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做什麽?”塞利托問。


    “我記下來了。他說:‘他隻是站在那裏,往下看。我以為他想跳下去,你知道的,跳在火車前麵。他看了好幾次手表。’”


    “最後他終於離開了。證人說他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好像不想被人看見。”


    他在那裏做什麽?萊姆感到納悶。看著被害人死去?還是這發生在他埋人之前,先檢查一下鐵軌上有沒有人?


    塞利托問:“他是步行還是開車?”


    “步行。我們檢查了所有停車場……”


    “以及車庫。”


    “……附近地區都查遍了。但那裏靠近會議中心,能停車的地方多得不得了。有無數的泊車員揮舞著橙色的小旗子站在街上,引導你把車開進停車場。”


    “由於會議的關係,一半停車場七點以前就會客滿。我們拿到了一份清單,總共大約有九百輛車號。”


    塞利托搖搖頭。“要一一追蹤……”


    “已經布置下去了。”班丁說。


    “但我敢打賭,這個不明嫌疑犯不會把車停在停車場裏,”塞利托說,“更不會拿停車牌。”


    萊姆點點頭表示讚同,然後問:“珍珠街上的那棟建築呢?”


    那兩個警探異口同聲地回答:“那是我們下一個工作目標。我們這就過去。”


    萊姆留意到莎克絲看了一眼手表。手表戴在她白皙的手腕上,離她泛紅的手指很近。他指示湯瑪士,把不明嫌疑犯的這些新特征添加到概覽表上。


    “你想把那家夥叫來詢問嗎?”班克斯問。“那個住在鐵路邊的人?”


    “不用了,我不相信目擊者。”萊姆誇張地說。“我要回到我的鑒證工作上來了。”他看向梅爾?庫柏:“頭發、血液、骨頭,還有一片木頭。我們就從骨頭開始好了。”萊姆指示說。


    morgen……(德語:早上好……)


    年輕的莫娜莉?吉格睜開眼睛,慢慢地從凹陷的床墊上坐起來。她已經在東格林威治村居住了兩年,可還是無法習慣這裏的早晨。


    二十一歲的她向前移動了一下圓滾滾的身體,讓八月熾烈的陽光直接照射在她迷離的雙眼上。“meingott……(德語:我的天啊……)”


    她五點離開俱樂部,六點到家,與布賴恩做愛到七點……


    現在幾點了?


    應該還是早上吧,她相信。


    她眯起眼睛看看時鍾。啊,都下午四點半了。


    時候真的不早了。


    是喝咖啡,還是去洗衣服?


    在每天的這個時候,她都會溜達到都喬餐廳吃個蔬菜漢堡當早餐,再喝三杯他們的爛咖啡。那裏是她和熟人見麵的地方,都是像她一樣的俱樂部女招待——住在下城的普通人。


    但是她眼下積壓了一大堆事情要做,都是雜七雜八的家務瑣事。因此她現在穿上兩件寬大的t恤,遮住她過於豐滿的身材,又套上牛仔褲,把五六串項鏈胡亂掛到脖子上,抓起洗衣籃,把威斯克洗衣粉丟進籃中。


    莫娜莉打開門上的三道插銷,提起洗衣籃,走下公寓大樓昏暗的樓梯。到了地下室,她暫時停下腳步。


    irgendwasstimmthiernicht.(德語:好像有點不對勁。)


    莫娜莉感到有些不安,她環顧了一遍空蕩蕩的樓梯,還有那陰森森的走廊。


    哪裏出了問題?


    燈光,是燈光!過道裏的燈泡又燒掉了。不對,她走近一些才看清,是全都不見了。頑皮的孩子什麽都偷。她搬進這家德國公寓,是因為聽說這裏是德國藝術家和音樂人的天堂,可住進來才發現,這隻是另一間又肮髒又昂貴、還沒有電梯的東格林威治公寓,和附近其他的出租公寓沒什麽兩樣。惟一的差別是,她可以用德國母語對管理員發牢騷。


    她穿過地下室大門,進入垃圾焚化室。這裏暗得很,她不得不用手摸著牆壁,才能確保自己不被地板上的垃圾絆倒。


    推開另一扇門,她走進通往洗衣房的走廊。


    一陣腳步聲。有人在踮著腳尖奔跑。


    她猛地轉過頭去,可是除了一動不動的陰影外,什麽也沒發現。傳到她耳朵裏的,隻有街道上嘈雜的交通聲,以及年久失修的公寓特有的吱吱嘎嘎的呻吟聲。


    穿過微暗的光線,越過幾堆紙箱和廢棄的桌椅,在鑽過油膩膩的電線盤,莫娜莉繼續朝洗衣房走去。這裏的燈泡也沒有了。她有些不安,回憶起已經好多年沒有過的那種感覺。那時她大概隻有五六歲,父親帶她去動物園,兩人一起走在奧博門橋附近的一條長街上。父親突然扳住她的肩膀,指著那座橋,煞有介事地告訴她橋下住著一個饑餓的巨怪。當他們從動物園回來再次經過那裏時,他又嚇唬她要走快一點。現在,同樣的驚慌感覺又升起來了,從脊椎一直竄到她剪得極短的金發。


    傻瓜,哪有什麽巨怪……


    她繼續走在潮濕的走廊上,耳邊回響著一些電子設備的嗡嗡聲。她聽見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綠洲樂隊那幾個總是吵個不停的小子的歌聲。


