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慕坤已經語氣不善的數落十來分鍾了, 其實中心思想就十個字, 下手沒深淺,做事沒輕重,可他莫名的就好像比受害者還義憤, 不聽見李闖低頭認錯誓不罷休似的。


    李闖眼睛眯著,耳朵聽著, 嘴巴閉著。


    他也知道自己衝動了,當時連困帶累又煩又怒加上環境也讓人暈乎, 那酒瓶子就掄出去了, 但問題是他砸的淩飛又不是韓慕坤,正主兒還沒找上門呢他倒先來勁了。李闖煩別人管他,更煩別人數落他, 做得對不對自己心裏又不是沒數, 用不著姓韓的來訓他。


    尤其是韓慕坤的態度就好像淩飛要病危了而他屁事兒沒有連根頭發都沒傷著似的,李闖想問你看沒看見是淩飛先撲過來的, 看沒看見是老子他媽的被人欺負所以自衛反擊?!可話在心裏翻熟了滾爛了, 卻還是沒出來。


    李闖覺著這不是自己風格。


    李闖覺得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除了最後那個酒瓶子,都不是自己風格。


    他會覺得姓韓的還挺可愛?他因為這人的一句招人疼心律不齊?去你大爺的吧!


    有熱氣從眼底往上竄,牽動了神經,李闖麻木的腦袋瓜覺出了鈍鈍的疼,越生氣, 疼得越厲害。


    “怎麽了?”韓慕坤總算發現小孩兒臉色不對,繃著的臉慢慢顯出點兒緊張。


    現在知道緊張?操,早幹嘛去了:“訓完了?訓完了就滾蛋, 我現在看你腦袋疼。”


    韓慕坤憋屈一晚上,剛好容易借由數落瀉了些火,得,又讓小王八蛋拱起來了:“你看我腦袋疼?我他媽都要頭痛欲裂了!你炸藥包轉世啊,狗脾氣逮誰都咬!”


    李闖莫名其妙:“姓韓的,我沒砸你吧,淩飛那酒瓶子也他媽掄我腦袋上的,我就鬧不明白你上的什麽邪火!”


    韓慕坤覺得自己三十來年的修養——如果他有的話——也就葬送在今兒個了,隻見他抓著李闖的衣領把人提溜到自己麵前,字兒都是從牙縫裏蹦出來的:“你他媽的砸爽了,知不知道善後起來多麻煩?”


    李闖瞪進韓慕坤眼底,算是跟他頂上了:“我讓你善後了嗎?”說完就把韓慕坤的手從領子上扯下來,下床穿鞋,“淩飛人呢?哪個房間?”


    韓慕坤連忙把人拉住,一腦門子官司:“祖宗你就消停會兒吧。”好麽,現在是縫四針,等小王八蛋過去了指不定那人還能不能從床上下來了。


    眼看著韓慕坤這臉從鍋底變成苦瓜,語氣也跟著軟乎了,李闖才覺出點兒於心不忍,就好像看到了小時候總顛顛兒跟自己後頭給人受害孩子家長賠不是的老爹,這心一不忍,毛自然也不炸了,隻悶聲悶氣的咕噥:“我去看看他咋樣了,不然心裏不踏實,嘖,真當我混世人魔啊。”


    韓慕坤想說你以為呢,可不期然看見小孩兒眉眼間那沒藏住的擔憂和愧疚,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剛我去看了眼,人掛吊瓶呢。”


    李闖一聽韓慕坤看過,馬上關切起來:“怎麽樣?活蹦亂跳不?”


    韓慕坤黑線:“你當誰都跟你似的鋼鐵腦袋?”


    李闖扁起嘴,楚楚可憐的大眼睛眨巴出晶瑩的淚花兒。


    韓慕坤從剛才起就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頭,現在總算找到問題了,小孩兒沒戴眼鏡。眸子透亮的就像琉璃,特漂亮,不自覺靠過去,近些,再近些,韓慕坤總覺得那裏麵藏著什麽東西,在等著他去發現。


    直到韓慕坤的嘴唇蹭到李闖的鼻尖,後者才反應過來,渾身一激靈,李闖二話不說張開五指就把某人的大臉呼住了,然後揭牛皮膏藥似的瞬間推到手臂能到達的最遠距離:“咳那個啥你要沒別的事兒我過去探傷員去啦。”


    韓慕坤好笑地把貓爪子從臉上拿下來,玩味地勾起嘴角:“我還不至於對著一紗布腦袋發情。”


