獵物上門。下一艘遇上黑胡子海盜幫的船,是滿載著貨物的英國商船,才剛完成十到十二周的航程,從都柏林來到費城,甲板下方塞滿一百五十名乘客與貨物。幾乎所有乘客都是契約傭工,因此大概處於慘兮兮的狀態。擁擠、通風不良的船上疾病肆虐,“食物補給品不足、饑餓、口渴、嚴寒、高溫、濕氣、焦慮、貧窮、折磨、悲傷,另外還有……可以從下麵刮出一大片的……嚇人的虱子大軍”。[19]乘客迫切希望上岸,卻發現自己成為野蠻人的俘虜,那個人的頭還會冒火和冒煙。


    黑胡子在當霍尼戈的手下時相當節製,搶劫船隻時隻拿需要的東西。現在,他可以自由地向船員提出自己的抱負:一個遠比導師有野心的抱負。霍尼戈把行動限製在海上竊盜,但貝勒米死了,黑胡子想要盡可能地重創英國貿易,其中不乏不必要地取人性命。他似乎是在向大英帝國宣戰,準備用海盜與恐懼讓帝國臣服。


    對這種較為激進的海盜手段,客船上的傭工並不怕,因為他們沒有什麽損失,但商人就要失去很多東西了。黑胡子的手下和其他海盜一樣,會拿走自己喜歡的貨物與貴重物品,像是錢幣、珠寶、朗姆酒、食物、火藥與航海設備,但他們和霍尼戈或貝勒米有一點不一樣:他們會把剩下的貨物丟進海裏。船上一名商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價值一千英鎊的貨物被扔進海裏,他求他們留一點布,夠做一套衣服就好,但海盜拒絕了,把最後一捆織物也扔進海中。等海盜放過這艘船時,貨物一點兒也沒剩下。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黑胡子讓大西洋海岸中段陷入一陣恐慌與毀滅;畢竟,那是因為和平時期從沒聽過這種事。“複仇”號在特拉華角(capes of dware)一帶,以及通往百慕大、切薩皮克灣、紐約港的航路上航行,從不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四十八小時。他們打劫從四麵八方來的船隻:從倫敦、利物浦、馬德拉前往費城的船;在紐約和西印度群島之間往返的單桅帆船,還有賓夕法尼亞要前往英格蘭及其他地方的商船。在這個過程中,黑胡子一共拿下至少十五艘船,幾乎在一夜之間就成為美洲最令人恐懼的海盜。[20]


    餘悸猶存的船長們帶著痛苦的故事擁入紐約與費城。史波福德船長(captain spofford)描述自己離開費城還不到一天,就被迫看著黑胡子的手下把一千塊木桶板投入海中,並把“海仙女”號(sea nymph)上嚇壞的船員塞進貨艙。“海仙女”號是布裏斯托爾的一艘雙桅帆船,正要前往葡萄牙時被海盜抓住。“海仙女”號上的商人約瑟夫·理查德森(joseph richardson)遭到海盜“非常野蠻的利用”,小麥貨物被扔進海裏。彼得·皮特斯船長(captain peter peters)述說海盜拿下他的船,偷走二十七桶馬德拉酒,還砍下船桅,讓他擱淺。海盜讓葛瑞格船長(captain grigg)的單桅帆船在海灣入口下錨,然後船錨被砍斷,船上三十名契約傭工被帶走。海盜帶走了一艘前往弗吉尼亞的單桅帆船上的所有酒,然後把船弄沉。法莫船長(captain farmer)的單桅帆船從牙買加出發後,已遭其他海盜劫掠過,但黑胡子的手下堅持要取下索具,移除船桅與錨,當作“複仇”號的備用品。接著,海盜還把三十名傭工虜上船,讓法莫的船在桑迪岬(sandy hook)附近的海上遊蕩。西普金斯船長(captain sipkins)則失去一艘“大型單桅帆船”的指揮權,貝勒米把那艘船裝上十三門炮,留著當海盜船用。


    趾高氣揚的海盜吹噓自己正在等“有三十門炮”的夥伴船,那艘船抵達後,就要往北航向特拉華,並圍攻費城。其他人則吹噓自己計劃往南航向弗吉尼亞角,“在那裏(拿下)一艘好船,是他們非常期待的一件事”。黑胡子刻意以貝勒米還活著的船員的名義(當時他們正在波士頓監獄受苦),恐嚇來自新英格蘭的俘虜。告訴他們要是“海盜夥伴有任何一人(在波士頓)受苦,他們會在這些俘虜身上報複回來”。[21]


    黑胡子從俘虜身上搜集了大量情報,得知貝勒米船難的幸存者正在受審,大概會被判處絞刑。[22]如果說黑胡子曾想救他們,喬治國王下令要以“適當武力”鎮壓美洲海盜的消息,[23]也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據說波士頓現在有兩艘護衛艦:“玫瑰”號與“鬆鼠”號(squirrel)。皇家海軍的“鳳凰”號已經抵達紐約,弗吉尼亞則有第六級戰艦“萊姆”號(lyme)支持破舊的“肖勒姆”號。[24]黑胡子的俘虜皮特斯船長告訴他,他在非洲海岸載運馬德拉酒時,兩艘英國皇家海軍護衛艦曾駛進港口,一艘要到紐約,一艘要到弗吉尼亞。[25]皮特斯說就算那兩艘護衛艦尚未抵達,也很快就到了。黑胡子意識到北美東岸太危險,海盜船不適合待在這裏,該是結束買賣往南回到加勒比海諸島的時候了。他們勢單力薄,至少在他能指揮一艘戰艦之前,隻有這樣的實力。


    十月底,有人看到黑胡子的單桅帆船與戰利船出現在長島外海,[26]正朝著加德納島或布洛克島前進。他們可能是要去其中一座島,取走威廉姆斯留下的物品,又或者是要存放一些金銀珠寶。不論海盜此行的目的究竟為何,隻見他們其後飛快往南,航向東加勒比海島嶼。  <h2>黑胡子、霍尼戈分進合擊</h2>


