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三十多歲,長著一張大眾臉,除了見麵時打了個招呼之外,很少說話,連自我介紹都沒有,我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誰。我跟秦一恒上了他的車,一路上我都在試著跟他攀談,想看看能不能套出點兒什麽。不知道是他嘴嚴還是性格原因,根本就不搭我的茬,弄得我挺尷尬,隻能閉嘴。


    車子開了很久,從機場開進市區,又從市區開出,沿著國道一直走。等到車停下來,已經在路上耗了將近四個鍾頭。


    本來我們下飛機的時候是下午,這麽一折騰,天都已經黑透了。我又累又餓,下了車左右觀望了一下,就覺得這次真的是羊入虎口了。


    我們所在的位置,恐怕已經很偏遠了,看樣子是一個小鎮。四周雖不環山,但總覺得人煙稀少,放眼望去建築物也不多,也沒見幾間房子亮燈。這種窮鄉僻壤,恐怕找個像樣的住宿地方都沒有。


    起初我以為是天晚了不方便趕路,暫時在這裏落腳休整一夜,沒承想接我們的人說,宅子就在我們所站的這條街的盡頭,讓我們先吃點東西,過後他就帶我們去看。


    秦一恒下了車倒是沒覺得驚訝,輕描淡寫地衝我點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我。我心說,現在這樣,也隻能既來之則安之了,抽了根煙,就跟著接我們的人去了一家小麵館。麵館已經要打烊了,好說歹說才幫著煮了幾兩麵條,味道倒還不錯。我倆早就餓了,一頓胡吃海塞,等到吃過飯,已經晚上九點多了。


    從麵館出來,外麵更黑了,之前一些亮著燈的人家都熄燈了。路上沒有路燈,所以去宅子的路上我心裏一直有些毛毛的。等站到宅子前麵,這種毛毛的感覺就更明顯了。


    這個宅子比我想象的要大太多了,雖說不上雄偉,但跟旁邊的宅子一比,這他媽肯定是鎮上首富的府邸啊。宅子的風格是中式的,院門很高,看著有幾分像故宮裏的那種大門,隻不過是等比例縮小的。反正這種自建房,願意建成什麽樣就建成什麽樣,也不會有相關部門來管。


    還沒進到宅子裏,我就已經泄了氣。雖說不知道這個宅子有多大,但吃下來肯定是有困難的。況且這宅子在這麽偏僻的鎮上,除非哪天高速公路修到這裏需要占地,否則收了這個宅子隻會穩虧不賺。


    我琢磨了一下,徹底打消了收這個宅子的念頭。現在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看看裏麵到底有沒有衣櫃。接我們的人開了院門,卻並沒有著急進去,而是先從院門後頭的牆邊上拿了三把大黑雨傘,遞給我和秦一恒兩把,他自己打開了一把,才率先走了進去。


    他這舉動弄得我倆麵麵相覷,這宅子漏水還是怎麽的,要打著傘進去?可這時滿天星光,也沒雨啊。我低聲問了一下秦一恒。他表示入鄉隨俗,就打開傘也跟著走了進去。


    我走在最後,進了院門,來到院子裏,突然就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這老頭兒的審美標準不低,院子雖然並不是很大,但布局裝飾、花草水池弄得還很漂亮。不過,我也無暇欣賞,穿過院子,三個人就進到了宅子的正廳。接我們的人進了屋,卻依舊沒有把傘收起來,我跟秦一恒也隻好繼續舉著,三個人跟神經病似的在屋裏轉。


    接我們的人帶著我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看,卻沒有半點講解或描述。我隻能通過經驗估算了一下宅子的大小。刨去院子,估計能有五百到六百平方米。房間很多,真像老頭兒所說,家具都是古式的木製家具,不知道是現代仿製還是早前一直留下來的。


    我看秦一恒的眼睛一直在四處掃,估計是在搜尋衣櫃。我也試著找了一下,宅子雖然大,像那個衣櫃那麽大的物件兒倒真沒尋著。


    三個人大致轉了一圈,最後就都坐在了客廳裏。雖然宅子我已經不打算買了,但畢竟來一次,還是要象征性地談一下。於是,我就問接我們的人,那個老頭兒有沒有說過他賣這個宅子的心理價位。接我們的人聽了我的問話,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盯著手上的雨傘看。


    這時候我跟秦一恒手裏的傘都沒放下,這情景還是挺搞笑的。我見他不回答,隻好提高了聲調又問了一遍。這次他衝我搖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就又抬眼看傘的內部。


    我徹底被他弄煩了,心裏有些窩火,傘有什麽好看的啊?也仰起頭往上看了一下。這一看我還挺意外,我這把傘的內頂上,竟然貼著一截不知道是不幹膠還是橡皮膏之類的東西,不長,有半截大拇指大小,看著有點像是傘漏了,被人臨時補在上麵的。


    我心說這傘是這個人剛修補過的?不然他老惦記這幹嗎?我把身子盡量壓低了一些,想看看秦一恒那把傘的內頂。無奈他舉得比較低,我怎麽都看不著,隻好衝他使了使眼色,提示他看傘的裏麵。


    秦一恒心領神會地也抬頭看了一眼,衝我皺皺眉,伸出倆手指,指了指接我們的那個人,不知道他究竟想表達什麽意思。我猜了一下,難道他是告訴我傘裏貼著兩塊東西?這下我更納悶了,這傘合著都是破的?這老頭兒家也不像買不起傘的樣子啊,至於這麽節儉嗎?


