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麗婆婆重新戴上墨鏡,很深沉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隻是,我們家族的女生,一旦老了之後,這種東西便會慢慢在眼眶中滋生出來,沒有一個人是例外的。不信,你可以看一看牆壁上的照片,仔細看一看她們的眼睛。”


    我抬起頭來,仔細觀察那些照片,這才發現那一雙雙的眼睛都似乎活了一般,像具備生命的獨立個體。


    【08】


    那天晚上,我聽了很多,也看了很多。如果不是親耳所聞、親眼所見,或許,沒有人會相信阿麗婆婆的話。那晚,阿麗婆婆告訴我,這種所謂的亡目,專門寄生在盲人身上,它們是有獨立生命的個體,而且,能夠看見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


    比如,人心。


    阿麗婆婆告訴我,其實,在我們第一次出現時,它們就已經看得清清楚楚了,而它們所看到的,她也全部藏在了心裏。她知道早晚有一天會出事的,因為我、芳芳、武信、小安心中都充滿了恨意,所以,她才請求我離開她的旅店。


    阿麗婆婆說,她無法阻止人心的邪惡,她更不願意看到那一幕發生。


    這些都是真的嗎?這世界上真的有這樣一種眼睛,能夠看透人心,看到隱藏最深的私密嗎?說實話,阿麗婆婆告訴我這些的時候,我並不是很相信。我總覺得這太不可思議了。但那天晚上,最後一次借宿的時候,我徹底相信了她的話。


    那晚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腦袋裏反反複複都是阿麗婆婆那對詭異的眼睛。


    實在睡不著,我便掌燈來到了走廊中,走廊盡頭就是阿麗婆婆的房間,因為看不見,所以屋內常年不用電燈,一片漆黑。我本不想打攪她,但屋內那熟悉的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是讓我忍不住好奇心,輕輕推開了門。


    屋內,阿麗婆婆睡得很沉,我把燈光靠近了一些,朦朧中看得還算清楚。


    緊接著,我就屏住了呼吸。


    昏黃的燈光下,阿麗婆婆的墨鏡還戴在臉上,隻是那墨鏡突然微微動了起來。繼而,緩緩升高,在鏡片下麵,出現了四隻細如火柴棍一般的小手,那兩雙小手從她的眼皮中擠出來,高高地托舉著鏡片,緊接著,兩顆眼球竟然從她的眼眶中滾了出來,像兩顆玻璃球一般。


    兩顆眼球滾落到地上後,緊貼眼球後部的地方,張開了兩隻細微的小腳。


    我看得呆住了,真不知道該怎樣形容眼前所見。就像兩隻長了手腳的肉球,那兩個東西在站起來的一瞬間也發現了我,鼓起滾圓的眼球,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看。我微微動了動,壯著膽子想接近它們,剛抬起腳,它們便風一般從我腳下躥了出去。


    等我追到走廊時,它們早已消失不見。


    我望著空蕩蕩的走廊,呆呆愣了一會兒,替阿麗婆婆關上門,便折回了房間。躺在床上後,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我還是不敢相信剛才所見。翻身的時候,不經意間望向了牆角,突然發現有什麽東西掛在上麵,定睛一看,原來是那對眼球。此時,它們正像壁虎一般趴在房梁上,紋絲不動地審視著我。


    那兩道目光像x射線一般,犀利而駭人。


    好像,真的能夠看到你的心裏麵去。


    那晚,我再也沒有閉眼。天亮之前,那對眼睛離開了我的房間。翌日清晨,我起來的時候,阿麗婆婆已經在做早飯了,她像什麽都知道,又什麽都不知道似的,對著我微微笑了笑。我們沒有再討論亡目的話題,因為事實已經證明一切。


    那天午後,我離開了c市,準備回廣州繼續我未完的學業。


    隻是,在我的生命中,有一雙眼睛時時刻刻印刻在心中。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敬畏,或者,更多的是僵持吧。自從離開c市之後,我每做一件事情都非常小心,很怕因此而傷害到別人,而每當做了一件虧心事後,總是會後怕地望一望身後。


    望一望身後,是不是有一雙眼球在暗處偷偷窺視著我。


    【09】


    我相信,這個世界上不是隻有阿麗婆婆一人擁有那樣的眼睛,也許,在你的身邊就有這樣的人。他們的眼睛雖然看不見東西,卻能看透你的心,它們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爬到你家的屋頂、窗外、床底下,仔仔細細地審視你。