    跟大多數的記錄不一樣,黑胡子並沒有在往加勒比海的途中回到巴哈馬,也沒有找到什麽可信的證據,證明他加入了霍尼戈陣營。當時的霍尼戈似乎正領著自己“巨大的單桅帆船”往北,船名恰巧就是讓人弄不清楚的“波內特”號。[27]黑胡子讓沿海一帶嚇破了膽,好幾起攻擊事件都被說成是他的人做的,但不可能,因為較為翔實可信的記錄顯示,發生那些攻擊時,黑胡子在數百或數千英裏之外。另外,有好幾份錯誤的報告都說,他是和霍尼戈一起行動的;或許,真正的罪魁禍首是他的導師,隻是這個導師此時還帶著一艘新的類似“複仇”號的同行船。[28]如果真是如此,那麽黑胡子一行人往南時,霍尼戈正往北前進。因此,黑胡子前往加勒比海遠東地帶,也就是向風群島(windward inds)對著開闊大西洋的地方時,大概是一路遠離海岸行駛的。


    另一件令人混淆的事是黑胡子現在親自帶領兩艘單桅帆船:“複仇”號與一艘戰利船。那艘戰利船重四十噸,是百慕大造的單桅帆船,可能最接近事實的推測是,那是西普金斯船長的船。現存文獻沒有提到這艘單桅帆船的名字,而這艘無名船隻此刻正載著八門炮與三十名左右的海盜;較大的“複仇”號有十二門炮、一百二十人。[29]水手們已習慣看到黑胡子與霍尼戈一起出動,一人指揮著一艘單桅帆船。現在,他們兩個人已經分開行動,但各自領著兩艘船,難怪他們劫掠的船隻會誤以為另一個人在第二艘船上。


    黑胡子和先前的貝勒米一樣,希望可以拿下一艘武力艦。這麽一來,他所屬的海盜幫連皇家海軍的護衛艦都拿得下來。有了兩艘單桅戰艦,海盜知道他們勝過護衛艦的機會將很大,而黑胡子知道要去哪裏找那樣的艦船。在外海上,就在向風群島弧形外不遠處,那個地方標示為加勒比海外緣,跨大西洋的航路在那裏交會。一個人可以在那一帶小島之間的深水航道中找到從法國到馬提尼克或瓜德羅普、從英格蘭到巴巴多斯、從西班牙到西班牙大陸的船。黑胡子的人決定在那裏撒網。


    這是個好選擇。十一月十七日那天,他們抵達當地才幾天,甚至才幾個小時,負責瞭望的海盜就大喊起來。地平線上出現船帆,一艘船駛了過來。[30]  <h2>目標恰好出現</h2>


    法國奴隸船“協和”號 concorde)的船長皮耶·多賽(pierre dosset)看見西邊有兩艘大型單桅帆船正在逼近時,心情不會太好。他知道,那意味著麻煩。由於盛行風,許多往加勒比海的船隻會行駛在這個緯度,但沒有人會朝著相反方向而來。“協和”號是一艘快速、強大的大型船隻,是重兩百五十噸的全帆奴隸船,船殼是堅硬櫟木,射擊孔足以容納四十門炮。然而,多賽的船員此時並沒有戰鬥能力。


    八個月前,這艘法國船離開家鄉港口南特(nantes),帶著七十五名船員及滿滿的貨物,準備在非洲貝寧灣(bight of benin)與維達(kingdom of whydah)的王公貴族交易。“協和”號的船主是商人芮南·模多敦(réne montaudoin),他讓多賽船長在麵對其他競爭奴隸船船長時具有優勢:非洲人願意付許多奴隸以取得貨物。維達王國的人民,喜愛印度產的彩色印花棉布。模多敦是南特最有錢的人,他在盧瓦爾河(loire river)河口附近蓋了紡織工廠,專門模仿印花布(calico)與印度布(indiennes)樣式。多賽船上載滿五顏六色的棉布,他預期這趟旅程會利潤豐厚。


    結果,一開始就諸事不順。多賽從南特出發幾天後,就碰到兩次威力強大的暴風雨,船身受損,昂貴的船錨弄丟了,一名船員死亡。多賽出海七十七天後,在七月抵達維達,成功用貨物換得五百一十六名奴隸,以及少量金粉,不過跟著上船的還有充足的熱帶微生物與細菌,許多船員生病。待在非洲的三個月以及在穿越大西洋的六周時間裏,有十六名船員死亡,另有三十六人生病,染上“壞血病與血痢”。奴隸也死了六十一人。多賽開始擔心自己根本無法抵達馬提尼克的奴隸市場。


    多賽七成的船員不是死了就是身體虛弱,他沒有人力同時操作船上的大炮與索具。麵臨這種境況的船長可以虛張聲勢,擺出大炮嚇走攻擊者,但多賽連這個選項也辦不到,因為他正帶著非常多的奴隸;比起“協和”號之前的任何一次旅程,這次的奴隸數量要多一百人以上。他必須增加載貨容量,因此隻能裝載十六門炮。多賽知道,如果前方的陌生人是海盜的話,就麻煩了。


    單桅帆船進入視野時,多賽及其副手法蘭瓦·恩諾(fran?ois ernaud)的恐懼感一定跟著逐漸上升。小望遠鏡中出現兩艘單桅戰艦,對方的大炮已推出射擊孔,甲板上也擠滿了人。那兩艘船已經亮出骷髏頭海盜旗幟,較大的那艘船艉甲板上,站著一個留著胡子的恐怖男人。他的頭上開始冒出煙和火花時,任何猜想和疑慮都消失了。


    其中一艘單桅帆船的側麵冒出一陣煙霧,火力全開,用大炮攻擊“協和”號。有的炮彈讓大海水花四濺,有的則飛躍甲板,緊接著是一陣火槍子彈。多賽繼續前行,試著激勵船員,然而第二波的大炮和火槍射擊讓最後一丁點兒士氣也消失無蹤。多賽下令降旗投降,舵手讓“協和”號漸漸停下。模多敦先生將會十分生氣。[31]  <h2>虜獲大戰艦</h2>


    黑胡子望著自己的新戰利品,知道終於找到了合適的旗艦。“協和”號體積大、速度快,動力也強,就跟貝勒米那惡名昭彰的“維達”號一樣,說不定還更勝一籌。有了這麽一艘船,黑胡子知道自己手下的破壞力可望勝過老飛幫剩下所有人的總和。這艘法國奴隸船隻需要稍微改造一下,換個名字就夠了。


