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步開得巨快,從我家往外走的這條路很窄,比較考驗技術。我一時間沒敢張嘴問他籠街是個什麽東西,看了眼油量表,隻剩半缸油,估摸著他也去不遠,幹脆也就不問了,尋思著等到了地方再說吧。


    果不其然,秦一恒並沒有出城的意思,隻是開著車在市區裏七拐八彎地亂繞一圈,然後直奔城西頭兒的開發區。


    路上我還在想,怎麽著也在這個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雖說我很少自己開車,但起碼路也走得差不多了,怎麽從來沒聽過有籠街這麽個地方?結果等到地方停了車,我才發現我們來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一條街,隻是一個很窄的小胡同,車都開不進去的那種,在開發區邊緣,近郊區的兩排農民自建房中間。


    下了車,秦一恒也沒解釋,直接就帶我往裏麵走。胡同裏已經有了七八個人,都圍在一起,具體在圍觀什麽,從外麵看不出來。


    我倆擠開一個位置站定,我這才看見中間擺著一個長條的破案子,案子上擺著幾個鳥籠子,每個鳥籠子裏都有一個木盒,木盒有大有小。


    圍著的這群人,都在旁邊指指點點的,卻誰都沒上手摸。


    我一看就有點迷糊,這是傳說中的黑市交易嗎?裏麵不會是什麽古董或是從古墓裏盜出來的東西吧?我倒是弄明白這地方為什麽叫籠街了,合著別人買東西給塑料袋,這兒買東西給個鳥籠子?


    我想問秦一恒,他見我要開口,就示意我不要吱聲,還給我遞了支煙,算是堵住了我的嘴。我見他這樣,也隻能先抽煙觀望了。


    煙快抽完的時候,從人群外頭又擠進來倆人,這倆人都肥頭大耳的,一個比一個胖,進來也沒張嘴,隻是由更胖的那個人依次上前拎起鳥籠子晃蕩了那麽幾下,跟早晨逛公園遛鳥的老頭兒手法差不多。


    等到他挨個兒把鳥籠子晃完,放好,就從人群裏出去了,留下另一個胖子,左右環視了一下,清了一下嗓子。


    我越看越覺得有意思,擺鳥籠子的這個案子我認識,早前看過電視台的鑒寶節目有過了解,這東西不是桌子,而是古時候文人用來看畫用的案子。上麵又擺了竹編的鳥籠子,怎麽著也算是中國傳統文化了。現在這個胖子清嗓是準備唱京劇?合著圍的這群人都是票友?


    誰知這個胖子清嗓之後,圍著案子的這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朝後退了好幾步。秦一恒也拽了我一下,叫我一塊兒退後。


    而後,站在案子前麵的那個胖子就開了口,指著第一個鳥籠子問:“這放嗎?”


    人群裏立刻就有一個人響應。那個胖子點了點頭,比畫了一下,叫響應的那個人出來。那個人就上前拎了鳥籠,跟著胖子去了身後一個獨院的自建房裏。等了約莫十分鍾,那個胖子才又出來,依舊指著第二個鳥籠問:“這放嗎?”


    人群裏這次還是有一個人響應,照舊走出去拎著鳥籠跟那個胖子進了院子。隔了一會兒,那個胖子又出來了。


    我完全看暈了,剛才趁著靠近的工夫我仔細看了幾眼,這個鳥籠子並不新,好幾個鳥籠子裏甚至還有不少鳥糞,而且裏麵的木盒也不像是個新物件兒。這東西到底是幹嗎的?那胖子說放什麽?我看這架勢搞得有幾分像是拍賣啊!


    秦一恒聚精會神地盯著那個胖子。等到胖子張嘴問第三個鳥籠子的時候,他直接應了一聲“放”,就站出人堆,叫我跟著拎鳥籠子的那個胖子往院子裏麵走。


    進了院子,我才發現,院子裏大部分地方都用窩棚蓋著,裏麵擺了很多個鳥籠子,還有一些罩著紅布,不過,從輪廓上看,也是鳥籠,數不勝數。我沒時間細瞧,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個籠子裏都有木盒,反正我目之所及的,裏麵都有個木盒放著。這地方越來越讓人覺得邪乎,弄得跟花鳥魚蟲市場似的,可裏麵裝的東西又根本不搭調。


    也沒時間細想,我們穿過院子進了屋,之前那個更胖的胖子就坐在算是客廳的一個地方等著,見我倆進來,點了下頭算是打了個招呼,然後從旁邊搬出一個pos機。秦一恒也沒含糊,上前就刷了卡。


    我瞄了一眼pos機上顯示的金額,還不少,好幾萬。我心說他娘的這麽貴,秦一恒不是又來賭的吧?