    李闖對這話的可信度持強烈懷疑態度,不然沒法解釋男人眼底深處那一簇簇的不和諧火光。不過這話他不能說,否則真把火兒勾上來保不齊紗布腦袋又得多一個。


    李闖想去探望淩飛,韓慕坤橫扒了豎擋的不讓,理由是那人摸不出深淺,怕李闖再吃虧了,但李闖覺著這屬於正話反說,就淩飛那帶著針線戳著吊瓶的樣兒,誰吃誰的虧啊。所以歸根結底,韓慕坤還是怕他再鬧事兒。但這話不能明說,所以他隻能從側麵表達自己求和的良好願望,才總算把韓慕坤說通,勉強同意在病房裏等著。


    躡手躡腳的把門從外麵關上,李闖後背貼住牆壁,長長地舒口氣。


    這是個無比不靠譜的夜晚,並且還沒有過去。走廊盡頭的時鍾明明白白顯示著,淩晨四點。銀白色月光從窗戶射進來,把地磚照得發亮,頭上的疼痛慢慢被身體習慣,大腦總算可以做些許思考。


    把一晚上的事兒從頭到尾過一遍,李闖不得不承認,韓慕坤說的沒錯,自己就是屬孫猴兒的,逮哪兒鬧哪兒,沒個消停。隻不過他以前再鬧也無非就是頑劣,因為那時候他的生活有個框,來來回回就學校那一畝三分地兒,來來回回就宿舍內外班級左右那麽幾個人,而現在的情況,他嘴上不承認,但心裏知道,出格兒了。


    所以他其實,挺害怕見著受害者的。


    於是在去淩飛病房之前,李闖先去了值班室。


    “跟你一起送來那個?”醫生推推鏡框,半眯的眼睛從那後麵折射出懷疑的光,“怎麽,沒打夠,還想去補一酒瓶子?”


    李闖很受傷:“我去慰問,慰問!再說我就是真想砸那也得有凶器啊。”


    醫生上下打量他,末了淡淡的說了句:“可以用吊瓶。”


    李闖很認真的求證:“大夫,你這是在給我提建議麽。”


    “你要這麽想也未嚐不可。”大夫把圓珠筆丟到病例上,才總算給了李闖想要的答案,“人沒大礙,口子用的美容線,多少會留點疤,不過正好在眉毛邊緣,隻要沒有特殊情況都不會太明顯。”


    “那什麽叫特殊情況?”


    “比如傷口愈合期間喝酒,吃海鮮一類的發物,再或者長肉的時候摳撓掐捏,不聽醫生勸告私拆紗……”


    “大夫,你說這些都是正常人的行為範疇嗎?”


    “你覺著你們送來那人正常嗎?”


    “……”


    離開值班室前李闖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人還清醒著吧。


    大夫給予了肯定回答,送來的時候吐了我們小護士一身,估計酒該醒了。


    李闖在淩飛的病房前麵醞釀了五分鍾,才小心翼翼的擰動門把手,幾近無聲的把門推開半個腦袋的縫隙,他探頭探腦的往裏麵看。


    病房裏沒開大燈,隻床頭燈斜斜照著,落地上一抹涼白的光。淩飛安靜地靠在那兒,不知是睡著了還是閉目養神,李闖微微眯起近視的眼睛,才看清楚對方淡淡蹙著的眉頭。這還挺不好觀察的,因為此刻那人有一半的眉毛被紗布蓋著,雪白得有些刺目。


    李闖輕咳一聲,企圖喚起對方的注意,未果,隻好走進來故意把門關出聲響。


    淩飛總算張開眼睛,一時間還不大能適應光線,又皺著眉閉了回去,來來去去弄了幾次,才總算把目光定在李闖身上。


    李闖屏住呼吸,微微緊張起來。


    淩飛卻不說話,隻眨巴著眼睛歪頭看他,幾個小時前的張揚好像一場幻覺,現在的男人從裏到外透著那麽的虛弱,本就白皙的臉再看不出一絲血色,和額頭的紗布倒是相得益彰。


    “喂,別這麽看著我啊,”李闖沒好氣地走過去,扯把凳子一屁股坐到了病床前,“弄得你像特無辜似的。”


    淩飛繼續看,哪怕李闖坐他跟前了,男人還是目不轉睛的望著,直到把李闖要看崩潰了,他才沙啞出聲:“你,腦袋怎麽了?”


    一擊,斃命。


    李闖慢慢瞪大不可置信的眼睛,聲音慌得都有點兒顫了:“哥,你腦袋咋了?”


    “我?”淩飛垂下眼,微弱的光線照著他的睫毛,暈染出淡淡陰影,“好像縫了幾針……”


    李闖一把抓起淩飛沒紮吊瓶的手,緊緊攥住,再攥住,欲哭無淚:“哥你不是傻了吧,別嚇我,我這人膽小不禁嚇的,嗚……”


    淩飛大腦有些亂,好多場景支離破碎的,可沒一個能跟眼前這張哭喪的饅頭臉聯係起來,他並不在意手掌被人鉗子似的□□,但他總有預感如果再不抽出很可能會被對方的鼻涕光顧,所以盡管渾身乏力,他還是掙紮著把手縮了回來。


    “我不太能記得喝醉以後的事情。”淩飛這麽說的時候半眯著眼,眉頭輕蹙似在努力回憶,整個人戾氣全無,甚至還透出點兒文靜。


    李闖一臉呆滯,完全不知道自己該用啥表情了。酒後失憶?要不要這麽給力啊!