    海盜們把“協和”號帶到貝基亞島(bequia),那是一座草木叢生的多山小島,位於聖文森特東南九英裏處,有一個有掩護的大型錨地。黑胡子知道那裏不太可能遭人打擾,因為聖文森特、貝基亞島與周圍大部分的島嶼不同,它們不在歐洲人手上,控製那兩個地方的人是加利比印第安人(calib indian),以及一六三五年兩艘失事奴隸船上非洲裔幸存者的混血子孫。[32]他們是加裏富納人(garifuna),會不屈不撓地捍衛自己的土地,不讓歐洲人染指,不過海上行動隻限於幾艘加利比式的輕舟戰船,而且就算真的以軍隊的形式出現,可能也不會滿足於阻止奴隸船抵達目的地。[33]


    不過,對“協和”號上的數百名奴隸來說,並沒什麽好慶祝的。黑胡子雖然有幾名船員是非洲裔,但他們大概生於西印度群島,熟悉歐洲的風俗、語言與技術。黑胡子手下碰到那些“直接從船上下來”的非洲人,似乎多半還是把他們當成貨物,認為他們隻是來自異域文化的奴隸,不夠資格加入海盜。四百五十五名被鎖在“協和”號貨艙裏的奴隸,大多交給多賽船長,由他的人在貝基亞島岸上看守著。黑胡子為“協和”號留下了六十一名奴隸,大概是用來做體力活,不過,也許有幾個人會被招募成為海盜。很遺憾,這方麵沒有留下多少曆史記錄。[34]


    海盜強迫多賽的十名船員成為海盜,從選擇了誰可以看出他們的需求:正副船醫、領航員、船上僅有的兩位槍炮工(gunsmith)、正副木匠師傅、一名船身防漏專家、一名廚子,以及一名技能不明的水手。除此之外,還有四名多賽的船員主動請求海盜讓他們加入,包括舵手及他的兩名船艙小廝。這兩名小廝,分別是十五歲的劉易斯·阿洛特(louis arot),以及年紀比阿洛特稍大的胡力安·約瑟夫·摩森(julien joseph moisant),他們是這艘奴隸船船員中薪資最少的人,每個月分別隻有五裏弗與八裏弗(零點二英鎊與零點三五英鎊)。年輕的阿洛特可能有什麽理由討厭多賽跟他的指揮官,於是出賣了他們,告訴海盜這些人在船上某處或身上偷偷藏著金粉。黑胡子的人拷問了多賽和那些指揮官,威脅要是不把金子交出來,就要割了他們的喉嚨。法國人乖乖聽話,得到的獎勵是海盜四十噸重的小船;“協和”號則被海盜留為己用。海盜還留給他們“兩三噸豆子”,以防奴隸餓死。多賽把新單桅帆船命名為“厄運”號(mauvaise recontre/bad encounter),用這艘船載著船員與奴隸回到馬提尼克,他往返兩趟才完成任務。


    在黑胡子的監督下,所有的個人財物都被從“複仇”號搬到“協和”號,另外還有原來那艘四十噸重的單桅帆船上的大炮與補給,以及大部分的海盜成員。波內特先前打鬥留下的傷已經養好,即使經驗不足,還是獲得允許得以繼續指揮“複仇”號和至少五十名船員。從證人幾天後的證詞來看,我們知道“協和”號現在有二十二門炮與一百五十人,顯然部分被海盜留下的非洲人成為船員。[35]海盜也給了“協和”號一個新名字:“安妮女王複仇”號(queen anne’s revenge)。這個名字包括了最後一任斯圖亞特君王的名字,承諾以她的名義,向喬治國王與他的漢諾威王室複仇,這顯示出黑胡子船員的詹姆士黨人政治傾向。


    黑胡子現在指揮著一艘強大的戰艦,準備名留青史了。他意識到在小安的列斯群島,歐洲殖民者處於相對虛弱的狀態。貝勒米幫一年前劫掠時,可能已經見證這件事了。黑胡子建議海盜幫橫掃這個一千四百英裏長的島鏈,襲擊所有船隻與港口,直到抵達向風海峽,再從那裏拿下正載著軍餉到古巴的西班牙大帆船。眾人同意這個策略,“複仇”號與“安妮女王複仇”號駛出南方港口,設定前往格林納達(grenada)的航線,也就是島嶼鏈的第一座島。他們抵達法國小島後,又掉頭回聖文森特繼續往北,從一座小島跳到另一座小島,拿走所有的貴重貨品,好像他們走過的是一排水果樹一樣。


    為時兩天的第一段旅程吉凶參半。領航員雖然是法國人,也許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海盜的一艘船擱淺在格林納達。眾人想辦法把船從不知名的礁石中弄了出來,雖然船身沒有受損太厲害的地方,海盜還是覺得需要拋下幾個奴隸。[36]後來,多賽又把這些奴隸抓了回來,得以抓到的部分原因是他已經在奴隸身上烙上“協和”號的縮寫。盡管如此,海盜還是有了第一次斬獲:一艘大型雙桅帆船,備有十門炮,非常適合航海。曆史上沒有留下這艘船的劫掠記錄,因此無從得知這艘船來自哪裏,要往哪裏去,但海盜留下了這艘船,讓它成為艦隊的第三艘船,大概有幾名船員被迫成為海盜,剩下的人則被放到小船上,或是聖盧西亞岸上。不論實際是哪種情形,海盜拿下這艘雙桅帆船的時間是在他們將多賽船長留在貝基亞島,和大約一兩天後在聖文森特北方的深水航道碰上下一個獵物之間。


    下一個獵物是波士頓的“大艾倫”號(great allen)。那是一艘非常巨大的商船,正在從巴巴多斯到牙買加的途中。黑胡子依舊對馬薩諸塞當局感到憤怒,他允許船員虐待“大艾倫”號的船長克裏斯托弗·泰勒(christopher taylor),逼他說出貴重物品放在哪裏。這名被銬住的船長不是拒絕吐實,就是否認除了“大艾倫”號貨艙裏找到的東西,船上還有其他金銀珠寶。海盜不信,重重地鞭打他。不知船長最後有沒有說出來,海盜終究拿到了一個精美無比、工藝絕倫的杯子;那些後來被抓到的人說,在黑胡子船上看到的金銀珠寶中,他們對那個杯子記憶深刻。接著,泰勒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大船被海盜燒到吃水線之下。隔天,泰勒和船員上了一條小船,然後被載到馬提尼克一個人煙稀少的海岸。


