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對戲劇性的直覺,我本想就此停下,正式結束全書,就像拉下帷幕一樣。這可能源自一些劇本和女性成長小說,在那些作品裏,總是以女主角結婚告終。結婚意味著一次重大的改變、一種全新的生活。可是對米拉來說,與其說是新生活的開始,倒不如說是舊生活的延續。盡管她生活的外部改變了,但其實內部還是老樣子。


    噢,米拉終於可以離開父母那充滿緊張氣氛的家,可以隨身帶走一些小物件,比如毛巾、小地毯和窗簾,將他們那配有家具的房間布置成她自己的“家”,而且樂在其中。她和諾姆在科堡附近租了一個配有家具的小房子,諾姆就在那裏的醫學院念書。她毫無留戀地離開了學校。她再也不想回到那裏,不想再看見那些麵孔。她想,在學校時,大多時候她也都是自己讀書,在校外一樣可以學習。為了讓諾姆從醫學院順利畢業,度過實習期,她會出去工作養家。等他完成了這些,未來就有保障了。他們已經計劃得很周全。


    諾姆父母在新罕布什爾有一套小別墅,他們就在那兒度完了蜜月。回來之後,他繼續學業,而她試著找一份工作。由於她不會開車,找工作有一些障礙,於是她讓諾姆教她。他有些不情願。首先,他每天都得用車;再者,她不擅長操作機械,所以不會是個好司機。他將她抱在懷裏,說:“你要是出什麽事,我該怎麽辦啊?”她有些困擾,可他的愛緊緊包圍著她,她非常感激,所以便不再去探究為什麽而困擾。她隻好坐公交車,或是求母親載著她到處奔走。最後她找到了一個打字員的職位,周薪三十五美元。這點兒薪水可以勉強維持生活,但不會很寬裕,所以她決定去紐約找一份工作,在紐約和新澤西之間往返。諾姆知道後很驚恐。那可是紐約啊!那是一個多麽危險的地方。往返車費就得花掉她三分之一的薪水。她得早出晚歸。還有,男人們可能會……


    米拉從沒和諾姆提起過在“凱利之家”的那個晚上。諾姆也沒有提起過,要麽是他自己不願提起,要麽是他感覺到了她的恐懼,但在之後的歲月中,他總會含沙射影地提及此事,戳米拉的痛處,直到米拉對此麻木。如果他不這樣做,米拉可能早已學會了克服自己的恐懼。有了“太太”(它代表某個男人的財產)這個頭銜,把自己武裝起來,她感覺在這個世界上強大多了。如果他們知道她在某個男人的庇護之下,就不敢再進攻她了。


    她放棄了去紐約的想法,接受了打字員的工作。諾姆也找了一份兼職,此外,他花了很長時間提前預習秋季將要學習的課本。他們的生活安頓下來。


    她蜜月過得很愉快。能夠毫無顧慮地親吻和擁抱,簡直是難以想象的快樂。諾姆一直在用避孕套。不過,結了婚,這件事也就沒那麽可怕了。裸露身體時,她很害羞。諾姆也是如此。兩人在共同的羞怯和歡愉中咯咯笑著。唯一的問題是,米拉並沒有達到高潮。


    一個月後,米拉以為自己性冷淡。諾姆說她胡說,隻是沒有經驗而已。他有一些已婚的朋友,他知道時間久了就會好的。她不好意思地問他,能不能忍一下,她覺得她就快到高潮了,可是他就這樣射了,然後一軟到底。他說,任何一個健康的男人都不能也不應該忍著。於是,她更加不好意思地問,他們是否可以再來一次。他說,那樣對他的身體不好,而且他可能不行了。他是學醫的,所以她相信他。於是,她隻好躺回去,享受所能享受到的快樂。等他睡熟之後,她就自己手淫到高潮。做愛之後,他總是很快就睡著了。


    他們的生活就這樣繼續著。他們偶爾招待朋友,她學會了做飯。他經常幫她分擔家務。周五她發了工資後,晚上他會帶她去雜貨店采購。如果她執意要求,他還會在周六幫她打掃房間。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比如遞給客人一杯飲料時,或者化好妝、戴上首飾,準備和丈夫一起出門的時候。可是,大多數時候,她都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跌跌撞撞、笨手笨腳走錯了家門的孩子。她的工作枯燥無味。公共汽車上那些麵色灰暗、身體疲憊的人,讓她感覺到肮髒與貧窮。晚上,諾姆打開電視(那是他們用結婚禮金買的一個大件),因為這房子隻有廚房和臥室兼客廳,她別無選擇,隻能聽著。她試著讀書,注意力卻總被打斷。電視機的聲音太大了。生活空虛得可怕。但她對自己說,這隻是因為女人都認為婚姻是治療一切空虛的靈丹妙藥。盡管她不認同這種觀念,但無疑還是受到了影響。她對自己說,怪就怪自己,她要是真的想學習或是思考,是可以做到的。可是,她又為自己辯解道,在辦公室工作八小時,再坐兩個小時車,然後準備晚飯,洗碗——這是諾姆碰也不會碰的事,做完這些,她就已經非常累了。再說,諾姆老是在晚上看電視。好吧,她又反駁道,他開學後就會好些了,他晚上就得學習了。轉眼間,她二十歲生日快到了。她的另一個自我說,瞧瞧濟慈二十歲的時候都幹了些什麽。最終她的整個自我會占上風,把這些都推翻。噢,別用它來煩我!我已經盡力了!


    她隱隱覺得自己隻是在勉強生存,而她別無選擇。生活日複一日、百無聊賴,她遊走於各種責任間,朝著自己無法看清的某個目標前行。自由,這個詞已從她的詞匯表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她隱約覺得成熟就是懂得如何生存。她的孤獨不減從前,除了有時候她和諾姆相擁在一起,認真說說話的晚上。有天晚上,她說起了自己的想法:她想回學校,考個博士學位,然後去教書。諾姆大吃一驚。他提到了一大堆問題:資金困難,還有她精力有限——她除了做這些,仍然要做飯、打掃,因為他一回到學校,就沒時間幫她了。她說他們應該共同分擔。他提醒她,歸根結底,也該他賺錢養家。不過他並沒有堅持,他不專橫,也不苛求。他隻是把問題擺出來,問她是不是這樣。她困惑地皺著眉,不知怎麽辦才好,最終不情願地同意了。這就是她曾經想要的啊。諾姆很有責任心,不像蘭尼那樣。當她在照看哭泣的嬰兒或是在廚房裏跪著擦地板時,他永遠不會丟下她出去和男孩們喝酒。他又補充道,學醫很難,要求很高。她堅持說自己能做到。她可以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情,可以邊上醫學院,邊料理家事。於是,他使出了撒手鐧——那裏有很多男孩子,他們會為難她,男教授不會輕易讓她拿到學位。這次他的潛台詞太明顯了。她仔細想了想,說:“諾姆,有時候我覺得你想把我鎖在一個修道院裏,而且隻有你能來看我。”


    “說真的,我真的會那麽做的。”他嚴肅地說。


    她背過臉去不理他,而他很快睡著了。才三個月,她的保護傘已經讓她感到壓抑。那也曾是她想要的,不是嗎?要不是因為內心如此悲苦,她真想大笑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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