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銀兒答應一聲出去了。


    秦素秋取出了一塊玉佩,貼在胸口。


    “這是我家傳的玉,據說是上古時的神器,能辟邪免災,延年益壽呢,我沒有別的好送你,所以……所以……”


    隻要是你送的,就是一塊石頭又怎麽樣。


    “十年寒窗人不知,一朝金榜天下聞……”秦素秋喃喃自語。她也許早該把這塊玉佩摔個粉碎,讓它和自己的命運一樣歸於塵土。可是,即使那麽做又會怎樣……她收緊了手,將玉佩貼在麵頰上。


    秦素秋目光移向窗外,濃霧依舊未散,花圃中的花木枝莖被霧掩住了,隻剩那些怒放的花朵像火一樣,連濃霧也蓋不住它們的顏色,遠遠看去,那些花就像在空中飛舞一樣,在茫茫的霧中飛舞旋轉著,迷茫著……


    秦素秋感到一陣頭暈,用手帕掩著嘴,捂著胸口咳了起來。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手帕上留下了斑斑血跡。她慌忙把手帕藏在身下,銀兒和一名婦人已經走了進來。


    “媽媽,坐。銀兒,給媽媽倒杯茶來。”秦素秋淡淡地招呼著。這個名義上是她“媽媽”的女人雖然沒有待她好,卻也沒有待她不好。她自幼請人教自己琴棋書畫,這雖然是出於她的目的,可是自己至少學到了不少東西。沒有這個“媽媽”,自己在三歲那年就在街頭凍餓而死了。隻是不知道,如果是那樣的結局的話算不算一種幸運。秦素秋收回思緒,緩緩道:“媽媽,聽說王大人求了巡撫大人出麵,要您點頭是不是。”


    “哎喲,誰這麽多嘴跟你說這些,白惹你生氣不是!乖女兒,你隻要好好躺著養病,外麵的事娘去打理,聽話啊。”她口中這麽說,其實心裏已經有了別的打算,秦素秋這一病好不好得了還不可知。她又生性高傲,前前後後得罪了不少權貴,這次是王大人,下次不知又來個什麽大人,自己這小小的院子還能承受幾次?既然王大人肯出那麽多錢,又有巡撫大人為他做媒,說到這個份兒誰也不能不動心了,有了這筆銀子,再買十幾個女孩子都不成問題。但秦素秋畢竟是她的搖錢樹,真要這麽推出去,又不由得有些心疼。


    秦素秋嘴角掛著淡笑,聰明如她怎麽會不明白對方的盤算,不過她沒有什麽,轉開話題說:“媽媽,請您來想跟您商議件事。”


    “你這孩子,咱娘倆還用這麽客氣嗎。說吧,你要天上的星星娘也給你去摘。”


    “我想給銀兒贖身。”


    “當!”銀兒失手把茶碗掉在了地上,直到秦素秋叫她才回過神來。


    “銀兒,把我的匣子拿來。”


    銀兒捧著秦素秋的梳頭匣子遞過來,緊緊盯著秦素秋的臉,不明白姑娘要幹什麽。


    秦素秋淡淡地笑著,打開梳妝匣取出了幾個金錠,又拿了一對玉鐲放在鴇兒麵前,說:“媽媽也該知道,我這個人不喜歡攢錢,有點銀子隨手也就散了,原本有的一點積蓄也都給了他……我隻有這麽多,媽媽看夠不夠。這鐲子算銀兒孝順您的,您先收著,錢不夠我再想法子。”


    鴇兒摸摸金子,又看看鐲子,老實說她不太甘心就這麽給銀兒自由,畢竟養了十幾年,一文錢也沒從她身上賺到就讓她走,這樣實在太便宜她了。可是有秦素秋擋著,看來想叫這個丫頭接客也難,萬一王大人的事再成了,秦素秋一句話要銀兒跟去做陪嫁丫頭,自己答應還是不答應?不如現在順水推舟……“你這孩子和媽也客氣,不過這也是咱們行當的規矩,不管多少,總得有這檔子事才行。”她一邊把金子和鐲子揣起來,一邊說,“回頭我就叫人把身契給姑娘送來。”


    “媽媽,王大人的事您說得怎麽樣了?”秦素秋一邊命銀兒拿著鴇兒的字條自己去討身契,一邊不再繞彎子,直截了當地問。


    鴇兒尷尬地咧咧嘴,但這件事遲早也要秦素秋自己點頭,不如現在就開誠布公,所以她湊近秦素秋,小心地說:“素秋啊,娘是舍不得你走的,可是你也知道,咱們這樣的女人,一輩子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最好能趁著年輕找個好人家。王大人富貴雙全,對你一片真心,他的正房夫人又遠在雲南,不失是一個好人選……唉,這樣的事還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他出到多少了?”秦素秋問。


    “一千兩黃金——天價呢,他太闊氣了。”