    一直到三個月後,關於這起攻擊事件的消息才傳回“大艾倫”號的家鄉波士頓。而那個時候,貝勒米船員的故事早已落幕。  <h2>越來越壯盛的船隊</h2>


    黑胡子的手下證明,加勒比海的法國當局不足為懼。馬提尼克是蔗糖殖民地,有九千四百名白人,以及超過兩萬九千名奴隸。該地是法國西印度帝國的中心,卻沒有任何海上軍事力量保護。黑胡子不攻擊港口可能是因為當地有一座皇家堡壘(fort royal)。這座碉堡厚實的城牆與重炮,提供了足夠的保護。然而,馬提尼克北方七十五英裏的姐妹殖民地瓜德羅普,就沒有這麽牢固的防禦工事了。海盜是在審訊多賽及其船員時得知這件事的。黑胡子會在那裏第一次粗暴地攻擊歐洲人的美洲殖民地首府,而這次之後又陸續發生了很多次。


    這次的瓜德羅普城鎮攻擊,時間大概是一七一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的晚上,我們隻知道一點細節。當時,海盜直接駛進港口,開火,已經下錨的船隻來不及躲避。他們拿下一艘大型法國船隻,那艘船才剛裝完蔗糖貨物,揚起帆,拉起船錨,準備快速離開。接著,海盜做了到目前為止最粗暴的舉動:放火燒了城鎮。他們大致上是把紅熱的炮彈,射進一排排整齊的木造房屋。海盜駛離港口時,濃煙就在背後升起。等到居民終於控製住火勢時,瓜德羅普城鎮已經被燒掉一半了。


    二十九日早晨,海盜駕駛著一艘法國蔗糖大船,乘著微風往北緩緩進入寬四十英裏的海峽。這個海峽分隔著法屬瓜德羅普,以及鄰近的蒙特塞拉特、安提瓜、尼維斯等英格蘭島嶼。此時,一艘飄揚著英格蘭旗幟的大型商船出現了。而且,在海盜還沒展開攻擊之前,船上許多人竟爬上大艇。海盜們嚇了一跳,因為那些人沒有試圖逃跑,而是直接劃船到三艘海盜船中距離最近的一艘,也就是波內特的“複仇”號。波內特讓船帆逆風,讓大艇得以停在一旁。他往欄杆下看,看到一個自稱是托馬斯·奈特(thomas knight)的人跟他打招呼,那人說自己是“蒙特塞拉特商人”號(montserrat merchant)船上的指揮官。波內特很快得知,奈特的指揮官誤以為“複仇”號與“安妮女王複仇”號是兩艘來自非洲的英格蘭奴隸船,派他過來詢問是否載著寄往瓜德羅普或英屬背風群島的信件。看起來像貴族奴隸商的波內特,自我介紹是“愛德華茲船長”,他告訴奈特自己正要從巴巴多斯到牙買加。他說船上的確有他們要的東西,堅持要他們上船。但就在這個時候,奈特終於發現“複仇”號的船尾掛著骷髏頭海盜旗。於是,他隱藏了自己的不安,禮貌回絕。波內特改變語氣,命令奈特和他的小船船員上船,不然就直接淹死他們。幾個倒黴鬼遵照命令,驚慌地爬上站著一群武裝海盜的甲板。奈特後來回憶道:“我們上船時,他們對我們說的第一句話是,歡迎來到海盜船。”[37]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奈特和船員處於恐懼與困惑之中。首先,波內特的船員邀請他們用餐,奈特拒絕。接著,海盜第二次邀請,這次附帶說明如果遭拒,“我們會(對你們)做一些不好的事”。在這頓被迫的宴席之中,波內特和船員詢問貴賓,搜集英屬背風群島的情報:蒙特塞拉特的金賽爾(kinsale)碉堡有多大?有多少門炮保護島上的主要港口普利茅斯?在那裏停泊的船有多強大?奈特據實以告:金賽爾的六十年碉堡有四門炮,但有另外七門炮保護著普利茅斯的入口。那裏的船都沒有武裝,頂多有私人槍支。接著,他求海盜放了他和船員,或是至少放他們到瓜德羅普或蒙特塞拉特岸上。此時他們的船長已經發現情況不對,逃之夭夭了。波內特的人拒絕了他的要求,告訴奈特,在放人之前,他們“必須前去和軍艦談話”,這裏的軍艦指的是“安妮女王複仇”號。


    太陽下山後,波內特追上“安妮女王複仇”號與法國蔗糖船。他靠到黑胡子旗艦旁,距離近到可以用喊著交流。他詢問該如何處置抓到的人,答案是用小船把俘虜送過來。奈特和船員劃到強大的軍艦旁,在他們眼中,這艘船的外形是荷蘭船,又快又靈活。他們靠近時,大海盜船上某個人用喇叭筒跟他們打招呼,傳遞的訊息和先前一樣:“歡迎來到海盜船。”


    奈特一行人一上了“安妮女王複仇”號甲板,又受邀去吃另一頓飯,這次他們沒有拒絕。海盜吹噓著自己的豐功偉業,但沒說出誰在指揮他們。他們稱波內特為愛德華茲,稱黑胡子為“肯特人”(kentish)。不過,黑胡子並沒有加入他們。俘虜很快就知道他生病了,大概是先前非洲奴隸船帶來的疾病。海盜表示,船長稍後才會跟他們說話,在這段時間之前,他們要暫時在船上勞動。


    海盜行過黑夜,蒙特塞拉特毫發無傷,尼維斯才是他們的目標,也就是英國背風群島殖民地第二重要的島嶼。那是一個坐落在閃耀大海中的火山島,水麵以上的高度約三千二百英尺。海盜船隊在天亮時抵達尼維斯,黑胡子下令,航向島嶼西海岸的主錨地。