    洗衣房裏一片漆黑。


    好吧,既然那些燈泡都沒有了,這裏肯定也不會例外。她要上樓去,狂敲奈斯臣先生的房門,直到他開門為止。她要向他抱怨前後門的鎖頭都壞了,抱怨他從來不把聚集在前門台階上的那群狂飲啤酒的小子趕走,還要向他抱怨燈泡都不見了這件事。


    她走進洗衣房,摁下照明開關。


    霎時燈光大亮。三盞大燈泡像太陽般發出耀眼的光芒,照亮出一個肮髒、空曠的房間。莫娜莉走到牆邊的四台洗衣機前,把白色衣物放進其中一台,有顏色的衣服放進另一台。她數出幾枚硬幣丟進投幣孔中,然後扳動前麵的啟動杆。


    機器紋絲未動。


    莫娜莉搖了幾下啟動杆,又使勁捶了捶洗衣機,還是沒有反應。


    “媽的,這該死的破公寓。”


    然後她看到了電源插頭。有個白癡把洗衣機插頭拔掉了。她知道是誰幹的。奈斯臣有個十二歲的兒子,公寓裏發生的絕大多數破壞事件都應該由他負責。當她去年提出抗議時,那個小混蛋還想用腳踢她。


    她撿起插頭,蹲下,伸手到洗衣機後麵尋找插座。她把插頭插了回去。


    這時,她感到脖子旁邊有男人呼出的氣息。


    nein!(德語:不!)


    有個人躲在牆壁與洗衣機之間的夾縫裏。她瞥見一個戴著滑雪頭套、穿著黑衣服的男人,但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那人有力的大手就緊緊夾住了她的胳膊,牢得像被野獸一口咬住一樣。她的身體失去了平衡,被他輕易地向前拉倒,重重地撞到地板上,臉部被粗糙的水泥地板擦破了,已經到了嗓子眼的一聲尖叫,也被嚇得生生吞了回去。


    他迅速撲了上來,把她的胳膊壓在地板上,同時將一片厚厚的灰色膠帶封在她的嘴上。


    hilfe!(德語:救命!)


    nein,bittenicht.(德語:不,求求你不要!)


    bittenicht!


    他塊頭不大,但卻十分強壯,很輕易地就將她翻了個身,讓她腹部著地。她聽見手銬銬住自己手腕時鋸齒齧合的聲音。


    然後那人站了起來,好長一段時間一聲不吭。地下室裏隻有水珠的滴落聲、莫娜莉的喘息聲,以及不知什麽地方的小馬達發出的喀噠聲。


    她等著那雙手來碰觸她的身體,扯去她的衣服。她聽到他走向門口,似乎要確認這裏隻有他們兩個人。


    噢,他可以完全不受打擾,她很清楚這一點,同時開始生起自己的氣來。她是極少數使用這間洗衣房的房客之一。這裏太偏僻,離後門和窗戶太近,離可能獲得的救援又太遠,所以大多數房客都避免到這裏來。


    他走回來,把她背朝下翻了個身,嘴裏叨咕著一些她聽不明白的話。然後,他說:“漢娜。”


    漢娜?搞錯了!他把我認成別人了。她拚命搖晃腦袋,試圖讓他明白這一點。


    但是,一看到他的眼睛,她就不再掙紮了。雖然他戴著滑雪頭套,她還是明顯看出事情有什麽地方不對頭。他顯得很沮喪,一邊審視著她的身體,一邊不住地搖頭。他用戴著手套的手指握住她肥碩的手臂,又捏捏她厚厚的肩膀,抓起一把脂肪,疼得她渾身發抖。


    這就是她看到的——失望。他逮住了她,現在卻拿不準該把她怎麽辦。


    他把手伸進口袋,又慢慢抽出來。一把刀子像通了電般“啪嗒”一聲打開。她開始哭出聲來。


    nein,nein,nein!


    從他的牙縫間發出一聲警告的噓聲,好像一道吹拂過冬日林梢的寒風。他蹲到她身邊,陷入沉思。


    “漢娜,”他喃喃地說:“我該怎麽做?”


    接著,他突然做出了決定。他收起刀子,把她拉起來,拖著她走過走廊,穿過後門——那扇好幾個星期前她就催促過奈斯臣先生修好壞鎖的後門。


    第29節:多才多藝的人


    刑事鑒證學家是多才多藝的人。


    他必須了解植物學、地質學、彈道學、醫學、化學、文學和工程學。如果他知道事實真相——灰土中金屬鍶的含量過高,可能是高速公路上強烈的車燈閃射造成的;“faca”這個詞是葡萄牙語“刀子”的意思;埃塞俄比亞餐館不用刀叉,全靠右手抓飯吃;有五道右旋膛線的子彈肯定不是由柯爾特手槍射出的——如果他懂得這些,或許就能憑借其中的關聯鎖定涉及犯罪現場的嫌疑犯。


    另一個所有刑事鑒證學家都十分熟悉的領域是解剖學。這當然也是林肯?萊姆的強項,何況在過去的三年半時間裏,他每天都在和骨頭與神經千奇百怪的複雜關係打交道。


    現在,他隻瞥了一眼拎在傑瑞?班克斯手中的那個從蒸氣室帶回來的證物袋,就宣布說:“是腿骨。不是人類的。因此它不會來自於下一位受害人。”


    這是一塊環狀的骨頭,周長大約兩英寸,是用鋸子整齊地鋸下來的,鋸齒經過的地方還殘留有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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