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上層的連盞銅燈裏投射下來的微弱的燈光,聞南和甄雪驚異地發現龜殼上有七個孔洞,程酒鬥排列。從孔洞中漏出來的光就像七把利劍,筆直地穿透棺蓋,在地上投射出了七個圓形的光點,就好像天上的北鬥七星被誰摘下來,放在了地上一般。


    “七星鎖魂陣!”聞南和甄雪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


    蕭淩虛點頭道:“古語雲:‘龜齡鶴壽。’龜吸天地之精華,藏於其殼,耗損甚少,故而能夠長生百千年。龜為天下長壽之寶,百年成靈,千年成精,萬年成神。龜修千年,脫殼成精,所遺龜殼,蘊含了千年精氣。徐巿用千年龜精所脫之殼來做棺槨,自然能吸天地之精華,保得肉身千年不腐,再加上龜殼上的七星鎖魂陣,將他的魂魄牢牢鎖在肉身之中,他的精神和肉體便永遠地停留在了死亡的瞬間。”


    “你所說的死亡的瞬間到底是人已經死去的那一瞬間?還是人將要死亡的那一瞬間?”甄雪問。


    “亦生亦死,可生可死。看破陣之人用什麽方法破陣了。”蕭淩虛模淩兩可地說,“如果破陣之法讓陰盛陽衰,他的魂魄會瞬間離體,那麽他就會瞬間死亡;但如果破陣的方法讓陽盛陰衰,那麽他的魂魄便會重回肉身,他也會馬上活過來。”


    “要是沒人破陣呢?”


    “那麽他的魂魄就會在肉體中得到永生!”


    “那豈不是長生不死?”


    “理論上可以這麽說。”


    甄雪沒想到世界上真的有永生不死的方法,驚訝之餘,不免感慨萬千:“秦始皇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支持徐巿出海,就是為了讓他尋到永生之法,隻是他等到死去,徐巿也沒有回來。世人都說徐巿欺騙始皇,卻沒想到他真的懂得長生不死的方法。倘若始皇不是那麽殘暴的話,或許徐巿真能將這個方法帶回秦國,那時候,曆史將會變成什麽樣,真是沒人知道啊!”


    “算了吧!就算秦始皇是比李世民還要明智的聖君,做久了皇帝,也不能保證不犯錯,不濫殺無辜啊!江山代有人才出,長江後浪推前浪。還是毛主席說得好啊:‘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聞南和甄雪以秦始皇為話引,竟然開始對曆史上的帝王一一評述了起來。許是在船上的這段日子,兩人聽廖正陽講了太多的曆史故事,已經成了兩個半調子的史學專家了。


    就在聞南和甄雪唇槍舌劍,針鋒相對的時候,蕭淩虛俯下身,將龜棺中的徐巿仔細地檢視了一遍,並在他的右掌之中發現了一個龜甲六壬式盤。


    這個式盤分為上下兩層。下方的地盤,用純銅打造,形狀為方形。地盤分為內外三層:內層是八幹四維,中層是十二支,外層是二十八宿。


    地盤正中間的天盤,由一個幾近正圓的龜甲所做。那個龜甲是蕭淩虛從來沒有見過的黑綠色。龜甲的中央有七個天然生成的花紋,像極了北鬥七星的形狀。


    “麟體信厚,鳳知治禮,龜兆吉凶,龍能變化。”作為“四靈”之一,龜因其有先知先覺的功能,所以從夏商周開始,靈龜的背甲便被人們作為了占卜之用。這個傳統在春秋時期被廣為普及。直到戰國時期,隨著先天八卦的佚失,龜卜之風才黯然消停。


    龜修百年,靈動天地。用靈龜之甲來卜卦,能知七分吉凶;龜修千年,精通天下,若用千年鬼精的殼來卜卦,恐怕能知人生,知人死,無卦不準,無言不信;而眼前這種黑底綠紋的龜甲,顯然是已經修成了龜神的萬年老龜所褪下來的。用它的背甲來占卜,恐怕不僅僅能知道人間之事,更能卜知鬼神之事。


    徐巿掌中的這個寶貝堪稱稀世神物,定是來曆不凡。莫非它就是自己要尋找的那件寶貝?


    想到這裏,蕭淩虛心頭一喜。他欣然俯下身,想將式盤從徐巿的手中拿過來看一看。然而,當他的指尖碰觸到式盤的那一刹那,蕭淩虛突然感一種粘稠的、帶有巨大壓力的空氣瞬間包圍了他。他隻覺得心髒一緊,腦海中的意識瞬間化為了虛無……


    第二十一章 烏鷺秦事(1)


