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蘭向金碩做了個“沒辦法,我真的賴不掉”的表情,和兩名警官說了再見,加快腳步,幾乎是在逃離現場,差點兒忘了帶走做托兒的謝一彬。


    “你這是在演的哪一出?”謝一彬快步追上來。


    “這都看不出來?那蘭夜奔。”


    “奔哪兒?我奔三,你呢?”謝一彬問。


    那蘭說:“說實話,現在真的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我擔心你師父的安全。”謝一彬一驚:“李老師?他不是失蹤了嗎?你難道怕……你到底失憶沒有啊你?”這時,兩名看上去遊客模樣的年輕女子和兩人擦身而過,奇怪地看了謝一彬一眼。那蘭說:“你能叫得再響點嗎?”


    “我總有種感覺,你的失憶比較可疑。”謝一彬說。


    “知道我是怎麽失憶的嗎?”


    “腦震蕩,跳樓摔的,後腦敲在地上的一塊磚或者水泥上,或者被炸落的磚敲的,不是嗎?”那蘭說:“這是理論上的解釋,太平世界裏的解釋,但別忘了,我們剛經曆過一場搶劫案,剛被爆炸驚得魂飛魄散,遠非太平世界。”“不懂,你在大學也這麽給同學們上課的嗎?難怪我大學畢不了業。”那蘭歎一聲,站住說:“很多事,我都是逐漸想明白的,我看,還是先找到李萬祥,保證他是安全的,我們再一起慢慢理那些頭緒,好不好?”


    “這麽大的江京,上哪兒去找李大廚?”謝一彬也歎氣,沮喪的那種歎氣。“如果他離開江京呢?更沒地兒找去了。別忘了,這家夥可是連中東都跑過的。”


    那蘭說:“目前隻能假設他還在江京,是不是到外地去就隻能仰仗公安局的網絡了。現在很多交通工具都要實名購票,除非他有假身份或者乘長途汽車離開。如果他還在江京呢,你說他會在哪裏?”


    “我不是試過小真家了嗎?一無所獲。”


    那蘭笑說:“絕對不是一無所獲……現在開始動腦子吧,既然不在小真家,還可能會去哪裏。先想想當初你為什麽會想到小真家?”


    “因為他和小真關係不錯,他會信得過小真,在她家有安全感。”


    “沒錯,我也是這麽想來著,然後我想起你說的,商人老總們談生意的‘主場’、‘客場’之說,很有意思。主場有什麽好處?地利、人和,更有安全感。所以現在想……知道我的意思了嗎?”謝一彬終於明白:“你是說,他躲到了他的主場?”


    “想沒想過,為什麽這麽巧,梁小彤也失蹤了?”


    這點謝一彬早就想到:梁小彤在找李萬祥。


    找到後呢?沒有什麽好事會發生。


    5月20日,江京各地


    開始“失蹤”的幾個小時裏,梁小彤並沒有在找李萬祥,因為沒有必要。他雖然沒像黑社會分子那麽複雜,受他指使的幾個小兄弟總是有的。跟蹤李萬祥的那個小胖腦子雖然缺一小截筋,做事還是勤勤懇懇的,至少沒怎麽給他誤過事。有那小子盯著李萬祥,每半小時匯報一次,他還算放心。


    他的“失蹤”,更是一種逃避。


    在家裏規規矩矩呆了沒超過兩天,他就壓抑得受不了,老爺子梁軍冷冷的目光和手杖敲在地板上機械的咚咚聲是一種壓抑,老媽沒完沒了的關愛、叮嚀、訴說也是一種壓抑。他們是不是認為這個三十來歲的兒子還是他們的下屬、從屬、附屬?他們的一份家財?我不能因為在大劫案裏遭受點挫折就要再次回到你們軟硬兼施的統治下!


    所以今天一早他就離開了家,沒有開蘭博基尼,隻開了部相對更不顯眼、更平民的寶馬z4。他先開到了另一家哥們兒的會所“精武門”,健身、洗澡、午餐,可惜環境所限,就缺個美女相伴。他挑了件趁手的兵刃,一柄一尺半長的短劍,哥們兒說這是民國年間一位軍閥的貼身配刃,在他這兒年年受兵器專家保養,至今鋒利如初。


    告別了武林會所,他又去江邊的“錦繡寮”喝下午茶、吃點心、看美女。稍後發現小胖有一個多小時沒打電話來,便怒氣衝衝地打電話過去指責手下玩忽職守,卻無法接通。他這才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梁小彤立刻遙控另一位小兄弟去李萬祥的住所查詢,不久接到匯報,說看見小胖被帶上一輛警車開走了。


    這是怎麽回事?


    他立刻和那位小兄弟碰麵商量對策。那小兄弟和他年齡相仿,也和他一樣沒有正經工作,不同的是梁小彤每天泡在女人身邊,小兄弟每天泡在健身房,練出了一身棱角分明的肌肉。梁小彤拿出了那把短劍向小兄弟顯擺,說今晚要用這把劍開葷。


    小兄弟因鬥毆傷人在監獄裏實習過三年,也算是見過世麵的,聽了梁小彤的想法,說老板你做完這件事後,就算是進入另一層境界了,你要想清楚。


    梁小彤說,我都想了十年了,再想下去頭都要大了。


    那老不死的在哪兒?


