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醫院之後,自己主動跟了過來的孫劍忙著為兩位老人承擔了應付交警詢問的工作,在反複而詳細地把那輛沒有牌照的肇事車的外貌描述了多次之後,他送走了對於他的嘮叨有些受不了的交警同行們,推開了已經從急診室轉到病房區的老人的病房門。


    白色的病房內老人靜靜地躺在床上,雙目緊閉,頭上的繃帶已經湧出了血跡。老婦人坐在他的身邊,雙手緊緊握著他的手,雙眼緊緊盯著他的麵孔,仿佛一眨眼就會失去對方的蹤跡似的。聽到孫劍進來的聲音,老婦人過了片刻才回過頭,臉上浮現出疲倦的笑容說:“他睡著了。”沙啞的聲音中竟然還有著一絲的欣慰。


    孫劍有種想落淚的滋味。


    白頭攜老,那將是多麽幸福的事情。如果自己在工作、生活中有了這樣的意外,自己的她會不會象這位老婦人這樣傷心、關切、焦急……那個超速行駛、撞人後逃逸的司機真是混蛋!隨便就破壞別人的幸福!千萬別讓我抓住你,不然的話……


    他有些歉意地向老婦人解釋:“不好意思,我沒看清楚對方的長相——他的車上沒有掛牌子,所以,所以……”


    老婦人慈祥的擺手一笑:“這已經多虧了你了,要不是有你幫忙……唉,反正老頭子也沒什麽事,得饒人處且饒人,算了吧……”


    “那怎麽行!”孫劍義憤填膺地叫,“那種人讓他逍遙法外的話,他下次還會幹出同樣的事來,又會增添無辜的受害者!我就是個警察!大娘,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他繩之以法的!”他看了看表說,“我單位還有點事,我先走了,下午再來看二位,你們放心,那個肇事司機我一定幫你們抓住他!”說著告辭而去。


    孫劍一離開病房,老頭立刻便從被子下麵睜開一隻眼問:“走了嗎?”


    老婦人白他一眼說:“走了。”


    “可算走了,悶死我了。”老頭長出口氣,從床上骨碌爬了起來,自言自語地說:“現在人類不是說人際關係冷漠,都不管別人的閑事嗎?這個人怎麽這麽跟不上潮流!我就說應該幹脆消除掉他的記憶算了,害得我還要裝病,還要打針。”


    老婦人在他額頭伸手一戳:“你不知道他是周影的朋友啊,消除他的記憶,也不怕周影找上門來!”


    “找上門來又怎麽樣?周大侄子還能把我怎麽著不成?”老頭死要麵子地咕噥著,卻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了,又躺回了床上。


    老婦人為他掖掖被角說:“你就安安生生地在這裏躺幾天吧,既然要裝成人類就裝得像點,哪有人類老頭子出了車禍還能又叫又嚷的!”


    “那倒是,要是真的是個人類老頭子,那一下子肯定死得不能再死了。你說怎麽會有那麽缺德的人,撞了人連車都不停,不用等那個警察找他,我這就去把他好好教訓上一頓,讓他做肥料最合適了。”老頭越說越生氣起來,覺得要是就此放過那個撞自己的人類,會對自己的一世威名有所損害,於是摩拳擦掌的準備去教訓對方。


    老婦人又白了他一眼:“你最好老老實實地呆在床上,那個孫劍說下午還要來看你呢。”


    “我才不希罕他來看我。”


    “那也要給我裝出個受傷的樣子來,不然看我怎麽收拾你。”


    老頭兒哼了一聲,拉過被子蒙住了頭。


    ※※※


    下午,孫劍果然又提了幾斤水果出現在病房中。


    老頭已經蘇醒了,但是精神十分萎頓,說話也前言不搭後語,仿佛有點老年癡呆的先兆。孫劍問他對肇事司機還有沒有印像,他也囁嚅著說不出什麽來。


    “看來大爺傷著了頭,別急著出院,多休息幾天吧。”孫劍自己揉著自己因為熬夜加班而通紅的眼睛對老婦人說,“大娘,你也別自己在這裏硬撐著,叫子女們都來陪陪床吧,自己的身體要緊,別在這個時候您再累著了。”


    老婦人眼圈一紅:“我們一輩子都沒兒沒女的,本來指望老倆口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也就知足了,誰知道……唉,他萬一要有點什麽三長兩短,我也沒什麽活頭了,我哪裏也不去,死活我是要守著他的!”(走路的時候連時速不到二百的汽車都躲不過去,簡直是老糊塗了!在醫院裏不看著他,他再給我弄出個什麽事情出來怎麽辦!)


    “唉……”孫劍聽得一陣心酸,長長歎了口氣,不由脫口說:“大娘,不然你回去歇歇,我在這裏幫您守著大爺?”