    審視你內心深處的愛和恨。


    我更堅信,有些人雖然瞎了,卻比我們這些健全人看得更清楚。


    老子


    〔老子,古代妖怪,善於變化。因人之親情而生。〕


    【01】


    廚房裏彌漫的藥味讓牧野有些反胃,他很討厭這股味道。這是遠在城裏的親戚特意寄來的藥方,據說,對治療母親的心髒病有奇效。自從母親的心髒病越來越嚴重後,不知喝了多少種偏方湯藥,依然不見好轉。而因為母親的病,他幾乎傾盡所有。


    在母親剛剛檢查出心髒病時,那個跟隨牧野將近十年的女人不辭而別,唯一給他留下的隻有病榻上的母親和年幼的女兒,以及一大堆責任。


    牧野終究還是挺了過來。


    隻是日子從此變得毫無生氣,毫無生氣中又滿是忙碌。牧野每天不到六點便要起床,先為女兒做早餐,之後急匆匆地為母親熬製湯藥,快到中午時他才能稍微喘息一下,坐在長廊上癡癡發呆,自嘲地想,這樣的生活他居然挺了過來了。


    也因為如此,鄰居們經常誇讚牧野,說他是一個稱職的父親、一個孝順的兒子。


    就像生活一樣,磨難多了人就習慣了,久而久之讚美也就變得稀鬆平常了。牧野漸漸有些不上心了。每到晚上,他時常會懷念以前的日子,那時母親身體健康,他和妻子是快樂的上班族,女兒在城裏著名的小學上學……


    而現在一切都變了,妻子跑了,他成了無業遊民,帶著女兒回到荒僻的故鄉照顧病重的母親。


    牧野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瞬息間他就從天堂掉進了地獄裏。就如同麵前那鍋黑且苦澀的湯藥。想到這裏,他憤恨地咬了咬牙,看一看時間,已經到了母親吃藥的時候,無可奈何地端起湯碗向母親臥房走去。


    地板吱吱呀呀地響著,訴說著這座老宅的曆史。牧野一邊走一邊向旁邊望了兩眼——這是他曾經賴以生存的地方。如今,更是他唯一的資產。這是父親在世時留給他和母親的,一家很普通的“農家樂”。


    隻是寂靜的空氣告訴牧野,生意實在是太差了。


    牧野正暗自感歎著,已經來到了母親臥房門前,輕輕推開拉門,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麵而來。由於常年服藥,房間的家具似乎都泡在湯藥裏,不管如何打掃,都難以遏製這股味道。好在他已習慣,輕手輕腳地來到母親的床邊坐下來:“媽媽,吃藥了。”


    母親翻起眼皮,沉重地悶哼了一聲:“啊,辛苦你了,兒子。”


    牧野沒有說話,攙扶母親起來,將湯碗遞了過去,默默注視母親艱難飲用,心頭突然一陣泛酸。年輕時的母親也是一位標準的美人,有白皙的皮膚、大大的眼睛,怎麽如今變得如此不堪入目,幹癟的臉皮像鬆餅一樣疊在一起。


    總算是喝完了藥,牧野準備離開,母親卻一把抓住了他,醞釀了許久才張開嘴巴:“兒子,真是辛苦你了。我知道,這一切都怪我,如果不是因為我的病,你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讓你和小美跟我受苦了。”


    “媽媽,我要去打掃旅店了。”牧野不想聽這些。


    母親並未鬆開牧野的手:“兒子,我……”


    “好了!”牧野驀地煩躁起來,稍稍用力便掙脫了母親,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站在房間門口,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母親真的老了,不僅身體老了,連內心也跟著一起蒼老起來,總是愛說這些沒用的話。


    如果生活真的能說好就好,那倒是簡單了。


    牧野搖了搖腦袋,邁開雙腳,步履沉重地向客房走去。“農家樂”雖然生意不是很好,但偶爾還是會有一兩位客人,能讓牧野他們聊以為生。昨天清晨,便有一對前來投宿的年輕人,看穿戴像是城裏來的大學生,說是來這裏拍攝鄉村風景的。


    和母親聊那些陳年往事實在無趣,相比之下,牧野更願意接觸充滿朝氣的大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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