    銅燈獨佇,焰芒微動,燭火剝落眼前,但見須眉對坐;陶塤低語,土音嗚咽,起身端坐聆聽,衷腸幽幽入耳。


    “這裏是?”蕭淩虛於短暫的失心後回神,卻見眼前燭火搖曳。他竟然已經回到了上方的舵艙。隻是眼前的舵艙看起來和他進入的時候大有不同。


    那盞銅燈依然矗立在原地,搖曳的燭火如滿天星鬥,光耀四下。銅燈旁邊的陶馬和陶龜依然仰頭望天,靜默地站著。龜馬旁邊的矮幾,依舊散發著淡淡的紫檀木香。


    矮幾一側,盤膝坐著一個老道士,看年紀大概在四十開外,須發皆白,穿一身玄色道袍,凝神於矮幾上的一盤棋局。他聽到蕭淩虛的腳步聲,抬起頭來。


    蕭淩虛不覺一怔——眼前的道人竟是方才還躺在龜棺之中的徐巿。蕭淩虛的頭腦裏一陣眩暈,他忽然想起了在徐巿的龜棺之中碰到的那個式盤。僅僅是瞬間的接觸,蕭淩虛已感到式盤上存在著某種神秘的力量。莫非是它將自己帶入了某個神秘不可知的幻境中?


    見蕭淩虛皺眉沉思,徐巿清然一笑,道:“若醒非醉醉亦醒,如真似夢夢方真。空中皓月徒餘恨,鏡裏芙蓉自繽紛。”


    蕭淩虛猛然抬頭,對上了一雙通透紅塵,超脫世情的眼睛,深邃如海,執著而且堅定。


    “會棋嗎?”徐巿的聲音低沉而渾厚。


    “略懂皮毛。”蕭淩虛謙恭道。


    “善弈者秋,言中無棋,手中無招,心中有局。”徐巿打量了蕭淩虛一番,示意他到自己跟前坐下。


    蕭淩虛對徐巿彎身一禮,盤膝端坐,和他相對成席。


    清空棋盤後,戰局一觸即發。


    蕭淩虛捏指從棋盤中挑出一粒白子,隨心放下。1


    見蕭淩虛首子隨意,徐巿莞爾一笑,道:“雖是無心勝有意,就恐末了欠籌謀。前棋往招過如夢,末子難尋首子誤。”語畢,徐巿長袖輕拂,既定一子。


    徐巿的話語雖在言棋,卻又不盡言棋。蕭淩虛不禁抬首,卻見徐巿笑看著自己,神情間似有所指。蕭淩虛將徐巿的言辭默默記下。他凝思片時,又下一手。


    白子甫落,對黑既見,如絲線撥墨。蕭淩虛視盤品棋,思索未幾,手落之時,又是一路。徐巿緊跟,再下一籌。他尚未收手,蕭淩虛便急追一子。


    隻見兩人交腕下棋,黑白棋子如晝日交替,未有多時,便對出一個爭鋒逐鹿的好局。


    徐巿唇畔含笑,轉腕輕點,指過,遺下墨珠一點;蕭淩虛屏息凝神,拂手一過,白子對留而落,形如珍珠落上琴弦,實則根基難穩,搖搖欲墜。


    徐巿見蕭淩虛有失,立攻一子,作為回應。蕭淩虛雖然醒悟,卻知自己走錯,隻能歎悔。


    見對手失招,徐巿眉目舒展,神情泰然。他笑著說:“智者傷於急,信者失於詐。進退當緩思,取舍在心明。若(你)急而落子,豈是有意相讓?”


    “尊者見笑了。確實是晚輩心太急,失了一子。”蕭淩虛赧然一笑,連忙扣子再搏,卻是心神枉然,再錯一步。


    徐巿趁機提子應對,頻出奇招。


    又去了幾個回合,蕭淩虛眉目微蹙,神情漸漸嚴苛了起來。他落子的速度愈加緩慢,有好幾次,他一直手握棋子,僵硬地懸在空中,遲遲無法落下。


    徐巿不催不急,任由蕭淩虛如何落子,依舊泰然處之,棋風穩健。


    蕭淩虛越想翻盤,越是迷失,被徐巿在左上角小活一塊,掌心滲出了薄汗。


    優勢擴大,徐巿有意地放慢了落子的節奏,暗暗點道:“偏者敗之本,迷為失之階。心跡既一判,真偽兩難辨。”


    徐巿的指點讓蕭淩虛恍然一震。察覺到自己已在失利的情況下走上了偏頗和迷失的棋路,蕭淩虛連忙挺直了脊背,試著穩住自己的心神。這一次,他不再貿然出手,而是一邊調息,一邊俯觀全局,終於讓他發現了一個扳回敗局的機會。於是他一鼓作氣,接連送掉了七子。


    徐巿先是颯然對應,隨即笑吟一聲:“妙兮!”卻是為蕭淩虛的棄子取勢之招叫好。


    原來蕭淩虛故意送上那“七壯士”卻是為了爭得一口氣,把黑玉兩邊都封起來,形成完正的外勢,這個外勢有效地補償了先前的失誤,將徐巿占得上風的“兩片黑雲”都卷了進來。兩人又回到了爭鋒對勢。


    蕭淩虛通過一手“虛枷”獲得巨大實地後,開始動手“洗空”,徐巿自然不肯相讓,一手二路夾當仁不讓。但見黑白刀兵見,兩人凝笑對望一眼,已將天事、人事、鬼事盡數忘卻,隻沉溺在這“橘中之樂”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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