    點滴一下,一下,一下,無聲而規律。李闖一直望著它,終於在即將被催眠的時候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你啥時候開始醉的?”


    “不記得了。”


    “醉前做的最後一件事呢?”


    “也不記得了。”


    “那你到底記得什麽啊大哥!”


    “呃,蝦,好多蝦殼。”


    “……你敢不敢記點兒有用的!”


    李闖抓狂了,暴走了,想掄點滴瓶了。


    淩飛笑了,狐狸般的顏色從眸子裏透出來,使他整個人重新散發出似曾相識的味道。


    輕輕捏住李闖的下巴,淩飛靠近呢喃:“小東西,你的眼鏡呢?”


    李闖磨牙:“再不鬆開我咬你啊。”


    不想淩飛痛快的收回手,重新靠上枕頭,略帶疲憊的輕輕深呼吸。半晌,可能是覺出不適,抬手就要往紗布上抓。


    李闖正密切觀察著呢,好麽,迅雷不及掩耳到鈴兒響叮當之勢給不安分的爪子揪了回來,一腦門子虛汗:“你幹嘛呢!”


    “難受。”淩飛說得理所當然。


    李闖半張著嘴,呆愣,與此同時在心底給那倒黴大夫正了名,果然是神醫,不光能看病,還能相麵,這淩飛他媽的還真就不是正常人!


    “要是縫線裂開了呢?要是傷口感染了呢?要是破相了呢?大哥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兒心啊——”


    淩飛好笑地看著他:“我感染我的,你急什麽呢?”


    “廢話,我是凶手啊。”李闖說著說著終於覺出點兒不對勁,止住話頭,不太確定地對上淩飛漂亮的眼,“哎,你不是真忘了吧?”


    淩飛聳聳肩,難得露出個尚且能夠稱之為誠懇的表情。


    李闖咽了咽口水,有點狼狽地咳一聲:“那先說好,我講你聽,不能打擊報複,不能秋後算賬,不能卷土重來……”


    “我的耐心有限。”淩飛淡淡地瞥過來一眼。


    “呃,事情是這樣的,昨天晚上我們從自助餐店到了帝都,一行人浩浩蕩蕩進了vip包房,據說房間是你定的不知道這個你有沒有印象,反正就一來二去大家都玩兒得很high,當然我必須要對你們那個什麽真心話大冒險提出質疑,太他媽惡心了,還有你那對象兒……咦,對啊,你男朋友呢?……行行,這個不是重點,別瞪我,怪驚悚的,完後誰知道你喝了多少啊,哥哥我這兒正拿著麥克風給你們奉獻天籟呢,你就蹭過來了,占著茅坑不……呃,占著麥克風不唱歌不說,還逮誰啃誰,你還親了韓慕坤,有印象沒?……啊那個冷靜冷靜,也沒太怎麽親啦反正這個不是重點,重點就是接下來,你就五迷三道地把我撲倒了,我奮力反抗加言語相勸,你非但不聽勸阻還得寸進尺,於是乎……”李闖小心翼翼地綻開太陽花兒般的笑臉,“哥,你懂了麽。”


    淩飛點點頭,抬手一指自己的額頭:“言簡意賅,你幹的。”


    “……正解。”


    “那你腦袋上這網兜呢?”


    “我砸完你覺得不過癮又照著自己腦袋上來了一下。”


    “哦?”


    “哦你個頭!”李闖恨不得卡住這人脖子使勁兒搖,“當然是你秉著來而不往非禮也招呼我的啊!我說你能正常點兒不?能不能有點兒人類的思維?”


    淩飛沒理他,認真想了下,才咕噥:“那我沒虧。”


    “怎麽沒虧,”李闖略帶歉意的放緩了口氣,“我就破點兒皮,可你縫了針。”


    淩飛挑眉,這個結果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如果這麽算的話,他確實吃虧了,破相不破相的他不在乎,但誰都知道淩少從來不吃……


    “那倒黴大夫說不會破相,也不知道真假,”李闖毫無預警的起身向前傾,抬手撩開淩飛薄薄的劉海,“你別動,讓我好好看看。”


    淩飛呆愣愣的,不是聽話,而是壓根兒忘了動。


    隔著紗布到底能看出什麽他不知道,他隻知道男孩兒的手掌很熱,燙了他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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