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氣,趕走四麵擠壓來的空氣,默念一句爺爺告訴我的話:今日入紅塵,一身泥濘,他日衝天起,滿心歡喜。


    如今隻有虎子還在,不能讓它也離開。


    咦?我的狗呢?怎麽回來也沒聽見它叫喚?


    “表哥。”急衝回屋裏,我怒道:“我帶來的狗在哪?你要是給我燉了,咱們這屋裏的人就都別活了。”


    “沒有,髒兮兮的土狗,讓我關在黑屋子裏了。”


    他打開走廊的燈,帶我向一樓拐角的房子走去,越靠近越感覺不對。虎子耳目靈敏,每次聽見我的腳步就會狂吠,怎麽現在如此安靜?我顧不上等他開門,直接一腳踹開衝進去,黑壓壓的什麽也看不清。


    表哥開燈,指著堆成小山的麻袋說:“這不是睡著呢?”


    “虎子,過來。”


    虎子收尾相接,縮成個圓圈,毛茸茸的尾巴平鋪在地上,一點也沒有靈動,我以為它餓昏了,想抱到外麵透透氣,卻發現它全身僵硬,硬的像是冰箱裏凍了好幾天的豬肉塊。


    手一哆嗦,我推它腦袋,觸手確如碰了一具屍體,冰涼,幹硬,就連身上的毛都軟趴趴的垂了下來。


    “操,老子的狗。”我將它抱緊懷裏,肩膀撞開表哥跑了出去,把虎子放在一樓的圓桌上,可虎子的頭埋在身子蜷起的小腹上,看不出是流了血還是中了毒,但有一點可以確信,它沒了鼻息和心跳。


    沒有準備的就感覺鼻子發酸,眼睛苦澀,手搭在虎子身上卻趕不到溫度與顫動,我對著表哥怒吼道:“你他嗎對它做了什麽?”


    “沒有沒有,”表哥擺手連連後退:“我讓秦江把它關屋裏就再也沒碰過,秦江,你給老子滾下來。”表哥衝樓上發出一聲怒吼。


    等他們跌跌撞撞的下來時,表哥揪住秦江的領子按在桌上:“你怎麽把這條狗給搞死了?”


    “我沒搞它,”秦江慌張的解釋:“這狗不咬人,但是一直叫喚,中午就沒給它吃飯,直到你們回來前一陣還能聽見犬吠,我也不知道它什麽時候死的。”


    表哥上去就是兩個嘴巴子:“你都把它餓死了,還說沒搞?”


    彭海庭這一路上和虎子處的不錯,此時也是一派黯然,他推開表哥說:“讓我看看。”


    彭海庭將耳朵貼在虎子肚子上,又捏捏它的後蹄子,像是對物品那樣翻了個檢查一番,最後對我說:“狗的血和人血不一樣,僵硬的比較快,但你摸它腳上的肉墊,也僵硬住了,這就不是死,是和樓上的女人一樣。”


    垂楊館是麽?老子讓你全家死光。


    “彭海庭,去車裏把我的背包拿來,老子要讓他們知道誰都有不能觸動的逆鱗!”


    彭海庭走後,我看著虎子還是止不住的掉眼淚,這家夥傻兮兮的,在杏橋村顯不出它,卻是我最親近的夥伴,生氣了踢它一腳,它感覺我氣消了,還是搖著尾巴快要將腰扭斷的湊過來,毛茸茸的腦袋往我懷裏鑽,猩紅冒著熱氣的舌頭舔我的臉,它不像牛哥那樣通靈,不像樹猴子那樣威武,卻傻兮兮的讓人心疼。


    垂楊館將李芸的魂拘走,也是李芸不檢點的報應,可這狗又哪裏招惹他們。


    我本事不高,不能向爺爺那樣握著牛骨刀打上門去,但誰敢欺負我舍不得的,拚了命也得讓他付出代價。


    表哥他們見我傷心虎子,一個個也都不出聲,等彭海庭抓著背包回來,我一件件的取東西,其他人還沒感覺,可齊健卻動容道:“小居士,難道你要做法?”


    “對。”


    “不知你師承何人?”


    我望著他,自豪的說:“五乘佛法。”


    “小居士說笑了,這些明明都是道家法器,當年我爹教我看風水之處就說,如今這個歲月會做法事的道士不多了,風水氣脈,相術八卦,不是有形之物就是算籌概率之屬,惟獨這通鬼請神的本事,被人們當成迷信,反而失了真傳,難道你真的有本事招鬼?”