    幾個小時後,海盜船隊已抵達尼維斯港(nevis harbor),但黑胡子病到幾乎無法離開船長室。他的船需長霍華德監督各船在甘蔗田海岸下錨。那裏有各式各樣的商船可以劫掠:單桅帆船、帆式獨木舟,以及幾艘大型單桅帆船或小船。然而,那裏也有一艘大型護衛艦,霍華德認為,那是被派到背風群島的軍艦:第六級皇家海軍戰艦“錫福德”號。海盜的反應是興奮而非恐懼。海盜認為應該就地解決這艘護衛艦,破壞甲板,割去錨索,在岸上有關當局回應之前,把這艘船帶出海。霍華德向黑胡子提出這個大膽的計劃,但黑胡子的身體太過虛弱,自知無法參與這次冒險的攻擊。於是他勸大家放棄,告訴他們隻要越來越熟悉自己的船和船的戰鬥力,就會有別的機會;大家應該先專注於簡單的目標上。黑胡子最後說服了大家,霍華德命令船隊航向安提瓜,也就是英屬背風群島的首府。眾人希望那裏沒有海軍力量的保護。


    海盜掛著英格蘭旗幟前進,盡量假裝成做生意的簡單商船。三艘海盜船在前往安提瓜的路上,遇到兩艘沒有起疑的商船。海盜或許是不想驚動所有人,因此沒有發動攻擊,而是派“複仇”號上的波內特前去探聽消息。這一天結束時,一艘單桅商船恰巧航行到“複仇”號旁。波內特或另一名船上指揮官呼喚那艘船,宣稱自己來自巴巴多斯。單桅商船上有一個人回應,自稱是“新部門”號(new division)的船長兼船主理查德·喬伊(richard joy),正要從聖克裏斯托弗到安提瓜。海盜堅持要他上他們的船,並保證不會傷害他。喬伊事後回憶道:“我上船時,他們請我吃吃喝喝,問我沿岸有什麽樣的船隻。(我)無從辨識他們是不是海盜。”


    喬伊用餐時,波內特的幾名船員爬上“新部門”號,控製住艉甲板,強迫船上所有人登上“複仇”號。[38]他們繼續審問喬伊,想知道聖克裏斯托弗港口有什麽樣的船隻。一開始,這名商人哀求他不知道,但當海盜威脅要燒了他的船時,他就什麽都招了。港口有兩艘船,一艘剛從利物浦抵達,貨物是英格蘭食品。海盜聽到這個消息很高興,但宣布他們還是會弄沉“新部門”號。喬伊向波內特求情,哀求把船還給他:“(我)告訴他,那是我養活家人的唯一辦法。”波內特同情他,要船員把單桅帆船還給他,但要到傍晚才放人。[39]“新部門”號遠離海盜時,黑胡子的船需長霍華德也允許奈特和船員一同離開。俘虜揚帆離去後,海盜把船聚在一起開會。他們依據新情報,決定攻擊聖克裏斯托弗而不是安提瓜。三艘船再次掉頭,朝著西北航向新目標。


    黑胡子的船隊在十二月一日抵達。英格蘭殖民者看見三艘索具上飄揚著黑色海盜旗的船駛進沙角(sandy point)時,不會太開心。當地居民尚未從戰時猛烈的法國攻擊中恢複過來,無力防衛小島。大炮幾乎無用,缺乏火藥、炮彈,以及熟練的炮手,就連島上硫黃山(brimstone hill)俯視錨地的主碉堡也一樣。[40]民兵們大概被叫去操作他們的大炮,但無法阻擋黑胡子拿下並劫掠好幾艘單桅商船;不過,那艘傳說中的利物浦船不見蹤影。黑胡子為了象征性地侮辱國王的碉堡,要手下把巨大的法國蔗糖船直接駛到碉堡大炮的下方,並在硫黃山正下方燒了那艘船。船上因為載著蔗糖而變成一片煉獄,濃厚的嗆鼻煙霧飄過碉堡的石頭城垛。“複仇”號與“安妮女王複仇”號駛出港口時,海盜還燒了數艘商船,讓沙角看來就像又遭法國人劫掠似的。[41]


    黑胡子與波內特繼續朝背風群島前進,船上載著銀子、金粉與糖。黑胡子另外還偷了六門炮,海盜航向維京群島時,船員把那些大炮裝上炮台,推進“安妮女王複仇”號空著的射擊孔。[42]黑胡子的旗艦現在擁有二十八門二至四磅大炮,還有空間裝十二門炮。黑胡子本人也恢複了健康,大概後悔先前沒有在尼維斯攻擊海軍的“錫福德”號。


    其實,“錫福德”號不在尼維斯。黑胡子與波內特在尼維斯與聖克裏斯托弗徘徊時,“錫福德”號正航行在維京群島一帶,載著沃爾特·漢密爾頓總督造訪殖民地四散的領土。那艘迷你護衛艦正掉頭要回安提瓜,航行途中會撞上黑胡子與波內特。


    漢密爾頓總督與“錫福德”號的船長喬納森·羅斯(jonathan rose)開始擔心自己的安危。在幅員遼闊的背風群島殖民地中,“錫福德”號是唯一的軍艦,但這艘船是海軍最小型的護衛艦,船齡二十年,長度隻有九十三英尺,重兩百四十八噸,擁有二十四門炮及八十五名船員。如同一般情況,許多船員被熱帶疾病折磨得東倒西歪。漢密爾頓總督與羅斯船長都意識到,“錫福德”號無力對抗重度武裝的海盜單桅帆船與護衛艦,如果海盜登船的話,就更難阻擋。其實,貝勒米前一年途經殖民地時,他們就已被迫取消漢密爾頓總督的維京之旅。現在他們終於成行,但已與危險短暫交鋒。幾天前,他們在聖托馬斯就遇到一艘海盜船,“大約有二十六門炮、兩百五十名船員”。那艘船飄揚著“白色旗幟,上麵有一個死人輪廓”。依據羅斯船長的說法,指揮那艘船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拉布其。“錫福德”號的大炮數和人數雖都不如人,但還是去追拉布其,不過未能成功,因為連速度也比別人慢。[43]


    十二月二日左右,黑胡子的手下在聖托馬斯附近看到“錫福德”號。距離很遠,但他們確定沒看錯,大概是認出索具上飄揚的獨特的海軍旗幟。海盜討論了一下,知道必須在人數上勝過這艘護衛艦,但要實現這個優勢,就得登船。一艘船停錨時進行出其不意地攻擊,很容易登船,也就是海盜在尼維斯考慮過的做法,但要在海上追逐戰中登上敵船,風險就會高出許多。皇家海軍的炮手受過良好的訓練,發射大炮的速度是法國與西班牙敵手的兩倍。如果他們抓對時機,舷炮齊發,可以在幾秒鍾內解決一百人。“複仇”號上的老船員想起波內特襲擊西班牙軍艦時的恐怖大屠殺。波內特本人那時受的傷也才複原。最後,海盜投票反對攻擊,覺得這是在冒不必要的險。一名俘虜後來轉述海盜的說法稱:“他們說已經遇過這個駐紮地的軍艦,但也說不會去碰那艘船。但假如那艘船追蹤了他們,就會知道他們維持著原來的航線。”海盜就這樣守著預定路線,看著“錫福德”號離去。[44]


