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進入官場之前,就聽說了官場有許多講究。


    比如領導簽字就很有講究。許多時候我們經常聽到有人背後議論某某領導,挖苦他怎麽怎麽無能,批的字解決不了問題拿不到錢。其實他們有所不知,該領導簽字是有玄機的。如果字是橫著簽的,意思是“可以擱著不辦”;如果是豎著簽的,則要“一辦到底”;如果在“同意”後麵點的是一個實心句號,說明這件事必須“全心全意”辦成;如果點的是一個空心句號,百分之百辦不成,拿領導的話說就是“簽了字也是空的”。這就是講究:字怎麽簽,如何簽,怎麽簽才有效,原來是早有約定的。


    比如,領導打牌也很有講究。有一位局長到八景洞去視察,當地鄉鎮領導隆重接待,邀其參觀某著名作家的鄉村別墅。參觀完畢,局長一行回鎮裏打麻將。那位名作家一想此局長是宣傳部門出來的,肚子裏有些墨水,於是趕緊從家裏拿了幾本自己寫的書,氣喘籲籲地送到鎮政府。局長客客氣氣地接過書,待那位作家剛一離去,便提起書撕得粉碎,邊撕邊罵:“媽媽的,怕是讀書讀迂了,打牌的時候送麽子輸(書)唦?”也難怪,那天下午,他一個人輸了好幾千。


    再比如,縣長或縣委書記調離,該向紀委交多少“紅包禮金”,更是大有講究。某縣的縣委書記升職調離,調離前夕仔細一回憶,任職期間最多的一筆收了九萬。第二天他主動向縣紀委上繳了當書記幾年來“無法拒絕”的紅包禮金十萬元。後來某局長東窗事發,交代曾給書記行賄八萬元,上級紀委找書記核實,書記很坦然:“是啊,我交給縣紀委了,這不,收據還在這裏呢!”假如下次還有局長點水,他還是可以用這張十萬的收據來搪塞……


    像如此的講究還有很多很多。當然,老百姓是不太講究這些的。偶爾講究講究,也隻是當做笑話圖個樂乎。有一次我聽一名導遊說,一個人要想平步青雲,到三亞的時候,最好不要去天涯海角。到了天涯海角意味著到了天的盡頭,想爬也爬不上去了。難怪有一次我邀一位官場中的朋友去三亞度假,他死活都不肯去,原來是有講究的。


    在組織部門考察我以後,等待“發配”是一個極為痛苦的過程。從內心來講,我魂牽夢繞最想去掛職的地方是藍墨縣,因為那裏旅遊資源豐富,有我施展才華的舞台。如果把這個舞台給我,我有信心唱出一台好戲,很快就可以幹出政績。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我文學界的一些朋友,那些朋友勸我:“既然張書記做了決定,你又有這個想法,那就應該到組織部門去活動活動,不然的話恐難如你所願。”


    朋友的規勸當即被我一口回絕:“張書記如此看重我,好不容易給我一個平台,我還跑到組織部門去跑官要官,要是張書記知道了,他會怎麽看我?”朋友笑曰:“你太迂,不適合做官!”事實上,朋友們的建議是正確的,當初如果我聽從了他們的勸告,我的副縣長生命會提前並延長三年。


    但我選擇了迂迂地等待。


    一直等到了7月中旬,還不見任何要將我送到縣裏去掛職的跡象。此時,市委政研室為了完成張書記交辦的“如何做大做強雲夢旅遊”調研課題,組織各相關職能部門有關研究人員到西北去考察,章文雄局長將這項艱巨的任務交給了我。行前有朋友開玩笑說,莫往那邊去呀,往那邊去稱之為“走西口”,不吉利呢。我是一個唯物論者,不信邪,也沒多想就上路了。


    越往西,路確實越不好走。可是風景卻偏偏就藏在那些路不好走的地方。那寂寞無人煙、被雨水衝刷得千溝萬壑的黃土高原,讓我心底溢滿悲涼。一路上我總在不停地抱怨:“這裏的縣委書記是吃屎的?改革開放快30年了,每年修200米也能把這條路修通了,典型的不作為!”


    車子一路顛簸,好不容易到了革命聖地延安。出發前在製定線路的時候就製訂了一個原則,要去一生中難得再去的地方,所以把方位定在了西部。官場中有個說法是:當官要想爬得快,有兩個地方不能不去,一個是韶山,一個是延安。不過,恰恰相反,延安不是我的福地。參觀棗園那一天,我突然接到一個朋友的電話:“你的事定下來了。”


    我非常激動,追問道:“到哪裏去?”


    朋友賣了個關子:“不過不是去藍墨。”


    我心裏打了個頓,問:“去哪裏?”


    他答:“去江南。”


    我冷了半截腰:“江南有什麽旅遊資源?掛一年能掛出什麽成績來?”還沒等我回過神來,朋友繼續打擊我:“不過……”


    我問:“又不過什麽?”


    “不過不是副縣長。”


    “那是什麽?”


    “市長助理,還不解決待遇……”


    朋友終於以調侃的方式,把這個意外的結果殘酷地告訴了我,我的心拔涼拔涼的。倒不是待遇不待遇的,問題是把我派去一個旅遊資源貧瘠的地方,我能幹什麽?我來了情緒,立馬撥通了章文雄局長的電話,明確告訴他我不想去。章局長把我狠狠地批了一頓:“人家巴不得你不去,想去的人多著呢。你以為人家縣裏歡迎你?縣裏麵的官員一籮筐,就怕你們這種人去搶位置。如果你想證明自己的能力,就要往條件最差的地方去,越是條件不好的地方越好出成績,一張白紙好畫圖,哪怕出一點點成績就特別打眼。再說,書記放你下去是讓你做事去的,是考驗你能不能當官去的,隻有組織上發現你比縣裏麵其他官員更能夠做事的時候,才會考慮讓你留下為官!去了江南你還有機會,假如不去就連機會都沒有!去還是不去,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張書記那邊是支持你的,你不要給張書記丟臉!”


    局長的一番話點醒了我,越是安排得不好,我就越要去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一路上,我哪裏還有心思遊山玩水,我老是在想,是不是真如我的朋友勸告的那樣,因為我沒有去“跑跑”,所以才出現了這樣一個“動”而“不動”的結果?


    這個謎我一直猜了三年,但猜來猜去都沒有猜透。圈內有一個朋友透露說:“當年組織部考察你的時候,內部有爭論,大多數人認為‘一個自籌自支二級機構的負責人,憑什麽一步登天派到下麵去掛副縣長?他的能力強不強誰都不知道,會說會寫不一定會幹,還是先讓他到正科級的位置上鍛煉鍛煉吧,是騾子是馬先遛遛再說’,可是,放下去幹什麽職位呢?總不能掛個局長吧?有人就提出來:‘讓他到江南市去掛個市長助理吧,藍墨縣掛職的太多了。’有人馬上反對:‘縣長助理這個職位上麵早發文件取消了,不準設了。’領導表態:‘臨時設一設,沒什麽大問題。’”


    這就是講究,既落實了領導的精神,又平衡了組織部官員們失衡的心態。於是一錘定音,我便被派到了一個鬱悶的地方,掛任了一個鬱悶的職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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