    不過,當著倆胖子的麵我也沒法問,隻能等他刷過卡,帶我從自建房的另一個門出去,我才拍了他一下,問他這到底是搞什麽。


    第二十八章 房家的聚宅


    秦一恒回頭看了一眼,說:“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就帶我去取了車,叫我來開車,他則抱著鳥籠子坐在副駕駛,也沒多說話。一直到車駛回了市區,他才點了根煙,看表情有點像如釋重負,要我把車停到就近的一個飯店,倆人先填飽肚子再說。


    我們要了個雅間,點了幾個菜。等菜上齊了,秦一恒沒先動筷子,而是把那個鳥籠子擺到飯桌上,開始給我解釋。


    他說,這籠街並不是自古就有,是近幾年才興起的一個代賣的地方,全國各地有不少,一般都隻在省會或是直轄市一類的大城市存在。這籠街從嚴格意義上來說跟黑市有幾分類似,賣的東西雖然並不全是見不得光的,卻也偶爾會有幾件從墓裏盜出來的東西。但與那些地下黑市古董交易市場不同的是,出現在籠街上的古董也就是冥器,一般都是不幹淨的。這裏所謂的不幹淨,是指那些東西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邪氣,甚至有一些上麵幹脆就附著了汙穢,一般人不敢收,或是有人不明真相收了之後發現不對勁,就又打發到籠街二次銷售。


    知道籠街並且願意去籠街淘貨的,基本都是懂行的人,去的目的各不一樣,但大體總結起來還都是奔著利益去的,不過,賺取利潤的方式各有不同,有的是收一些古董冥器,自己處理幹淨之後,再拿出來拍賣;有的是去接一些暗地裏見不得光的活兒,往小了說是鼓搗一些裝神弄鬼的事,往大了說是做一些傷天害理的活計。但通常這一類的都是去籠街悄悄點個卯,也就是俗稱的做個登記,然後等待雇主的單線接頭。因為行內雖然沒有成文的規矩說不能用方術來做壞事,但起碼人心裏都有一杆秤在那兒橫著,被人知道了,在這一行內就甭想混下去了。所以,這一類報酬很高,但做的人比較少,並且,還不得不跟偷雞摸狗似的。


    還有一些是專門受人委托而來,買一些有靈性的動物,也就是所謂已經修煉初見成效的黃大仙、蛇仙一類,買了去放生,算是給自己積德或是圖一個心理安慰。在院子裏,那些外頭罩著紅布的籠子,裏麵放的基本都是這種動物。這一類的利潤比較高,因為托人來買的買主非富即貴,出手通常都是大手筆。這其中也有一個說法,錢掏少了,顯得心不誠,所以,很多無意或是有意捕獲到這些動物的人,寧可自己有風險被報複或是著了道,也願意送到這兒來賣。


    還有一類,也就是我們今天見到的。買東西的時候,不會有人加價搶貨或是先到先得,因為今天賣的東西都比較特別。這些東西是聚宅,也就是全國各地淘來的老宅子底下挖出來的東西。這聚宅早前已經講過是個什麽玩意兒,而到這裏來買聚宅的人,其實也沒有什麽實際目的,隻是想尋回自己本家的東西。


    我國經曆過幾次侵略和內戰,加上後來的十年動亂,很多大戶人家的子嗣都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四散在各地,無法回去尋親,或是即便回去,老家也沒剩下什麽。一些有家族情結的人,就都願意買這麽個物件兒,據說近幾年的行情十分見漲。聚宅,以前也講過,分好幾種,一般價格比較高的,都是女子主家時埋的,因為都是用荷包裝著寫了一句話的字條在裏麵,埋藏時又不讓人窺其內容,說到底不僅很有紀念意義,還能看見自己祖上的文字,頗有幾分神秘。


    正因為是尋自家東西,買了別人家的也沒用,所以,買主都是按照自己的姓氏來尋找的,如果不是特別巧合有兩個同姓的人來買,這東西都不會有人爭的。


    秦一恒把鳥籠子往我這邊推了推,用手指著鳥籠子頂的一個位置叫我看。我仔細看了一眼,上麵有一個很小的字,看樣子應該是用針一類的東西劃上去的,字跡很淺,是個“房”字。


    一看這個字,我就明白了他為什麽會突然帶我來這裏,合著這籠子裏的聚宅是房萬金他家的?


    這也說不過去啊!房萬金怎麽著也是業內名流,他們家的東西,他應該會更早收到風聲才對,按理說早就應該被他買走了,怎麽會輪到我們?再聯想一下前天那個神神秘秘的老頭兒問我買什麽,我靠,他不會早就預料到秦一恒會帶我來買這個吧?