    “錫福德”號上的羅斯船長與漢密爾頓總督,以為剛才碰上的是一艘奴隸船與商船,一直到當天晚些時候才知道自己和危險擦身而過。快到聖尤斯特歇斯島(st.eustacius ind)時,一艘單桅帆船從東南十英裏外的地方呼喚他們,“我們從聖克裏斯托弗那裏送來快報”。這艘單桅帆船的船員告知總督海盜的身份,以及兩天前他們劫掠沙角的事。漢密爾頓總督事後回憶說,這起攻擊“讓聖克裏斯托弗的人民……憂慮我的安危”。他請他們主動武裝一艘六門炮的單桅帆船,護送“錫福德”號回安提瓜。一百名民兵自請上船,另有十人登上“錫福德”號以壯聲勢,防止海盜爬上船。[45]慌亂的總督回到安提瓜時,寫了一封信給巴巴多斯的休姆船長,請求他立刻把“士嘉堡”號開到背風群島,協助“錫福德”號追捕海盜。


    未來幾個世代的曆史學家會說,黑胡子與“士嘉堡”號戰成平手,這個事件被視為黑胡子最傳奇的豐功偉業之一。然而,在詳細查看“士嘉堡”號與“錫福德”號的日誌,以及休姆船長與羅斯船長的信件後,會發現這場戰役並未發生。“士嘉堡”號與“錫福德”號追捕海盜近一個月,試著追蹤黑胡子與波內特在安的列斯群島的動向,但永遠慢一個星期以上,從來沒追上過海盜。海軍船長接到錯誤的報告說,有人在聖文森特附近的多米尼克(dominica)看到黑胡子,造成他們朝錯誤的方向猛追了三百英裏。不知道為什麽,“錫福德”號與黑胡子的擦肩而過,以及“錫福德”號與馬特爾等其他海盜的交戰這兩件事最後被混在一起,誇大成從未發生的海軍全員戰役。[46]


    其實,黑胡子與波內特在十二月二日錯過“錫福德”號之後,就航向聖克洛伊島,也就是一年之前馬特爾與貝勒米的集會地。途中,海盜虜獲兩艘單桅帆船,一艘是丹麥船,另一艘是英格蘭船。他們把兩艘船帶進聖克洛伊島港口,在那裏待了一兩晚,補充飲用水和柴火,然後把更多搶來的大炮安裝在“安妮女王複仇”號上,這艘船因而有了三十六門炮。海盜燒英格蘭單桅帆船取樂,將這艘船的船身安在馬特爾海盜船與單桅帆船燒毀的船骨上。這些商船的船員一樣沒有受到傷害。黑胡子準備離去時,把俘虜放在丹麥單桅帆船上,另外,還有“屬於百慕大的一名印第安人與一名黑人”。那兩個人大概當了幾個月的俘虜,顯然很討海盜歡心,因為他們都帶著十五盎司的金粉;不過,丹麥和英格蘭單桅帆船的船長在前往托爾托拉島(tort)的途中,從他們身上搶走了。[47]


    黑胡子與波內特繼續往東,十二月五日抵達波多黎各東端。那天,他們虜獲最後一艘背風群島單桅帆船:聖克裏斯托弗的“瑪格麗特”號(margaret)。“安妮女王複仇”號往船頭僅發射一枚炮彈後,就拿下了這艘船。海盜命令“瑪格麗特”號的船長亨利·波士托克(henry bostock)帶著五個船員劃船到海盜的旗艦。後來,波士托克向英格蘭當局提供了最詳細的關於黑胡子與海盜船的報告。海盜“不像缺補給的樣子”,但依舊拿走波士托克船上幾頭活牛與活豬,還有他的書、導航儀器、水手刀與槍支。波士托克上報黑胡子“是一個高大散漫的人,留著非常黑、非常長的胡子”。黑胡子的手下有三百人,旗艦有三十六門炮,是“一艘荷蘭建造……法屬幾內亞人的船”。船上有大量銀子,還有從泰勒船長手中奪來的“精致杯子”。海盜沒有虐待波士托克或船員,但的確強迫其中三個人到他船上工作,另外還有一個自願加入的利物浦人羅伯特·畢狄(robert biddy)。[48]


    黑胡子審問波士托克及船員,想知道波多黎各海岸一帶還有哪些商船在做生意。波士托克拒絕回答,但畢狄及其他船員則全盤托出,說出自己碰到過的所有法國與丹麥單桅帆船。波內特被派去前頭,負責帶著“複仇”號拿下那些船,黑胡子的人則負責把尖叫的豬和不開心的牛,都移到“安妮女王複仇”號上。海盜吹噓自己碰上“錫福德”號的事,以及他們燒掉的大小船隻。波士托克偷聽到他們預備前往伊斯帕尼奧拉的薩曼納灣(samana bay,在今日多米尼加共和國境內),在那裏清船,“等著攻擊西班牙艦隊”。海盜預計西班牙艦隊會“帶著(波多黎各)駐軍的軍餉”從哈瓦那而來,黑胡子說西班牙人“以為我們已經離開,但我們很快就會無聲無息地從他們背後撲過去”。


    基於某些理由,黑胡子和手下急著想知道“平克薩船長”(captain pinkentham)[49]的下落,“時常問起他”。平克薩是一位和牙買加與羅得島有牽扯的船長,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期間曾是私掠船船長,指揮著一艘輕快的船,船上有一百六十名船員。黑胡子大概認識這個平克薩,甚至可能當過他的船員。如果是這樣,黑胡子的動機大概就不隻像劫掠平薩克的船那麽單純。波士托克的船員告訴黑胡子,他們最後一次是在丹麥控製的維京群島的聖托馬斯島上看見平克薩,他在一艘有八門炮的單桅帆船上,預備前往牙買加,接著到佛羅裏達打撈西班牙失事船,而且已取得英國官方許可。黑胡子大概希望能在平克薩前往牙買加的路上找到他。不過,他最後沒有成功,平克薩的單桅帆船後來被百慕大海盜格林納威(grinnaway)虜獲,平克薩船上的“十名男子、兩名男孩、六個黑人”後來想辦法製服了挾持者,並順利逃脫。  <h2>國王頒布大赦令</h2>