    我反問道:“既然你不信招鬼,剛才為什麽相信我說的話。”


    我是說李芸的事,齊健順著我的話往下分析,可沒想到他居然不信。


    “我信這些事,卻沒想到您也會,我可以在一旁觀摩一番麽?”


    各家有各家的長處,同樣是做法請靈,也有不同的手訣罡步,幾乎不會外傳,更不可能讓人觀摩學習,不過我不是正規的道家傳人,這齊健性格忠厚老實,若是能說動他以後幫著表哥,也是不錯的買賣。


    “齊師傅隨便看,我們五乘佛法從來不會敝帚自珍。”


    齊健納悶道:“您為什麽總說自己是佛門子弟?”


    “道士說大道無形,唯心自知,和尚雲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故有心即有身,既然一切都唯心,又分什麽和尚道士?要是大家和和氣氣的談一談,求同存異,哪他嗎能搞到現在這個地步,還把老子的女人也害死了!”嘟嘟囔囔罵出一句誰都聽不懂的話,除了齊健由明悟神色,其餘都不明所以。


    “齊師傅,麻煩你將門關好,燈滅了,一會有人敲門再開,表哥,你帶著其他人站到屏風前麵,一會不能說話,看到聽到的也不能外傳,不然泄露天機,你們會倒黴的。”


    表哥混不當事道:“秦江,帶著幾位美女去那邊,我留下看方航跳大神。”


    “你也過去,”我勸道:“表哥,這些事不是開玩笑的,鬼神從來無人情,莫以人心度鬼心,你還是安分一些吧,如果不是虎子出事,我根本不會讓你看見這些,一件事讓你知道了,等於告訴全世界。”呆冬歡弟。


    “我怕啥啊?巴不得下去和閻王爺喝個酒。”


    我高聲道:“表哥妄言,什麽話也敢說?今日語出成因,他日印證成果。別以為對付了個女鬼就天不怕地不怕了,那女鬼怎麽死的,你心裏有數吧?”


    表哥抖個機靈,麵色難看的向後走去:“怎麽你現在說起話一套套的?你是哥還是我是哥?”


    這次來江雲鎮,我帶了不少法器,可大部分都是鎮宅用的神像和開了光的擺件,當時想的是給他去去晦氣,沒想到這裏有齊健這個風水大師,我這法器反而用不上,幸好當初抱著向他顯擺的念頭,拿了一身爺爺的道袍和桃木劍,不然還真想不出就虎子的辦法。


    穿道袍做法,並不是給自己加攻擊力和防禦力,而是向那些幽魂陰差表明自己的身份。


    眾生皆有念力,玄門正宗的道袍自然就帶著那一股子屬於道家的神韻,這東西可不是機器成批做出來的,上好的道袍那是奉道人家一針一線縫出來,穿在身上,平常人看不出個所以然,有能耐的一眼便明白:哦,這是個玄門子弟。


    類似於官服的意義,鬼差見了也好說話,要是穿的破破爛爛,鬼差還當你調戲他。


    爺爺沒說他的道袍來自哪裏,可但凡打上他的標簽,都是好東西。


    道袍也有許多講究,高功的道士做法是穿的是法衣,這東西我沒見過,那夜爺爺在家對付李冉時穿的是黃色道袍,與我小時候看電影裏的道士一樣,我以為這就是道袍,後來卻見他翻出一件藍色的,那是我才知道,黃色道袍是茅山正一教道士專用,藍色的叫鶴氅。


    我不知道鶴氅有什麽作用,隻是穿起來極為飄逸,深藍色直袍胸口畫著太極陰陽圖,再套上一件白色的坎袖,總有種神仙中人的感覺,可我剛穿上就聽見表哥在後麵嘀咕:“你們看我表弟,道袍運動鞋,露著一腿大黑毛,跟大傻逼似的。”


    我恨不得掐死他,樓上死了人,樓下死了狗,他居然還有心思開玩笑,也隻有這樣沒心沒肺的人,才能接連出事卻安然無恙。


    和齊健將一樓大廳的圓桌搬走,換了一張放盆栽的條案,在表哥強烈的不滿聲中,將他的供桌拆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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