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隻小老鼠後麵的就是“小黑”。它的體形更像一隻小貓。它直立在後腿上,望著眼前這令人著迷的一幕,觀察,等待。


    突然,那隻小老鼠發動了攻擊。它匆匆移動著四條細腿,完全不理會她悶聲的尖叫,箭一般地向她直衝過來,以快如蟑螂的速度,在她被割傷的大腿上咬了一口。莫娜莉立刻感到一陣火燎般的痛楚從傷口傳來,她大叫一聲——一半是因為真的很疼,還有一半卻是來自於憤怒。我要對付的不是你!她抬起腳跟狠狠地踩在它的背上。小老鼠體內隱隱傳來“嘎吱”的一聲,隻抽搐了幾下,就倒在地上不動了。


    又有一隻老鼠跑向她的脖子,偷咬了一口後馬上向後跳開,一邊直瞪著她,一邊不停地抽動著鼻子,像是用舌頭在口腔裏來回舔動,品咂她的味道。


    dieserschmerz……(德語:疼……)


    灼烈的痛感從被咬的地方傳來,讓她全身發抖。好疼啊!莫娜莉強迫自己重新躺下,保持不動。


    那隻偷襲的老鼠正打算再次出擊,突然停了下來,轉身跑回鼠群中。莫娜莉看見了它這麽做的原因。“小黑”終於緩緩地走到鼠群前麵,它已打定主意,要親手得到它想要的東西。


    很好,非常好。


    她一直在等待它。因為它似乎對她的血肉沒什麽興趣。它已經在周圍轉悠了二十分鍾,所有的好奇心都集中在貼在她嘴上的那張銀色膠帶上。


    那隻小老鼠已經匆匆返回到鼠群中,而“小黑”則步步向前,邁動著它那令人惡心的小腳。它停頓了一下,又繼續上前,和她的距離還有六英尺、五英尺。


    還有三英尺。


    她保持完全靜止,呼吸也盡量放得輕緩,生怕一口粗氣就把它嚇跑。


    “小黑”停下了。然後繼續前進,再停住。現在,它離她的頭部隻有兩英尺了。


    千萬不要動!


    它的後背高高拱起,嘴唇縮進棕黃色的牙齒之間。它向前邁了一步,又停下來,眼睛直盯著她。它坐下來,把兩隻前爪合在一起搓了搓,又繼續往前移動。


    莫娜莉?吉格繼續裝死。


    又接近了六英寸。vorw


    第35節:骨頭和木頭


    骨頭和木頭,木頭和骨頭。


    “梅爾,有什麽新發現嗎?”萊姆點頭指著連接在色層分析儀上的電腦問。庫柏剛才又把那塊木頭上的泥土重新化驗了一遍。


    “氮的含量還是很高,不合常理。”


    做過三次化驗,結果都是一樣。對檢驗設備也進行了特別檢查,結果運作正常。庫柏仔細想了一下,說:“這麽高的氮——也許來自軍火彈藥製造廠。”


    “在康涅狄格州還有可能,在曼哈頓不會。”萊姆看了看時鍾,六點半。今天的時間過得可真快,而在過去的三年半裏,它移動得多慢啊。他覺得自己好像已經連續清醒了好幾天。


    年輕警探班克斯凝視著曼哈頓地圖,順手把剛才碰落到地上的白色脊椎骨移到一邊。


    這塊骨頭是萊姆的神經康複指導專家彼特?泰勒醫生留在這裏的。那天早上他來看萊姆,在熟練地做完常規檢查後,醫生在那張嘎吱作響的藤椅上坐下,從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


    “觀摩講解的時間到了。”醫生說。


    萊姆看著泰勒攤開的手掌。


    “這就是第四脊椎骨,和你脖子裏折裂的那一塊一模一樣。看到根部的小尾巴了嗎?”醫生把這塊骨頭拿在手裏翻來覆去轉了好一會兒,又問萊姆:“你看到它會有什麽聯想?”


