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急治疫就在這股軍人強勢威壓下的氛圍中開始了。


    饒是如此,不配合的人還是不少。


    但,阿福忙著研究藥方,哪有時間再去一一安撫他們的情緒,這裏掌握所有先進技術和治疫經驗的,隻有她一個人,她已經快忙成了陀螺。


    不願意去避難所,好,刀架在脖子上帶走。


    想出城,可以,綁緊了掛官府前頭貼著公告的牆頭上警示一天。


    辯解自己沒病想躲過集中檢疫,也行,關小黑屋三天,沒事再丟徹底安全區。


    刑郎君以一種鐵血的手腕,強製鎮壓了那些蠢蠢欲動的人,第一天就收拾不少不配合的,一時間清水鎮上達成了詭異安靜的配合氛圍。


    賀家所有人都參與在治疫行動中,賀荊山暫時被刑郎君賦予兵長的位置,直接挨家挨戶的盤查,效率出奇的好。


    阿福身先士卒踏進隔離區,終於給隔離區裏的病人們帶來些許安慰,他們不是被扔進隔離區等死。


    “趙女醫,救救我娘,先救我娘,她病情重!”


    “趙女醫,先救我...我有錢!”


    “趙女醫,是我,是我啊!”


    阿福進來後,耳邊充斥著病人的哀叫聲,每一張臉都惶恐驚懼。


    她深吸一口氣,有條不紊的安排下去,先把重症病人和病情輕的人分開,她和邱掌櫃會主治那些病情嚴重的人。


    兩人一邊查閱過往的醫案,一邊根據每一位病人的實際情況不斷調整藥方,翻閱半天的醫書下來,阿福的手指發澀,都彌漫著陳舊的紙張味道。


    整個清水鎮的原居民,登記在冊的,足有一萬三餘人,如今整個安全區加隔離區,也不過七千人口。


    隔離區內住著的,確認感染的患者足足有一千五百四十四人。


    重症患者五百三十六位,輕症中症患者一千零八人。床位不夠,就地清理地鋪,房間不夠,臨時繼續擴充。


    在刑府做的口罩和消毒酒精如今大量投入,開始派上用場,但這遠遠不夠,整個安全區都要跟著忙碌,製作消毒酒精和口罩。


    阿福讓忍冬和半夏教清水鎮還剩下來的大夫,如何使用口罩和消毒酒精。


    再讓這些大夫每人負責一個區域,每個大夫還有四個幫手。


    刑府的人,會定期過來分發口罩,以及回收上一批的口罩清潔處理。


    戴口罩,防止感染,酒精消毒,這兩個東西要徹底普及在清水鎮每一個人心裏。


    但便是調動如今整個清水鎮的醫護和人力資源,阿福都忙得直不起腰。


    她與邱掌櫃為首,帶領其他幾位召集而來的大夫,在每一位重症病人身邊停留,隔著薄薄一層手套測他們的體溫,觀察他們麵部血絲的蔓延程度,眼白,舌苔,每一點細微的變化,都是病情轉變的征兆。


    輕症患者當中每一個正在逐漸恢複的病人,都給幾位大夫帶來希望,可每天也有病情已經到了無法抑製的重症患者,經過搶救無效而喪命。


    忙碌一天下來,阿福的腰酸背疼,渾身疲憊。


    要是有溫度計就好了,現在隔著一層布料去試探病人體溫,實在是無奈之策。


    希望荊山去找的東西,能早點找到,這樣自己就可以做出溫度計了。


    阿福記錄完幾位重症病人的情況,渾身疲憊繼續往前前走。


    忽然一張一地鋪上的病人對她伸出了手,抓住她的腳踝:“趙女醫,救我,是我啊!”


    阿福身後的士兵立刻上前把這病人蠻力扯開,病人本身虛弱,也隻是虛虛抓住,被士兵這麽一扯,身子輕飄飄的撞在地上。


    “是你?”


    阿福腳步一頓,俯身看著憔悴的年輕女子。


    這正是當日告知她礦山有異的那位年輕姑娘。


    “你怎麽還沒走?”阿福不明白,她不是應該第一個走的麽。


    姑娘咳得斷斷續續,低低的哭了起來,“我,我那日回去告訴家裏人疫病的事情,爹爹帶著我去報官,可沒想到縣令是個昏官,不僅說我們惑亂人心,還打了爹爹十棍。”


    阿福終於明白,為何縣衙那邊突然就知道是她傳出有瘟疫的消息,終於明白不過短短兩日她隻告訴親信,就有人走漏風聲。


    她沒聽自己的話,跑去和縣令說了,縣令怎麽可能讓瘟疫這種事情傳出去,蠱惑人心。


    所以,縣令下一個要抓的人,就是自己。


    “我爹...最先染病,我家裏人,就剩我一個了,嗚嗚......”


    姑娘戴著統一發放的口罩,哭聲幽咽。


    阿福卻冷如止水:“你當初是怎麽答應我的?”


    姑娘渾身一顫,逃避著那個她不敢麵對的問題。


    是她差點害死趙女醫!


