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老大哥”躺在床上不聲不響,家霆擔憂地悄聲問:“天氣惡劣,現在還聽不見聲音,會不會今夜運煤隊不來了?”


    “老大哥”似乎也愁悶,輕輕說:“等著吧!”


    就在這時候,從天而降似的,在雨聲中,遙遠處傳來了渺不可聞的鈴鐺聲。家霆興奮地輕輕一個鯉魚打挺,下床趿鞋,見“老大哥”也坐起來了。


    “老大哥”壓低嗓子興奮地附耳說:“來了!”他將早就準備下的兩頂蓑笠從床下拿出來,遞給家霆一頂,自己戴上了一頂。兩人悄悄出了寢室掩上了門,心上打著小鼓,摸黑繞著回廊小道走出了熊氏宗祠宿舍。


    外邊,漫天是淅淅瀝瀝的雨水,雨一點沒有停歇的意思。有小風裹著細雨往身上、臉上撲來。戴著蓑笠撩起褲腿,在黑水洋般的夜色中,衣褲很快就濕了。雨和夜色,簡直像一麵天羅地網裹著兩個人。家霆用巴掌抹著滿臉的雨水,跟著施永桂邁開大步挾風裹雨地向山下青石板小道方向走,不禁想:好大的風雨,章星老師一個女人,獨自出來,多艱難啊!聽到了鈴鐺聲,她現在該也和我們一樣正向同一方向在走吧?


    遠處,暗夜中荒涼的幾江上,一定有一隻渡船靠在江邊。船上點著半明不滅的一盞小燈,星星似的在濃黑的天地間一閃一閃,這算是目光所及範圍中惟一的一點螢光般的光明了。周圍的山巒全部融沒在黑暗和細雨之中,使人想起杜甫寫雨的詩:“……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家霆跟著“老大哥”高一腳低一腳深深淺淺地走著,運煤隊的鈴鐺聲越來越清晰。在這夜雨的時分,鈴聲特別淒愴,鐵鏈聲和蹄聲也逐漸聽清了。自從知道趙騰老師在這運煤隊裏以後,鈴聲聽來有了一種和從前更加不同的感覺了。原先,夜間聽到鈴聲,心裏也有難以形容的淒側,卻不像現在這麽沉重。現在的夜雨聞鈴,使人心碎腸斷,不知什麽時候,淚水早已和雨水混和在麵頰上了。血沸騰著,家霆心裏像有火在燃燒。今晚,漆黑的雨夜,能看見趙騰老師,能看清他的麵孔並且讓他也能看見我嗎?……雨聲和“滴鈴”的鈴聲中,鐵鏈的“哐啷”聲和“托托”的蹄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重。看到趙騰老師的時刻快到了!運煤隊正由西向東走來。心像要從嗓門裏跳出來,感情也更激奮更難以控製了。


    不知何時起的霧,紗一樣的在空間繚繞。家霆的兩條眉毛上掛滿了水珠,潮濕的蓑笠上也在滴水。突然,樹後出現了一個披風雨衣的人的身影。


    “老大哥”和家霆迎上前去。黑暗中,接近了,見章老師穿著濕透了的風雨衣,風雨衣裹著她纖弱的身材,使她變得比平時多了一些英武之氣。天雖黑,在迎麵時,發現她蒼白的臉上,兩隻很美的眼睛黑得發亮。一見麵,她第一句話是:“啊,你們渾身都濕透了!”她的聲音帶著感情,有不安,也有安慰。她從手裏遞過來一束“澤漆麻”,分了些給家霆,又分了些給施永桂,說:“我提前來了一會兒,‘澤漆麻’已經采到了!”她想得真是周到。


    斜風細雨,三個人一起走,要趕在運煤隊來到前在十字路口同運煤隊碰麵。腳步匆匆,臉上水花晶瑩。初夏的夜雨,也是冰涼沁人的。一股清爽的夾雜青草樹葉味的雨腥氣撲鼻而來。道旁梯田的水溝裏,響著匯集的雨水經過缺口衝入田間去的沙啦聲,間或有些蛙鳴聲“咯咯”傳來。運煤隊裏傳來的鈴聲、鐵鏈聲和蹄聲,像一曲哀傷而沉重的交響樂,越來越響地奏起在耳邊。終於,三個人到達青石板小道的十字路口了。


    他們沒有停步,由施永桂帶著頭向西插去,迎著運煤隊來的方向在青石板小道上向前走去。有心在狹窄小路上同運煤隊迎麵相遇,使小道堵塞,耽誤些時間,然後好通過同押運士兵的談話,讓趙騰老師看到是誰,好拿到他要交出來的重要物件。


    果然,施永桂當先,章星老師隨後,家霆在最後,三人同運煤隊迎麵在狹窄的青石板小道上相遇了。聽到施永桂打起四川腔,裝得像個醉漢似的說:“你們……啷格……不先吆喝一聲嘛!”


    一個丘八上來,凶狠地開口就罵:“格老子,耳朵聾聽不見鈴聲嗎?”


    家霆用四川話回嘴:“罵人做啥子啊!不要急嘛!這路兩邊不好下腳,我們退回去讓你們就是。”


    施永桂故意打著酒嗝,說:“章星,童家霆,你們退就退!老子不退,路是大家走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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