    萊姆很敬重泰勒,因為泰勒從不把他當成孩子或白癡或殘疾的人,但這天他實在沒有心情玩這種益智遊戲,他沒有答話。


    泰勒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我的病人中有人認為它像一條黃貂魚,有人說它像一艘宇宙飛船,還有人說像飛機,甚至像卡車。每當我問這個問題,人們總把它比擬成某種巨大的東西。從沒有人說:‘噢,這隻是一團鈣鎂化合物罷了。’你明白嗎,他們不喜歡這種念頭——導致他們生活在人間地獄裏的東西竟是如此的渺小細微。”


    萊姆懷疑地瞪了泰勒一眼,但是這位性情溫和、頭發灰白的醫生早已是對付脊椎損傷病人的老手,他和藹地說:“不要讓我失望,林肯。”


    泰勒舉著那塊骨頭湊近萊姆的臉。“你一定覺得很不公平,這麽一個小東西竟然給你帶來這麽多不幸。但是,忘掉它。忘掉這一切。我希望你記住意外發生前的日子,記住你生命中美好與痛苦的一切,快樂、悲傷……你會重新感受到這些東西。”醫生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但是坦白說,我現在看到的卻是一個萬念俱灰的人。”


    泰勒把那塊脊椎骨留在萊姆床邊的桌子上,似乎是不經意間遺落在那裏的,可是萊姆知道這是他設計好的動作。在過去的幾個月裏,每當萊姆為是否要以自殺結束生命而猶豫不決時,就會盯著這塊小骨頭。它已經成為泰勒意見的象征——代表讚成活下去的一方。但是最終,這一方還是輸了;醫生的話再有道理,也抵擋不住日複一日林肯?萊姆切身感受到的痛楚、絕望和悲傷。


    他把目光從那塊骨頭上移開,轉向艾米莉亞?莎克絲,對她說:“我想要你再回想一次現場的情景。”


    “我已經把看到的一切都告訴你了。”


    “不是‘看’,我想知道你當時的感覺。”


    萊姆還記得過去無數次勘察犯罪現場的感覺。有時,的確會發生奇跡。當他四下巡視的時候,某種關於嫌疑犯的想法會突然跳進他的大腦,他也無法解釋為什麽會這樣。行為主義學家開口閉口都是行為分析,好像這是他們發明的一樣,但刑事鑒證學家早在幾百年前就已經這樣做了。走格子,走在他走過的地方,發現他留下的痕跡,體會他彼時的心境——當你走出犯罪現場的時候,你對他的了解將有如肖像畫一般清晰。


    “告訴我,”他追問道:“當時你有什麽感覺?”


    “不安,緊張,燥熱。”她聳聳肩。“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對不起。”


    如果他身體能夠活動,萊姆一定會從床上跳下來,抓住她的肩膀猛烈搖晃,口中大喊:“你知道我在說什麽!你肯定知道。為什麽你不配合我?……為什麽不理會我?”


    忽然,他好像明白了什麽……她還在那間充滿蒸氣的地下室裏,聞著難以忍受的氣味,圍繞著塔米瓊被摧殘得不成人形的身體轉來轉去。通過她拇指上掐出的一道道血印,通過她刻意保持和他疏遠的態度,他看到了這一點。她厭惡那間令人惡心的地下室,她痛恨他時刻提醒自己,她生命的一部分仍然滯留在那裏無法自拔。


    “你此刻正在走過那個房間,”萊姆說。


    “我真的不知道還能幫上什麽忙。”


    “合作一點,”他強壓住火氣,露出微笑。“告訴我你在想什麽。”


    她的表情凝住了,然後說:“那是……隻是我的想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但隻有你到過那裏,其他人沒有。快說吧。”


    “那裏有種讓人驚恐的……”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覺得自己的措辭太笨拙。


    不夠專業。


    “我感覺……”