    波士托克還提供了另一則消息,一則讓海盜世界天翻地覆的消息:喬治一世據信已頒布了大赦令(act of grace),海盜隻要自首,所有人將獲得赦免。實際公告尚未抵達背風群島當局手中,但十一個星期前的《倫敦公報》(<i>london gazette</i>)已刊出這則消息,也有水手在英格蘭看過這道命令了。波士托克告訴海盜,大赦令會隨時抵達。他後來描述海盜聽到這則消息時,“似乎不是很在乎”。然而,毋庸置疑,這則消息仍會引發波瀾。黑胡子船隊近四百人中的每一個人,原本都以為自己已踏上犯罪與叛亂的不歸路,卻發現還有第二次機會。每個人一定都想過不再幹海盜、帶著不義之財退休,包括黑胡子在內。


    不確定黑胡子手下的海盜是否討論過這則消息,因為他們的爭論內容並沒有留下曆史記錄。其實,波士托克是近三個月最後一個看過黑胡子的英格蘭人。黑胡子讓波士托克離開後,海盜們更深入法國與西班牙領地,“士嘉堡”號與“錫福德”號的船長漸漸搜集不到情報。他們收到的最後一批報告顯示,海盜在波多黎各與伊斯帕尼奧拉之間的莫納島(mona ind),接著出現在薩曼納灣附近,其後黑胡子就從英格蘭記錄中消失了,進入沒有人知道他名字的西班牙世界。[50] <hr/>


    [1] “piscataqua dispatch,july 19,” <i>boston news-letter</i>,22 july 1717,p. 2.


    [2] “new york dispatch,july 29,” <i>boston news-letter</i>,5 august 1717,p. 2;這似乎是《海盜通史》(<i>ghp</i>:charles johnson,<i>a general history of the pyrates</i>,ed. manuel schonhorn,columbia,sc: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1972,p.71)較簡略描述的資料來源。


    [3] “phdelphia dispatch,june 20,” <i>boston news-letter</i>,1 july 1717,p. 2;“new york dispatch,june 17,” <i>boston news-letter</i>,24 june 1717,p. 2;“new york dispatch,june 3,” <i>boston news-letter</i>,9 june 1717,p. 2.


    [4] st. michael’s parish:v. 1a-2a baptisms,burials 1648-1739,barbados parochial registers,series a,1637-1680,microfilm,saltke city,utah:genealogical society of utah,1978,batch m513951,source 1157923;joanne mcree sanders,<i>barbados records:wills and administrations,volume i:1639-1680</i>,marceline,wi:sanders historical publications,1979,pp. 37-38;lindley s. butler,<i>pirates,privateers & rebel raiders of the carolina coast</i>,chapel hill,nc,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2000,pp. 54-55.


    [5] richard ford,<i>a new map of the ind of barbados</i>,map,1674 as detailed in richard s dunn,<i>sugar and ves:the rise of the nter ss in the english west indies,1624-1713</i>,chapel hill,nc: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72,p. 94.


    [6] <i>ghp</i>:charles johnson,<i>a general history of the pyrates</i>,ed. manuel schonhorn,columbia,sc: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1972,p. 95;john camden hotten,ed. <i>the original lists of persons of quality</i>,new york:g. a. baker & co,1931,p. 451.


    [7] <i>ghp</i>:charles johnson,<i>a general history of the pyrates</i>,ed. manuel schonhorn,columbia,sc: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1972,p. 104.


    [8] carl bridenbaugh,<i>cities in the wilderness:the first century of urban life in america 1625-1742</i>,new york:alfred a. knopf,1955,p. 150n.


    [9] johnwson,<i>a new voyage to carolina</i>,originally published 1709,chapel hill,nc: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1967,pp. 13-14;carl bridenbaugh,<i>cities in the wilderness:the first century of urban life in america 1625-1742</i>,new york:alfred a. knopf,1955,pp. 143,150-151;j. a. doyle,<i>english colonies in america,volume v:the colonies under the house of hanover</i>,new york:henry holt & co.,1907,pp. 46-48.


    [10] j. a. doyle,<i>english colonies in america,volume v:the colonies under the house of hanover</i>,new york:henry holt & co.,1907,pp. 46,48.


    [11] “by letters from south carolina,22 september,” <i>boston news-letter</i>,28 october 1717,p. 2;<i>ghp</i>:charles johnson,<i>a general history of the pyrates</i>,ed. manuel schonhorn,columbia,sc: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1972,p. 96.


    [12] <i>ghp</i>:charles johnson,<i>a general history of the pyrates</i>,ed. manuel schonhorn,columbia,sc: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1972,p. 96.


    [13] “phdelphia dispatch,october 24,” <i>boston news-letter</i>,11 november 1717,p. 2.


    [14] co23/1:colonial office records:bahamas correspondence,1717-1725,national archives,kew,uk.:trial of william howell,bahamas council minutes,nassau:22 december 1721.


    [15] <i>ghp</i>:charles johnson,<i>a general history of the pyrates</i>,ed. manuel schonhorn,columbia,sc: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1972,p. 637.


    [16] “phdelphia dispatch,october 24,” <i>boston news- letter</i>,11 november 1717,p. 2.


    [17] <i>ghp</i>:charles johnson,<i>a general history of the pyrates</i>,ed. manuel schonhorn,columbia,sc: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1972,pp. 84-85.


    [18] indictment of william howard,williamsburg,va:29 october 1718 in robert e. lee,<i>ckbeard the pirate:a reappraisal of his life and times</i>,winston-salem,nc:john f. ir,1974,p. 102;co5/1442:wines imported and exported from madera,march 1716 to march 1717.後者數次提到定期運酒的“貝蒂”號。恰巧這艘船的船長,通常是約翰·培林(john perrin),也就是買下霍尼戈單桅帆船的人。


    [19] gottleib mittelberger quoted on his voyage from europe to phdelphia in 1750 in john duffy,“the passage to the colonies,” <i>mississippi historical review</i>,vol. 38,no. 1 (june 1951),p. 23.