    “女醫放心,我不會說的,我隻叫我家人保命!”阿福一五一十一字不落的幫她回想。


    “女醫!女醫!我錯了!咳咳...你原諒我這一次吧!”姑娘害怕的低著頭,趙女醫這是,在怨恨自己,不想救自己?


    阿福就是厭惡她,怨恨,她還不配。


    “你告訴我,我憑什麽原諒你?憑你叫我差點被砍腦袋?憑你叫我家人分散?難道憑你年輕自認為比周圍其他人的生命尊貴?”


    “不……”姑娘想好好解釋,她內心有千萬個理由千萬個苦衷,可,可她一句都反駁不了阿福的話。


    隨著阿福這一席話,這屋子裏其他的病人各個支起身子往這邊張望。


    姑娘頓時覺得自己承受起所有憤恨怨毒的目光,就連阿福身後的四個兵衛都視線森然。


    阿福見她說不出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趙女醫……”


    “你還有臉叫趙女醫!”


    “你怎麽不趕緊死啊,活著丟人現眼浪費醫療用品!”


    姑娘在眾人的詛咒聲中回歸平靜,呆呆的,像失了魂魄般躺著蜷縮著一動不動。


    若是,若是從一開始她就不對趙女醫抱有懷疑,好好勸家人直接離開,一家人也不會被縣衙看管起來,父親也不會在之後染病。


    他們全家人,都是她害死的啊!


    清水鎮在一種極度灰敗的氛圍中迎來了它的五月,每日,都還要有無數的人死去。


    唯一好的結果大概就是,安全區裏的感染例歸零,隔離區也不斷有確認假感染的實際安全的人被送過去。


    那個厚重的大鐵門每日開開關關,送出去的不止有屍體,還有活人。


    “死了?”阿福的筆頓住。


    兵衛低著頭,忍不住偷看阿福一眼,卻隻看到那雙若有所思的漂亮眼眸,以及白皙嵌著淡淡粉色的耳廓,隻這麽一眼,他就仿佛褻瀆了神靈似的,悄悄把頭低得更深。


    “是。”


    阿福想到那個姑娘,卻沒有什麽為生命惋惜的悲傷,而是帶著諷刺,很快她就翻篇,頭疼自己讓刑郎君找的東西還是沒有頭緒麽。


    她正在思考,賀荊山風塵仆仆從外麵進來了,剛毅的麵上有一絲欣喜,他攤開油紙包,裏麵裝著一坨黑乎乎的東西。


    賀荊山沉聲道,“阿福,你看看這是不是你要的東西。”


    阿福刷的從凳子上站起跑過去,抓起他手中的煤,眼中驚喜:“就是這個煤,太好了!”


    有了這個,她就能有足夠的溫度燒製玻璃!她就能做出體溫計了!


    賀荊山的劍眉一鬆,他一連多日在帶人在各處山上尋找,此時終於有所收獲。


    雖然他完全不能明白這個東西怎麽才能做出阿福口中亮晶晶的透明玻璃。


    “是你要的就好。”他低聲笑。


    阿福的視線從黑乎乎的東西上,移到賀荊山風霜疲倦的臉,也許是趕得急,男人臉上還有髒髒的泥土。


    “賀荊山,你好髒啊,衣服也臭臭的。”阿福拿出帕子,在男人的臉上仔仔細細的擦了下。


    好歹幹淨了些。


    賀荊山黑幽的眸子一揚,“過河拆橋,現在你開始嫌我髒了,小沒良心的。”


    話雖然這樣說,他的小嬌妻愛幹淨,他往後退了幾步,怕熏著她,“我去洗漱。”


    說完轉身就匆匆離開。


    阿福拿著帕子,想說,別走那麽快,把這帕子一塊洗了啊。


    散煤運輸回來,加水和黃土和成蜂窩煤,煤爐製成,與此同時,石灰、白雲石和石英砂,這些煉製玻璃的東西已經統統在清水鎮邊上的幾座礦山上找到。


    阿福一時間感慨,幸好這裏礦山多,不然封鎖完城門,她無論如何都是做不出來溫度計的!


    她也是被逼到極點了。


    每日沒有溫度計,就得親自用手去測病人體溫,這樣感染的風險極大!


    但每日每日看著病曆本上的名單被劃上象征死亡的紅線,她內心的煎熬不比那些患病者弱。


    “趙女醫,這東西到底要怎麽用?你還是親自去一趟教下匠人吧。”刑郎君聽到消息也連忙趕來。他覺得自己就算是打破腦袋也想不出這東西怎麽用。


    “好說,不過現在我們還要收集最後一項原材料!”阿福握拳。


    “什麽東西?”刑郎君聽到是最後一樣,迫不及待追問。


    阿福嚴肅看著他:“尿盆!”


    賀荊山:......


    刑郎君:???


    一邊的兵衛也瞠目結舌。


    阿福總是在不經意間,給眾人帶來驚喜呢。


    “趙女醫,這,這尿盆又是幹什麽用的......”刑郎君多麽果決的一個人,都結巴了。


    阿福擺擺小手:“收集各家各戶的尿盆夜壺,記得一定要尿垢多的,新的沒有尿垢的就不用了,把尿垢收集起來,刑郎君,我相信你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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