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什麽?”


    “談你。”


    “晚點再說”


    “要多晚,萊姆?”她譏諷地問:“明天?下星期?”


    “什麽意思?”


    “你要我預約時間嗎?也許,下星期三怎麽樣?到時你有辦法如期赴約嗎?那時你還在嗎?”


    “莎克絲……”


    “我現在就要和你談,單獨談。”


    “不行。”


    “既然如此,我就隻有來硬的了。”她說著走向伯格。“你被逮捕了,罪名是企圖協助他人自殺。”接著便是“喀、喀”兩聲,手銬在空中劃過一道銀光,牢牢地銬在醫生的手腕上。


    她猜想這棟建築物是一座教堂。


    卡羅拉?岡茲躺在地下室的地板上。一道陰冷的光線斜射在牆上,照亮了一張畫工拙劣的耶穌像和一堆發黴的聖經故事讀本。房間中央摞著五六把小椅子,她想,大概是給主日學校的孩童準備的。


    她雙手扔被銬著,嘴巴也被封住。那人還用一根四英尺長的晾衣繩,把她綁在牆邊的水管上。


    離她不遠有一張高大的桌子,她看到上麵有一個大玻璃瓶。


    如果她能把玻璃瓶打破,也許就能用碎玻璃割斷晾衣繩。桌子離她有一段距離,但她側身躺在地上,扭動身體,像毛毛蟲一樣一點點地向桌子靠攏。


    這個動作讓她想起了佩妮,想到她還小的時候,就像這樣在她和隆尼之間來回滾動。她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那個恐怖的地下室裏,就著急地哭出聲來。


    佩妮、維尼熊、錢包。


    一時間,有那麽一霎短暫的時刻,她垮了下來,隻希望自己從沒有離開過芝加哥。


    不,不能這麽想!趕快停止這種懊悔的念頭!這樣做是絕對正確的。你這麽做是為了隆尼,也是為了你自己。他會為你自豪。凱蒂已經這樣對她說過上千遍了,她自己也深信不疑。


    再掙紮一下。她離桌子又近了一英尺。


    她頭暈目眩,無法有條理地思考。


    她的喉嚨因極度幹渴而刺痛。空氣中的真菌和陰濕的氣味,也同樣刺激著她的呼吸道。


    她又向前爬近了一點,然後側身躺著,調整呼吸,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張桌子。看來似乎毫無希望。她心想,這樣做又有什麽用?


    她又想到,佩妮此時心裏在想些什麽呢?


    你這個雜種!卡羅拉心想,我一定要宰了你!


    她扭動身體,試圖在地板上再往前挪動一些,但換來的卻是失去平衡,背部直接著地。她張大嘴巴,很清楚這樣會有什麽後果。不好!隨著響亮的一聲“啪”,她的手腕折斷了。她透過被封住的嘴巴發出一聲尖叫,就昏了過去。過了一會兒,當她醒過來時,她感到體內湧起一股強大的反胃感覺。


    不行、不行、不行……她一吐就死定了。在嘴巴被封住的情況下,這是必然的結果。


    要忍住!忍住!可以的,你一定辦得到。又來了……她幹嘔了一下,接著又一下。


    不行,忍住!


    她仰頭伸直喉嚨。


    忍住……


    忍住它……


    她做到了。通過鼻子呼吸,把心思集中在凱蒂、埃迪和佩妮身上,集中在那個裝有她全部珍貴財產的黃背包上。她在心中注視著它,從不同的角度描摹背包的形狀。她的整個一生都在那背包裏,還有她的新生。


    隆尼,我不想誇張,我來這裏全是為了你,親愛的……


    她閉上眼睛,隻想著:深呼吸。吸氣,呼氣。


    終於,反胃的感覺被壓下去了。過了一會兒,她感覺好了一點,雖然折斷的手腕疼得她不停地哭泣,她還是努力以毛毛蟲運動向桌腳爬去。她前進了一英尺,又一英尺。


    她感覺“砰”地一聲,腦袋撞上了桌腳。她總算碰到它了,不過也已無法再向前貼近一步。她把頭前後擺動,用力撞擊桌腳。她聽見那個玻璃瓶在桌麵上滑動,瓶中的液體灑濺了出來。她抬頭往上看。


    桌麵邊緣出現了一小部分瓶身。卡羅拉把頭盡量向後仰,又一次用力撞向桌腳。


    不好!她把桌子撞出了她能夠得著的範圍。那個瓶子搖晃了幾下,還是留在了桌麵上。卡羅拉想再把晾衣繩弄鬆一些,但已經辦不到了。


    該死,哦,真該死!她絕望地抬頭看向那個肮髒的瓶子,忽然發現瓶子裏充滿了液體,上麵還漂浮著一個物體。那是什麽東西?