    想著,我就開口問了這個人一句:“從進來就一直舉著傘,是什麽意思啊?”


    那人被我問得愣了一下,沒正麵回答,隻是神色有些慌張地告訴我,今天晚上我們可以住在這個宅子裏麵,順便還可以看宅,一切盡管自便,唯獨有一點,但凡是在這個宅子裏走動,一定要打著傘。說完,他就起身跟我們告別,臨走,還把院門的鑰匙放到桌子上,又告訴我們他提前買了水和素食,放在了廚房裏,就快步出去了。


    我還想追問他幾句,秦一恒伸手攔了我一下,低聲叫我別追了,說:“這人有些不對勁兒,看樣子他對這個宅子也不熟悉,帶我們轉的時候,見門就進。”說著,他又伸出兩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的目光一直飄忽不定,明顯對這地方他也很生。”


    我想了一下,結合之前那人的種種表現來看,似乎還真叫他給說著了。雖然他並不是第一次來的樣子,但恐怕也沒來過幾次。那老頭兒安排這麽一個人接待,是什麽居心?顯然不像是要賣宅子啊。


    我問秦一恒,他也搖搖頭,告訴我現在想這些也沒用,說完就又指了指房子的天花板。


    我把傘挪開一點,抬頭看了一下,才發現這個房子的天花板很有意思。不知道是不是那個老頭兒很喜歡看星星,天花板上開了很多天窗,每扇天窗還不小,上麵也沒有任何遮蓋,透過玻璃直接就能看見天空。剛才一直打著傘,所以並沒有注意,現在見著了我就更奇怪了。這種天窗幾乎不會應用在民宅上,即便應用,也不會這麽大規模地用。況且,這個宅子無論是從外牆還是內飾乃至家具,都是中式風格,開天窗也顯得很不搭調啊。


    我點了根煙,問秦一恒這天窗是不是有什麽說頭。他“嗯”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那人一直叫我們打傘,臨走又特意囑咐了一下,可能跟天窗有關係。”說完,他就在屋子裏走動,挨個兒把天窗看了一遍,回來點了根煙,像是在沉思。


    見狀我也猜測了一下,這傘無非有兩個作用:遮陽或是擋雨。這天窗上的玻璃都是完好的,況且又沒下雨,難道這傘是用來擋光的?在這個宅子裏,人不能被頭頂的光照到?想到這兒我又抬頭看了一眼。這次我沒敢把傘挪開看正上方,而是把傘傾斜了一下,留出角度看了看斜上方的天窗。


    外頭繁星滿天,沒見月亮,況且屋裏開著燈,外麵即便有月光也照不進來。我心說這得關了燈才能看出來端倪,正想把我的推測告訴秦一恒,猛然又想起一件事。聽說民間有很多說法,在室內不能打傘,傳說會招鬼。之前接我們的那個人,那麽著急離開,該不會是陷阱吧?他知道這宅子裏有東西,就用這種方式害我們?


    第三十一章 亂齒


    想到這兒,我徹底待不住了,趕緊去跟秦一恒求證。


    他一直盯著傘內頂的那塊東西看,我拍了他一下,他回過神,聽我把話說完,嗬了一聲,告訴我:“室內打傘不會招鬼,倒是有很多民間的說法是小孩兒在室內打傘會不長個兒;女人在室內打傘家裏會漏雨;而男人在室內打傘則會禿頂。”


    當然,這些隻是民間的一些說法,到底會不會有那樣的後果,誰也求證不了。不過,就他的經驗而言,並不能當真。所謂在室內打傘會招鬼,這兩者之間沒有必然聯係。這個說法的出現,是因為鬼魅通常喜歡角落或是陰涼之處,加上人在室內打傘,傘下人的陽氣會被遮住一些,倘若屋內恰好有鬼魅在,通常也就是路過的孤魂野鬼,人本身趕上體衰或是陽氣不盛的時候,就容易看見汙穢,所以民間才會有這樣的誤傳。


    這傘,自古以來就是屬於陰氣很重的物件兒,很多地方有習俗,傘是不能在家裏放一年的,必須在年中選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把傘拿出去曬一曬,為的就是怕有什麽汙穢躲在傘裏麵,長久之後給家裏招來禍端,這在方術上稱之為“曬簍”,簡單點說就是把家裏那些類似傘之類、很多常年不見陽光的東西拿出去曬一曬。而早前時候,一些地方故去的人出殯之時,即便天未下雨,也會專門挑出一個死者親屬在棺材上屍體頭部的位置打一把黑傘,隨同出殯的隊伍一直走到下葬的地方。據說這是幫死者擋住陽光,讓死者的魂魄能夠不被閃了眼睛,再好好地看一看這個世界。因為入殮到棺材裏的屍體,都是躺著的,眼睛正對著太陽。這在實行火化之後,就逐漸沒機會應用,到現今也就沒什麽人知道了。