    [20] adm 1/1472,f11:ellis brand to the admiralty,<i>lyme</i>,elizabeth river,va:4 december 1717;“phdelphia dispatch,october 24,” <i>boston news-letter</i>,11 november 1717,p. 2;“new york dispatch,october 28,” <i>boston news-letter</i>,11 november 1717,p. 2;“phdelphia dispatch,october 31,” <i>boston news-letter</i>,11 november 1717,p. 2;“new york dispatch,november 4,” <i>boston news-letter</i>,11 november 1717,p. 2;indictment ofwilliam howard,p. 102.


    [21] “phdelphia dispatch,october 24,” <i>boston news- letter</i>,11 november 1717,p. 2;“phdelphia dispatch,october 31,” <i>boston news-letter</i>,11 november 1717,p. 2.


    [22] on the vessels at madera,“phdelphia dispatch,october 24,” <i>boston news-letter</i>,11 november 1717,p. 2.


    [23] “whitehall dispatch,september 15,” <i>london gazette</i>,17 september 1717,p. 1.


    [24] “a list of his majesty’s ships and vessels employed and to be employed,at the british governments and ntations in the west indies,” <i>london gazette</i>,17 september 1717,p. 1.


    [25] 其實,這兩艘船是四十門炮的第五級戰艦。其中一艘是“珍珠”號(pearl),正要前往弗吉尼亞取代破舊的“肖勒姆”號。另一艘是“鑽石”號,正要前往牙買加的艦隊總部。


    [26] “new york dispatch,october 28,” <i>boston news- letter</i>,11 november 1717,p. 2.


    [27] “phdelphia dispatch,december 10,” <i>boston news-letter</i>,6 january 1718,p. 2;“phdelphia dispatch,november 14,” <i>boston news-letter</i>,25 november 1717,p. 2.


    [28] 如此一來,霍尼戈在一七一七年十月十七日那天應該在北卡羅來納外海處(當天他虜獲兩艘船),並在一七一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來到弗吉尼亞角(當天他拿下一艘前往馬裏蘭的船)。十月十七日,蒂奇似乎依舊在特拉華角一帶活動,他在十月十二日到二十二日之間拿下幾艘船,接著又往北到長島。十一月二十六日(根據英格蘭曆或儒略曆),蒂奇在東南兩千英裏的向風群島,位於聖文森特(st.vincent)附近。


    [29] david d. moore and mike daniel,“ckbeard’s capture of the nantaise ve ship concorde,” <i>tributaries</i>,october 2001,pp. 24-25. moore and daniel cite and quote from french documents at the centre des archives d’outre mer in aix-en-provence,france.


    [30] depositions of pierre dosset and fran- coise ernaud as rted in moore and daniel (2001),p. 24.多賽與恩諾提到,他們在法國格裏高利曆的一七一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遇襲,日期符合儒略曆的十一月十七日;英國及其殖民地直到一七五二年依舊在使用。


    [31] moore and daniel (2001),pp. 18-19,24;richard w.wrence and mark wilde-ramsing,“in search of ckbeard:historical and archeological research at shipwreck site 0003bui,” <i>southeastern geology</i>,vol. 40,no. 1 (february 2001),p. 2;bulter,p. 34;author’s interview,david moore,north carolina maritime museum,beaufort,nc:17 april 2005.


    [32] 盡管在十八世紀晚期,英國把加裏富納人逐出聖文森特,他們依然存在至今。現今的加裏富納人在洪都拉斯的海灣群島省(bay inds)、伯利茲城南部普拉聖西亞(cencia)一帶,有屬於自己的小區。


    [33] “minutes of the assembly... with a view to determining the measures needed to destroy the caribs of st.vincent and dominica,” cul-de-sac du marin,martinque:27 august 1679;susie post rust,“the garifuna,” <i>national geographic</i>,september 2001.


    [34] moore and daniel,p. 25,“muster roll of concorde’s crew,march 1717,” ibid.,pp. 22-23.


    [35] co152/12,no. 67ii:deposition of thomas knight,antigua:30 november 1717.


    [36] moore and daniel,pp. 21,27.


    [37] “new york dispatch,february 24,” <i>boston news-letter</i>,10 march 1718;co152/12,no. 67iii:deposition of henry bostock,st. christopher:19 december 1717.


    [38] deposition of thomas knight.


    [39] deposition of thomas knight;c0152/12,no. 67i:deposition of richard joy,antigua:30 november 1717.


    [40] extract of letter of lt. general mathew to governor walter hamilton,st. christopher:29 september 1720 in <i>cspcs 1720-21</i>,no. 251i,pp. 166-167.


    [41] walter hamilton to the council of trade and ntations,antigua:6 january 1718 in <i>cspcs 1717-1718</i>,no. 298,p. 149;deposition of henry bostock.


    [42] adm1/2378 f12:captain jonathan rose to the admiralty,hms <i>seaford</i> at antigua:23 december 1717;size of guns based on archealogical evidence from author interview,mark wilde-ramsing,queen anne’s revenge project,moorehead city,nc:17 april 2005.


    [43] jonathan rose to the admiralty,23 december 1717;walter hamilton to the council of trade,6 january 1718;david lyon,<i>the sailing navy list</i>,london:conway,1993,p. 28.


    [44] walter hamilton to the council of trade,6 january 1718,p. 149.


    [45] jonathan rose to the admiralty,23 december 1717;walter hamilton to the council of trade,6 january 1718,pp. 149-150.


    [46] adm 1/1879 folio 5:francis hume to the admiralty,<i>scarborough</i>,barbados:16 february 1718;adm1/2378 f12:jonathan rose to the admiralty,<i>seaford</i> at barbados:18 february 1718;adm51/865:entries of 1 november 1717 to 31 march 1717;adm51/877:entries of 1 november 1717 to 31 march 1717.


    [47] deposition of henry bostock;francis hume to the admiralty,16 february 1718;jonathan rose to the admiralty,18 february 1718.


    [48] deposition of henry bostock.


    [49] “new york dispatch,may 28,” <i>boston news-letter</i>,4 june 1711,p. 2;“phdelphia dispatch,july 24,” <i>boston news-letter</i>,11 august 1718,p. 2.


    [50] francis hume to the admiralty,16 february 1718;jonathan rose to the admiralty,18 february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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