    “讓他出兩千兩黃金,你拿一半出來救濟災民,我就隨他去。”秦素秋毫無表情說。沒想到自己這個半死不活的身子在有些人眼中居然值千兩黃金,真是可發一笑。


    鴇兒忍不住叫起來:“兩千兩!女兒,這,這……”


    “他不是說,就是我死了也要進王家的門嗎?看他舍不舍得。媽媽,我自己心裏清楚,我的病是好不了的,您又何樂而不為。”秦素秋說得很明白了,她已經病入膏肓,一旦死了鴇兒就是人財兩失,但兩千兩黃金是個什麽概念,王大人能舍得嗎?鴇兒離去時憂心忡忡,心中不停地盤算著怎麽和王大人討價還價。


    秦素秋冷笑一聲,目送著腳步匆匆的鴇兒出門,然後她的目光再次移向窗外,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了。霧中,那些隱約的紅花還在飛舞,隻是它們可以等到霧散,而自己生命中的濃霧卻不知道有沒有散開的那一天……


    罷了……


    ※※※


    王大人竟然真的一咬牙應下了兩千兩的價錢。


    銀兒為秦素秋這個決定急得直哭,她怎麽也想不通姑娘為什麽這麽做。秦素秋卻若無其事,每天除了督促著鴇兒用王大人先付過來的一千兩黃金賑災外,就是整理自己的詩篇畫卷,是熟客向她求的就打發人送去,其他的統統付之一炬。


    “姑娘,那副畫是您三個月的心血呀,您真的燒它?”


    “這本詩冊……姑娘,銀兒雖然不懂詩,也知道是您在這麽多年的作品中精挑細選出來,又工工整整抄在上麵的,你不能毀了它呀。”


    “姑娘,這副棋子是張大人千裏迢迢從和田為您覓來的,您舍得把它送出去嗎?”


    不顧銀兒的焦急,秦素秋執意地把自己平時視為生命的書籍、筆墨紙硯、琴棋笛簫全部分送給了朋友和相知的姐妹,反而是那些玉器、珠寶、珍品古玩她全留了下來。


    “銀兒,這套首飾你收下,還有那幾件,一起裝在匣子裏。”


    “姑娘,這些是您常戴的,怎麽可以給了我。”


    “傻丫頭,不給你給誰?就為是我日常戴的,才不願意它們落在別人手中。這裏還有張銀票,你拿去,三百兩不多,可是安頓個小家庭也該夠了。”


    “姑娘,您這是幹什麽?”銀兒難以置信地叫起來。


    “聽著,明天王家就要來抬我過門,所以你不能再留在這裏,今晚你就走。”秦素秋嚴正地告訴銀兒。


    “為什麽?姑娘您不要我了嗎?我怎麽可以離開姑娘。”銀兒一下子哭了起來。


    “傻丫頭,天底下哪裏有不散的宴席。你的身契在這裏,拿到火上燒了它,你就自由了。收拾好東西,叫那個人――那個總是偷偷來看你,說是你表哥的小夥子來接你走。”說到這裏,秦素秋蒼白的臉上有了抹紅暈,拉起銀兒的手,“銀兒聽我的話,去好好和他過日子,別再想著我的事了。”


    “姑娘,您怎麽說出這種話來,您病得這麽重,又要進那個王大人的門,我不在您身邊侍候怎麽行。”銀兒大哭起來。


    “隻要有機會,以後總還會再見麵的,別叫我的心思白費了。”秦素秋連哄帶命令,才讓銀兒照自己的話去了。接著她又命鴇兒另派來的兩個丫頭,把自己留下的珍寶全抬去當鋪換成銀子賑災,然後看空蕩蕩的屋子,露出了一抹笑容。


    這一下就了無牽掛了。


    秦素秋這麽想著,半靠在床上閉上了眼,這幾天來一直撐著她的一口氣一下子鬆懈,她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終於到了過門的日子。


    從清晨開始,鴇兒就進進出出地來看了秦素秋好幾次。這幾天來,秦素秋的舉動讓她很擔心,總覺得她不是真想進王家的門,而是別有主張。秦素秋舉止卻很坦然,看起來精神也好得多了,甚至下了床坐在妝台前,讓兩個丫頭給自己裝扮起來。“寶貝女兒,你起來幹什麽,呆會還有鬧騰的呢,快躺下養養精神,而且我女兒不打扮也一樣美,王大人不會見怪的。”


    秦素秋淡淡一笑:“今天我偏要好好打扮,媽媽甭操心了。”她把胭脂舉在唇邊輕輕一印,又接過眉筆,對著銅鏡修飾眉毛,接著又吩咐丫頭:“把窗子打開。”


    “姑娘,外麵在下霧呢。”


    “打開。”


    不知道為什麽,最近天氣變得多霧,像這樣的大霧隔三差五就有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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