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霆問:“上聯是什麽?”


    “既是軍人為何貪生怕死躲在後方享清福?”…秀才’,你就對個下聯吧!”鄒友仁說。


    “好,我來試一試!”家霆想了一下說,“我對:若非孬種理應鼓足勇氣跑上前線殺敵人!”


    鄒友仁說:“精彩!”“博士”和“老大哥”也被逗笑了。


    “博士”說:“還有橫批更精彩呢!橫批是‘馬革裹屍’!”大家又笑。


    外邊,雨仍在飄飄灑灑,雨聲時緊時鬆。有蚯蚓在牆角磚縫下呻吟。可以想象得出,此刻山屹梁上的樹木、梯田、橘柑林和小路,都被細密的雨幕和夜色遮蔽成混沌一片了。幾江的灰黃色的湍急而有漩渦的江水,漂浮著泡沫、樹葉、柴草,轉著彎在奔騰地流。“老大哥”惦記地說:“竇平怎麽還不來?”


    “博士”霍然從床上坐起,說:“我找他去!”


    話聲未落,隻聽見門“吱呀”一響,竇平高大健壯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寢室裏沒有點燈,竇平一進來,“吱嘎”朝“老大哥”床上一坐,就哈哈笑起來了。“博士”和“南來雁”也都下床擠到施永桂和家霆竹床上坐。“博士”性急,埋怨地說:“還笑呢!你再不來,我要去找你了!”


    竇平又咯咯笑了:“你們猜,敝人在幹什麽?”“老大哥”說:“別打啞謎了,快說吧!”


    竇平說:“天老在哭,依我估計,兩條‘狗’不會淋著雨往外跑。下午出了事他們也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今夜咱根本不必在大樟木樹下等他們。……”


    家霆打斷他的話說:“別大意失荊州了!萬一‘狗’去了呢?”竇平說:“去不了啦!剛才,我見他倆悄悄摸進宿舍來了,鬼魂似的踮著腳怕人看見,悄悄踅進自己那間小房,輕輕掩上了門,燈也不敢點。我想,幹脆讓他們出不來,省得咱淋雨空等,就輕輕上前,把他們門上的鎖鎖上了。這下,別說現在他倆出不來,明天早上也出不來,除非將門踢破。不過,門很牢,踢破也不容易。”


    “博士”咧嘴笑:“這一手漂亮!”家霆和施永桂、鄒友仁也都笑了。


    施永桂點頭說:“竇平把‘狗’鎖住,幹得好。那你們安心睡吧!”


    竇平說:“下午的氣還憋在肚裏,睡不著,我就盼著黑夜快過去。天亮後,明天看邵化怎麽辦?他要是不處分‘藍舅子’,我決不甘休!非出這口氣不可!”


    施永桂忽然說:“隻是為了出自己的一口氣,就什麽條件什麽後果也不考慮了嗎?得有一個目的,不能蠻幹,也不能亂幹。”


    “老大哥”話說得高明,大家都在思索。“老大哥”又說:“快睡吧!不早了,別的寢室也靜下來了。明天的事看情況找對策。估計不會很順利,必然有艱苦的交涉在前麵啊!”


    四下裏,隻有雨聲散落在各處,發出各種各樣輕的、重的、脆的音響來。竇平站起身說:“好,我去睡了。”他輕輕踮腳走了。


    空氣濕得能捏出水來。“博士”和“南來雁”也回到自己床上去了。家霆和施永桂默默無聲地躺著,聽著雨聲滴答,等待時間到來。時間這東西最怪,你盼它快過去,它偏慢得要命;你希望它慢點走,它卻消逝得飛快。一會兒,“博士”又“咯吱咯吱”咬牙了,“南來雁”又打起他波浪式的鼾聲來了。周圍非常靜,家霆不知“老大哥”在想什麽,躺在竹床上,腦際不斷浮現出過去同趙騰老師相處時的片段回憶。仿佛看到他穿一件舊藍布長衫,戴黑邊眼鏡,用手掠一掠大腦袋上的濃密黑發,臉上帶著笑容說:“童家霆,那本書看完沒有?覺得怎樣?”又仿佛聽到他有一次在朗誦詩句:“曙光從黑暗中誕生,春天從冰雪中走來……”家霆心酸了,明白像他這樣被秘密逮捕了的人,命運難以預卜。腦海裏又突然浮出幻影,似乎看到趙老師蓬首垢麵,眼鏡也沒有了,膚色蒼白,塗滿煤黑,滿臉胡髭,穿著破爛的衣服,腳上拴著鐵鏈,係著鈴鐺,挑著沉重的煤炭擔子,正在騾馬和囚犯組成的運煤隊中艱難地走在青石板小道上,迎著撲麵的風雨,滿身水淋淋……想著想著,眼眶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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