    “不用了,怎麽能這麽麻煩你。”老婦人連忙婉拒,“你自己也是一副累壞了的樣子,快回去休息吧,年輕人的身體更重要。”


    “那我先走了,大爺,您好好休養身體。放心,那個肇事司機的事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定負責給你抓住他!明天我再來看你。”難得的周末,孫劍卻毫不吝嗇打算把自己寶貴的休息時間用在陌生人身上。


    孫劍與老婦人推讓了半天,才百般不放心地走了。老婦人看著他的背影歎息:“真是個不錯的人類,難怪周影都會跟他成了朋友。”


    “哪裏不錯?多管閑事又囉嗦。”老頭兒拿起孫劍帶來的水果狠狠咬了一口說。


    ※※※


    老頭兒說得沒錯,孫劍確實是個喜歡多管閑事又熱情得過頭的人。自從老頭兒住院之後,他就每天都來看望,對這個本來是萍水相逢的老頭子噓寒問暖,弄得本來想象征性的在醫院住幾天就出院的老頭不得不一直住了下來。


    好在他還知道不要打擾老人休息的道理,每次都是坐了一會便起身告辭,並且拍著胸脯保證自己一定會將肇事者繩之以法。


    此時,老頭兒在聽到他說出那句“我先走了”剛剛喜上眉梢,就聽見孫劍後頭又扔下一句:“今天要是沒任務的話我晚上再來陪您說話。”這才出門而去。


    “他說晚上還來。”孫劍一出門,老頭便嚎叫一聲,從床上彈了起來,“他有完沒完了,一天兩次,他也不嫌麻煩!”


    老婦人連忙捂住了他的嘴:“小聲點,他還沒走遠呢!”


    老頭耍賴似的向床上一躺:“我不管,我晚上還有想看的節目,我要回家看電視!我要回家!”


    老婦人安撫他說:“你就別鬧了,他這麽熱心,你能保證他不會跑到咱們家去嗎?咱們家是能讓他去的地方嗎?你還是安安全全地在醫院裏住幾天,遮遮他的眼,讓他死了這份好心之後再回去吧。”


    “那怎麽行,選美大賽今天是泳裝組的比賽,錯過的話我會後悔一輩子的!”老頭情急失言,脫口說出了不該說的話。老婦人眉頭一揚,臉上那老婦人特有的和藹慈祥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雙目如火一般地在老頭身上掃了幾遍,聲音象萬年寒冰中倒出來的一樣問:“你很喜歡泳裝嗎?用不用我幫你討個小老婆,天天讓她穿著泳裝陪著你啊?”


    老頭尚不知已經死到臨頭,正沉浸在對泳裝美女們的幻想中,完全沒留意到妻子的異常,做夢似的說:“那倒是好!不過我還不知道你那個脾氣嗎?給我納妾?我多看別的女人一眼你不跟我鬧三五天別扭我就謝天謝地了,男人啊,娶了老婆就算把欣賞美女的權利交待了,難怪劉大兄弟說,男人啊,你的名字叫做風箏,線的那一頭拉在老婆手中,想要你飛你就飛,想要你落你就落,想要你……”


    “砰!”一條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粗壯藤蔓重重拍下,把老頭象棒球一樣打出去,撞到牆上以後貼著牆壁滑落在地上。“你還敢打討小老婆的主意,還敢背著我跟劉地來往!我不發威你以為我是病貓是不是!”老婦人吼聲震天,一把提起老頭斥責著。


    老頭自知失言,連連求饒:“夫人,夫人啊,你怎麽可能是病貓呢!你是母老虎,真真正正的母老虎啊!”


    “敢說我是母老虎!大了你的膽了!你天天把母老虎掛在嘴邊上,是不是跟斑家那個‘母’的有什麽勾勾搭搭的事了!你給我說!給我說!”


    “沒有啊,沒有啊,我跟黃妹隻是普通朋友,因為你不喜歡,我們已經二十多年沒見過麵了啊!”


    “還敢一口一個黃妹!”


    “沒有啊,我冤枉啊……”


    ※※※


    青年坐在沙發上發呆,正對麵的電視在“哇啦哇啦……”地響著,但是他根本什麽都沒聽進去、看進去。他的腦海中不住盤旋著的,是兩天前的那次意外的車禍。


    那天他本來在一個交往了一年多的女人家中過夜,卻在無意中發現了那個女人除了他之外,同時還在與其他幾個男人交往的事實。雖然兩個人隻是普通的交往,還遠沒有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但是這樣的事他還是難以忍受,與女人爭吵了幾句,在女人一句:“你也可以去找別的女人啊,我們不過是玩玩,你以為我是你老婆嗎?”的刺激下,他抓起衣服便衝了出去。


    帶著被怒火燒得發燙的頭腦,在沒有多少行人和車輛的道路上,他開著車狂颶,完全忘記了世界上還有交通規則這回事。到了那一個路口時,雖然看到了紅燈,但是他還是速都沒減就衝了過去,根本沒有考慮路上會不會有行人。人倒黴了真是什麽事都倒黴,在那麽早的清晨,本來應該路上沒什麽人才對,結果他卻偏偏就撞到了一個早起晨練的老人。


    他已經有了好幾年的駕齡,這還是第一次出事故,原本就陷入在混亂中的頭腦更加成了一團漿糊,完全不知道應該何去何從,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在開車逃逸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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