    梁小彤說,我也不知道。所以要找。不容易,但肯定能找到。


    5月20日傍晚6:35左右,大金莎酒樓


    李萬祥不認為梁小彤會找到自己藏身之處,否則就不叫藏身之處了,不是嗎?遠在江京另一頭的那蘭猜得不錯,李萬祥的確在他的主場。


    說來有趣,大劫案發生後被送到六院,第一個給李萬祥打來電話的就是大金莎酒樓的老板,他說看樣子瀟湘主樓且得修一陣了,我知道你閑不住,這段時間就回大金莎來掌勺吧。李萬祥說,你得先讓我緩過神吧。老板說,當然當然,要不我在酒店那頭開間豪華套間給你,你舒服幾天再說?李萬祥說,暫時不用,需要我找你。


    太平日子沒超過兩天,他就發現了盯梢的小胖。所以當他溫柔地教訓小胖之前,就打電話給大金莎的老板:你前兩天說的話還作數不?老板說,不作數我還怎麽在人世間混呢?套間隻有一樓、三樓和十五樓以上,你要住哪個樓層?李萬祥說,具體房間不用,隻要給我張磁卡,給我進出所有大金莎樓層的權限就行。老板嘿嘿笑道,你想幫我打掃衛生還是怎麽的?好,一言為定。


    李萬祥選的藏身之處是大金莎酒樓的樓頂。特別要注明的是,是酒樓的樓頂,而不是酒店的樓頂。大金莎酒樓和酒店毗鄰,酒店二十二層,樓頂開闊;酒樓隻有五層,一樓二樓包給另兩家餐廳和一家餅屋,樓頂幾乎沒有什麽空間,隻是大金字招牌後的一小方二十多平方米的平麵,圍著一圈漆成黑色的細細鐵欄杆,仔細看已經有些鏽斑。李萬祥早年在大金莎掌廚的時候就探索過整個酒樓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現在想起來,那樓頂的小小空間、金字招牌之後,做為一個私密的藏身之所再合適不過。


    夜幕漸漸降下,李萬祥夾著一張小折疊桌、一把折疊椅,從酒樓頂樓一個不起眼的小樓梯走到一扇小門前,打開門,就是樓頂。支起桌椅,又到樓下廚房轉了一圈,回到樓頂時,手裏多了一個托盤,三樣小菜,一小瓶酒,盤、盞、筷、勺,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小晚風習習,涼而不寒,反倒令人神清氣爽,有多少愁悶,都暫時化在夜色裏隨風飄遠。


    手機突然叫起來。李萬祥覺得掃興,本來不想接的,但敏感的日子裏,還是踏實點好,看了來電人姓名,讓鈴聲響了七遍,最終還是接起來。他站起來邊打電話邊踱步,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他甚至走到那些鐵欄杆前,憑欄眺望都市夜景。


    第七章


    電話結束後他回到鐵欄邊的小桌前,剛坐定,就覺得脖頸處一片冰涼——一柄鋒利的短劍橫在了他的頸前,有人在後麵說:“今天,輪到你體驗生活了。”


    梁小彤的聲音。


    李萬祥說:“如果那件事不是你幹的,又何必對我苦苦相逼?”


    梁小彤說:“你別說,那還真不是我幹的,但起因在於我,在於我們,是我們想和你外甥女快樂一晚,所以前天你雖然想明白了,被那幾個蠢貨說服了,但最終,當你苦思冥想還是不能讓自己解脫的時候,你還是不會放過我。我沒猜錯吧?”


    “你怎麽說起那件事,沒有一點反悔愧疚?”李萬祥說。


    “反悔愧疚又有什麽意思呢?再說,人不是我殺的。”


    “是誰殺的?”


    “你知道這些又有什麽意思?我是說,你馬上就要……”梁小彤看一眼半人多高的欄杆,“就要不小心掉下樓,或者,根本就是自殺……巧合了,對不對,跟你念念不忘的外甥女一個下場!”


    李萬祥看見梁小彤走過去關了樓頂的門,又轉到了自己麵前,整個過程中,冰冷鋒利的鋼鐵仍在自己脖間,這才明白梁小彤這次還帶來了幫凶。此刻自己全然落在下風,隻能在“大金莎酒樓”招牌燈的餘光中麵對梁小彤那張略顯浮腫的臉。他問:“你……你怎麽找到這兒的?”


    “你是不是真的以為自己藏得很隱蔽?用我們商圈裏的行話說,大金莎是你的主場,所以不用高等學曆也能猜出來!不過,你還算狡猾的,沒有在酒店客房裏安家,還費了我們一些周折。但找人就是這樣,就看你是不是心誠,夠不夠執著,最後,還是問到有人看見你主要在酒樓裏活動,而不是酒店。酒樓裏沒人看見你上樓頂,但是把酒樓找遍後,樓頂也逃不掉。”梁小彤伸伸懶腰,大概在為下一步的活動做準備。


    李萬祥說:“但你想過沒有,如果連你都能找到我,別人……比你更不缺腦子的人,是不是也能很快找到我呢?”梁小彤臉色微變,從口袋裏摸出一副橡膠手套,邊戴邊笑著說:“還有你這樣的,催我快點下手嗎?”“能有多快呢?”樓頂那扇門突然被推開,兩個人走了出來。那蘭和謝一彬。


    梁小彤一揮手:“別再往前走,不然他的喉嚨就要被拉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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