    雖說秦一恒講得條理清晰,可我聽了之後還是覺得雲裏霧裏的。這傘到底是什麽意思啊?我再問,他就擺擺手,伸手去摸傘內頂。他把傘壓得很低,我看不見他究竟想摸什麽,但猜也能猜出來,他是去揭粘在傘內的那塊東西。


    果然,他鼓搗了幾下之後,把那塊東西拿了出來,放在手裏端詳。我低頭一看,真是一塊橡皮膏,隻是橡皮膏的另一麵還粘著什麽東西。定睛一看,我打了一個冷戰,竟然是一枚人的後槽牙,顯然是被人特意用橡皮膏黏到傘上麵的。


    這是什麽意思?這牙很明顯是一枚成人的牙齒,並不像小孩換下來的乳牙。況且即便是乳牙,我倒是聽說過把換下的乳牙下牙扔高,把上牙埋起來的說法,據說這麽做之後,孩子不會長成齙牙,也沒聽說把牙粘到傘上麵啊!


    想著我也伸手把我傘內的那塊橡皮膏揭了下來。我的這塊後麵,也是一顆後槽牙。我看了看秦一恒,他也正對著那顆牙納悶。過了半晌,他忽然“啊”了一聲,喊道:“找!快找!這宅子裏有牙印!”


    他這麽一喊,把我嚇了一跳。起初我沒聽清,還以為屋裏進來了什麽東西,趕緊轉身四下看了看,也沒見有什麽。回過頭見秦一恒已經飛速地在屋子裏亂轉,走幾步就俯下身子,像是在找什麽。


    我跟過去,發現他是在查看宅子裏的家具。他看得很仔細,每一件的邊邊角角都沒放過,看完一件之後,就很快去看另一件,跟趕時間似的。


    我問他這是幹什麽,他指著屋子另一邊的家具,叫我去查看,“一旦在家具上發現了什麽特殊的磕碰痕跡,尤其是牙印,就要立刻告訴我。”


    我被弄得挺無奈,合著這屋裏邊鬧耗子,會啃家具?可至於這麽緊張嗎?還是說他找的牙印是人的?這他媽也不是精神病院,誰沒事在家用家具磨牙啊,想問清楚點,秦一恒卻不斷催我。我隻好也學著他的樣子俯下身,開始一件家具一件家具地看。


    這些家具的年頭看著並不是很長,也許是保養得好,反正我對仿古的木製家具也沒研究,看不出好壞。上麵倒是有一些小的磕碰痕跡,不過都不明顯,我一一如實地向秦一恒匯報。他過來看了兩眼,都搖搖頭叫我繼續找。


    倆人就這麽找了十幾分鍾,我累得夠嗆,倒不是看家具累的,而是手上一直舉著傘,胳膊早就有些發麻。客廳的家具被我倆查了個遍,可也沒找見牙印。秦一恒不甘心,又說分頭去別的房間裏找,說完就進了另一個屋。


    說實話,讓我一個人找的話,我心裏還是有些沒底。本來宅子就很邪,加上麵積這麽大,出點兒什麽事都來不及互相照應。我選了秦一恒的隔壁房間去查看。這個屋不大,看擺設的話應該是個茶室,的確挺符合那老頭兒的愛好。我四下搜尋了一下,屋裏本身就沒幾件家具,倒也看得容易,沒找到有什麽牙印,甚至連磕碰的痕跡都沒發現。


    正當我準備去另一間屋子看的時候,就聽見秦一恒那邊咳嗽了幾聲。宅子裏現在就我們兩個人,又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的這幾聲咳嗽聽起來特別響。我還想關心他一句,沒等張嘴,緊接著就聽見他“啊”了一聲,好像挺驚訝,之後就沒了動靜。


    我在原地豎起耳朵又聽了幾秒,他那邊一點聲音都沒有了。我站在原地很糾結,既怕他出事,又擔心盲目衝過去,倆人一塊兒著了道,就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他沒答應,倒是聽到像是用鞋尖磕了一下地板來回應我。


    聽見他的回應,我心裏反而不安。按說這抬腳雖是小動作,但張嘴也不費力氣,難道是他碰見了什麽事不能出聲?


    我忽然反應過來,剛才他那邊的動靜應該不是鞋尖磕地板。


    這次我們出來他穿的是一雙新百倫牌的慢跑鞋,那種鞋我也有幾雙,鞋底很軟,磕在地板上雖然能發出動靜,但不至於是剛才那麽響的聲音。我明白了,那似乎是用傘尖戳了一下地板。我靠,之前那人不是交代過在屋裏一定要打著傘嗎?秦一恒把傘收起來了?


    我等不了了,奔到他那間屋子門前,見他正立在牆邊,不知道在端詳著什麽,我這才放下心來,走進去看他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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