    “有人在看著你?”萊姆問。


    她吃了一驚。“是的,就是這種感覺。”


    萊姆也有過這種感受,而且不止一次。最近的一次是在三年半前,他正弓身趴在那個年輕警察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旁,夾起他製服上的一絲纖維。他確實感覺到有人就在他附近,但實際上沒有,隻有一根巨大的橡木梁柱選擇在那一時刻吱吱嘎嘎地斷裂,挾帶著泥土轟然落下,把全世界的重量都壓在林肯?萊姆頸部的第四脊椎骨上。


    “你還想到什麽,艾米莉亞?”


    她不再抗拒了。緊繃的嘴唇放鬆下來,目光飄向那張卷曲的“夜鶯”招貼畫,看著小飯鋪裏的那些孤獨或安於獨處的人。她說:“呃,我記得當時對自己說:‘天啊,這地方真有老舊。’看起來就像在照片上才能見到的那種世紀初的老廠房,而我……”


    “等一下,”萊姆叫道:“讓我想想。老舊……”


    他的目光移動到那張蘭德爾測繪地圖上。先前他判斷那名不明嫌疑犯對紐約的曆史很感興趣,而t.j.柯法絲遇害的那棟建築很老舊,還有發現第一位受害人的那條鐵路隧道也一樣。以前紐約中央列車是在地麵上行駛的,曾經多次發生行人穿越鐵路被撞死的不幸事件,十一大街還因此獲得“死亡大道”的稱號。後來迫於公眾壓力,鐵路才不得不轉入地下運行。


    “還有珍珠街,”他自言自語:“是早期紐約市的主要街道。為什麽他對老東西這麽感興趣?”他問塞利托:“特瑞?杜拜恩還在和我們合作嗎?”


    “哦,那個神經科醫生?是,去年我們還在一個案子裏合作過。說到這兒我想起來了,他還問起過你的情況。他說給你打過好幾次電話,你從來沒……”


    “好了,好了,”萊姆說:“把他請到這裏來。我想聽聽他對823號嫌疑犯的看法。接著來,艾米莉亞,你還想到什麽?”


    她聳聳肩,但態度已不像剛才那麽冷淡了。“沒了。”


    “沒了?”


    她到底把感情都藏到哪裏去了?他納悶,同時回想起布萊妮有一次在第五大街看到一位豔麗女人招搖過市時說過的話:“包裝越漂亮,越難打開。”


    “我不知道……對了,我記得當時想到過一個念頭,不過沒什麽意義,它不像是一種專業的判斷。”


    專業……


    這就是你給自己設定的判斷標準,不是嗎?艾米莉亞?


    “說來聽聽。”他對她說。


    “當時你不是叫我假裝成他?後來我發現他站在後麵望著她?”


    “說下去。”


    第36節:我最討厭等了


    “呃,我在想……”有那麽一瞬間,她那美麗的眼睛似乎一下子充滿了淚水。萊姆發現,她的眼睛是藍色的,閃耀著彩虹般的光澤。但很快她就控製住自己。“我在想,不知道她有沒有養狗,那個姓柯法絲的女人。”


    “狗?為什麽你會想到狗?”


    她猶豫了一會兒,才說:“我有個朋友……好幾年以前了。我們曾談過合養一隻狗,呃,如果我們住到一起的話。我一直想要一隻狗,一隻牧羊犬,一定會很有趣。我的朋友也這樣想,在我們相互還不認識之前就這樣想了。”


    “一隻狗。”萊姆的心髒震動了一下,好像夏天撞在紗門上的甲蟲。“後來呢?”


    “我想那個女人……”


    “t.j.。”萊姆說。


    “t.j.,”她改口說:“我隻是覺得很傷感……如果她養寵物,不管是什麽,她都再也不能回家看它們、再也不能陪它們一起玩耍了。我沒有想到她的男友或丈夫,隻想到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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