    她又咯吱咯吱地扭動身體,往牆邊退回一兩英尺,然後抬頭望去。


    好像裏麵有個電燈泡。不,不是整個燈泡,而隻有燈絲和燈頭,固定在一個底座上。一條電線從底座伸出,連在一個你出門度假時留在家裏自動開關電燈的定時器上,它看上去很像……


    炸彈!她突然警覺,空氣中有股淡淡的汽油味。


    不,不……


    卡羅拉拚命扭動身體,以最快的速度遠離那張桌子。她退到牆邊,絕望地哭泣起來。牆邊有一個檔案櫃,可以給她一些保護。她用力把腳縮到櫃子後麵,在驚慌之中又猛然伸開,一下子使身體失去了平衡。在萬分恐懼下,她知道自己即將再一次背部著地。不,別倒下,不要……她奮力穩住平衡,保持身體的絕對靜止,就這樣僵持了很長時間。她哆哆嗦嗦著想把重心往前移,結果還是摔倒了,身體重重地壓在被反銬的雙手上,已經折斷的手腕承受不過如此沉重的負荷,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立刻傳遍她的全身。值得慶幸的是,她再一次昏了過去。


    第72節:我絕不會讓你自殺的


    “不行,萊姆,你不能這麽做。”


    伯格看上去有些緊張。萊姆原以為,憑他幹這一行這麽多年的閱曆,像這樣的突發狀況應該見多了才是。對伯格而言,他最大的麻煩不是那些想死的人,而是那些想讓所有人都活下去的人。


    湯瑪士還在用力敲門。


    “湯瑪士,”萊姆喊道:“這裏沒事,你不用管我們。”然後,他又對莎克絲說:“我們兩個剛才已經說過再會了,破壞這種完美的道別真是太糟糕了。”


    “你不能這麽做。”


    是誰走漏了消息?可能是彼得?泰勒。泰勒醫生一定猜到他和湯瑪士在說謊。


    萊姆看見莎克絲的目光瞟向桌子上的三樣東西——白蘭地、藥丸和塑料袋。此外,還有一根橡皮筋,就和莎克絲現在還綁在鞋子上的一樣。(他不記得有多少次,從犯罪現場回到家,發現布萊妮盯著他鞋子上的橡皮筋,是厭惡嗎?“老實說,林肯,所有人都以為我丈夫買不起新鞋,不得不用橡皮筋固定鞋底。)


    “莎克絲,把醫生的手銬解開,我不得不再一次請你離開這裏。”


    她爆發出一陣大笑。“很抱歉。這是發生在紐約的刑事犯罪,檢察官也會認定這是一起殺人案件,他一定會這麽做。”


    伯格說:“我隻是和病人討論一下而已。”


    “所以至今為止,我隻是以‘企圖殺人’的罪名拘捕你。不過,我也許可以把你的姓名、指紋輸入國際犯罪資料中心,查查看你還有哪些案底。”


    “林肯,”伯格立刻求救,有點慌了。“我不能……”


    “我們還是照計劃進行。”萊姆說:“莎克絲,勞駕。”


    莎克絲跨開雙腳,兩手叉在苗條的纖腰上,俊俏的臉龐上一副蠻橫的表情。“跟我走吧!”她衝著醫生吼道。


    “莎克絲,你不知道這對我有多重要。”


    “我絕不會讓你自殺的。”


    “讓我?”萊姆被激怒了。“讓我?我為什麽要經過你的同意?”


    伯格說:“小姐……莎克絲警官,這是他的決定,而且是雙方自願的。林肯對這方麵的認識,比我遇到過的所有病人都深刻。”


    “病人?我看是被害人吧?”


    “莎克絲!”萊姆叫了起來,語氣裏透著掩飾不住的絕望。“我費了整整一年的工夫,才找到有人願意幫我。”


    “也許因為這是錯的,你想過沒有?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萊姆?在案子正進行到一半的時候?”


    “如果我再發作一次,一旦中風的話,我可能會失去與人溝通的能力。說不定我會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一動也不能動地躺上四十年。而且,除非我腦死亡,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幫我拔下維持生命的針頭。至少,現在我還能清楚地表達我的決定。”


    “可是,你為什麽要死呢?”莎克絲脫口而出。


    “為什麽不呢?”萊姆回答:“告訴我,為什麽不?”


    “這……”要在自殺這個話題上展開辯論,莎克絲顯然不是他們的對手。“因為……”


    “因為什麽,莎克絲?”


    “因為這是怯懦的行為。”


    萊姆笑了起來。“你想辯論嗎?莎克絲?你要嗎?對,你說的好,‘怯懦’。這讓我想起托馬斯?布朗爵士(sirthomasbrowne,1605-1682,英國醫師和作家,他的散文以文辭華麗著稱。——譯者)的話:‘當生存比死亡更恐怖時,活下去才需要真正的勇氣。’勇氣往往出現在無法克服的逆境麵前……一句對活下去的經典描述。但是,如果這是事實,那麽病人在手術前何必需要麻醉?為什麽要有阿司匹林出售?為什麽百憂解在美國是醫生開得最多的藥?對不起,和疼痛比起來,什麽東西都比它好。”


    “可是你現在並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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