    這聚宅對我而言也不是什麽吉利的東西,我記得秦一恒在萬家祠堂裏還給我分析過,那些衣櫃很有可能就是某個宅子的聚宅。要不是因為懷疑我有什麽東西被埋在那棟別墅底下,我倆也不可能破了九子鎮真龍的局。我看著眼前的這個鳥籠子,竟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抗拒感,想離這個東西遠點兒。


    我看了秦一恒一眼,他的眼神裏透著一股堅定。在一起這麽久,我們多少也有了默契,我一看就知道不用問,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


    秦一恒也沒等我發問,就把鳥籠子拉到自己身前,說:“恐怕房萬金話裏有話,就是在提醒我們來找這個東西。之前來找你的那個老頭兒,肯定與其也有聯係。不過,這一切都要等打開盒子看過聚宅裏究竟寫的是什麽,才能見分曉。”


    秦一恒邊說邊把鳥籠轉了一圈,說:“這籠街,顧名思義,取得就是這個鳥籠的籠,籠子還都必須是舊的籠子,要養過鳥才行。至於為什麽都用鳥籠子裝,我也說不出來個所以然。總之,自打這個籠街開市,就有了這麽一個慣例,來買東西的人,都隻能隔著籠子看,並不能伸手觸摸籠子裏麵的東西。這說來可能算是一種防盜措施。不過,這也隻是我的個人猜測。而在籠街賣東西的人,也就是我們所見的那兩個胖子,必須都是‘閃子’,也就是睡覺時眼睛閉不實的人。這在玄學上並沒有具體的說法,隻是從古至今,很多地方要求金庫的守衛必須是‘閃子’。據說,‘閃子’守財,不會有小鬼來盜取。不過,這也隻是一個說法而已,誰也沒能證實。


    “這籠街隻在每個月的初一、十五開兩次市,用行話講一次是實的,一次是虛的。這虛實並不是我們平日裏所言的那種概念,而是一個特定稱謂,實乃活物,虛就是死物。今天,我們正趕上十五,本來我也隻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來的,沒承想,真就有一個‘房’家的聚宅。


    “咱們先吃飯,吃過了飯,找個地方把籠子打開。”


    熬到這個時候,我也的確是餓了,跟秦一恒大吃了一頓,灌了兩罐紅牛,人也清醒了一些。等到吃過了飯,倆人又抽了根煙歇了一會兒,才從飯店出來,然後直接去了我家。


    進了屋,我們把鳥籠子放到茶幾上,秦一恒把窗簾全部拉好,又在籠子旁邊支了一盞台燈,然後小心翼翼地用瑞士軍刀上的小鉗子和鋸,把鳥籠子上的小木頭簽子一根一根弄斷。他的動作很小心,生怕碰到裏麵的盒子。我在旁邊看著雖然納悶,卻也不好打擾他。等到他把鳥籠子徹底拆完了,我才問他:“為啥非得這麽費事?把盒子掏出來不就完了嗎?”


    秦一恒沒答話,繼續小心翼翼地用瑞士軍刀一點一點地想把小木盒的蓋子挑開。


    這下我才明白,他是不想用手碰這個盒子。見他這樣,我還有點緊張,這他媽的怎麽跟拆彈似的啊?


    幸好,盒蓋子被秦一恒幾下弄掉之後,並沒有爆炸。他觀望了一下,這才用手把木盒裏麵的東西拿出來。東西跟他所說的一樣,是一個絲絹或白布之類的東西,很小。我沒上手摸,也看不出來是什麽材質。


    秦一恒謹慎地把這個東西放在茶幾上攤開,攤開之後大概有成年人手掌大小,果不其然,上麵是寫了東西的。隻是我看了兩眼,卻覺得十分詭異。這上麵竟然不是字,而是一個像表格一類的東西,裏麵有畫,最上麵一行還有一些有規則的黑點,看著有幾分像是讀書時候用的課程表。


    秦一恒似乎也很詫異,張大嘴看了半天,沒吱聲。我就問他:“這東西是房萬金祖上的聚宅?他們家很另類嗎?這也不是一句話啊!”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布上的東西,隻是“嘖”了一聲,並沒有回答。


    他不說話,我隻能自己看了,便低下頭仔仔細細地打量起來。表格做得並不工整,那年代估計也沒法用直尺,這倒是可以理解,但上麵的畫也是出奇地粗糙,寥寥幾筆,一個個都跟圖騰似的,不過能勉強分辨出畫的都是動物。


    我越看越覺得這東西蹊蹺,這是啥意思?他們家開養殖場的?這是標注什麽時候喂食的,還是這東西壓根兒就是個菜譜,專門記錄什麽時候吃什麽動物?


    我看了半天,琢磨了半天,一點兒頭緒都沒有,隻好點了根煙等秦一恒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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