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不去看端王?


    端王年僅兩歲牙牙學語,而他的母妃郭氏卻正值韶齡風情萬種。


    這郭氏原是當初的延州王,如今的平定侯送給慕容淵的美女。原先慕容憲在世時,誰拿這對母子當回事?不過慕容淵子嗣單薄,除了慕容憲之外,就隻有這一個庶子了。若非看在這一點血脈的份上,單憑郭氏的做派,端王就入不了他鍾慕白的眼。


    隻不過,關心端王是一回事,避嫌是另一回事。如非必要,他是斷不會單獨去見郭氏的。而先帝生辰,這樣的由頭難道值得他相邀朝臣同去看望端王?


    若真這般小題大做的話,隻怕朝野上下很快就會有風言風語說他有廢慕容泓立端王之意了。


    如此一聯想,便覺慕容泓這一問滿滿都是諷刺意味。鍾慕白是武人心性,最看不慣這等用嘴皮子損人的,心下更是厭惡,念著君臣有別,便拱手道:“微臣忽想起府中還有要事處理,請陛下準臣告退。”


    慕容泓道:“如今陶氏在長樂宮,但凡禁軍與衛尉不是形同虛設,贏燁當是劫不了人的。太尉大人千萬看好端王,別事前不當心,事後倒把罪過都推在朕身上。”


    鍾慕白濃眉一皺,問:“陛下何出此言?”


    慕容泓看他一眼,道:“若贏燁抓了端王欲與朕交換陶氏,朕是不會同意的。朕雖對端王母子殊無好感,卻也不想被人冠以不恤寡幼涼薄寡恩的惡名。”


    “涼薄寡恩?”鍾慕白看著慕容泓,心中翻騰著,終是忍不住道:“若陛下真的這般在意名聲,何不對先太子之死做出解釋?”


    “太尉大人,您……”


    “都退下!”褚翔深知此事乃慕容泓一大禁忌,剛想阻止鍾慕白繼續逼問,慕容泓忽然喝道。


    長安闞二與褚翔奉命退開。


    慕容泓緩步走到鍾慕白麵前,仰頭看著比他高了近一個頭的沙場悍將,年輕的臉龐在陽光下耀如美玉。


    “沒錯,是我做的。”他眯著眼,輕輕緩緩道。


    鍾慕白猛然握緊雙拳,一雙眸子瞪得幾乎要鼓出眼眶,那架勢恨不能將他麵前的慕容泓盯出兩個窟窿來一般。


    慕容泓掃一眼他咯咯作響的拳頭,輕笑一聲,道:“多麽明顯的事實,還用問麽?除了是我下的手,莫非太尉大人還能找出別的可能來?你看我兄長多聰明,他就一個字都未曾問過我。”


    “果真是你!你、你到底為什麽?那是你的親侄兒,親侄兒!”鍾慕白幾乎在低咆,痛心疾首怒發衝冠,惹得一旁的比熊盯著他看了好幾眼。


    “為什麽?自然是為了保住我兄長好不容易打下來的這片江山。”慕容泓回過身,從地上撿起梳子,一手搭在比熊背上,另一隻手溫柔地為它梳理毛發。那雪白清瘦的腕子在比熊黑色毛發的映襯下,猶如一截毫無溫度的玉石。


    “慕容憲雖是能征善戰勇冠三軍,但充其量不過是個將才,做皇帝,他不合適。旁的不說,若是哪天鍾太尉你反了,以他的性子,你覺著,他能下得了手砍你的頭麽?”比熊平日裏被闞二照料得極好,一隻狗,毛發比大多數人的頭發還要順滑,慕容泓梳得毫不費力。


    鍾慕白站在他身後,麵色發青雙目赤紅,腦海中不斷浮現慕容淵慕容憲父子倆的音容笑貌。再對比眼前這個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少年,他幾乎控製不住自己想要為慕容憲報仇之心,忍了又忍手才沒有握上腰間刀柄。


    背對著鍾慕白的慕容泓卻好似絲毫也沒察覺身後之人已被他三言兩語就逼到了崩潰邊緣,猶自慢條斯理地繼續道:“當然,不止是你,任何與我兄長交情甚好的大臣,他都下不去手。如此赤誠心懷純善秉性,一旦登基,必定處處為爾等掣肘,久而久之,這江山到底跟誰姓,還不一定呢。我則不然,”說到此處,他停手,回頭看著鍾慕白一字一句道:“滿朝文武,沒有任何一個,是我下不去手殺的。”


    鍾慕白看著表情至始至終都沒有絲毫波動的慕容泓,深覺自己真的不能再在此地呆下去了。如果再呆下去,說不定真會做出弑君犯上的惡行來。


    他放鬆了幾乎僵硬的雙拳,朝慕容泓一拱手,道:“陛下的心性,臣知曉了。微臣告退。”言訖,也不等慕容泓同意,轉身便走。


    直到回到太尉府,鍾慕白的心緒還未完全平複下來。


    恰鍾羨也從府外歸來,父子倆在門前相遇。鍾羨向鍾慕白行禮,鍾慕白心思恍惚之下,竟未曾理他,徑直往府中去了。


    鍾羨好生不解,問跟隨鍾慕白的副將鄭暉:“我爹這是怎麽了?”


    鄭暉道:“大人下朝後去鹿苑看先帝爺的犬,誰知陛下正好也在犬舍。大人與陛下單獨說了一會兒話後,就這樣了。”


    鍾羨聞言,也不多問,直接入府尋他父親去了。


    太尉府兵器房,鍾慕白默默地擦了小半個時辰的大刀,翻滾的心緒才稍稍平複一些。抬頭看看一直侍立一側的鍾羨,他道:“為父沒事,你不必相陪。”


    鍾羨目光凝定,道:“爹,我想知道慕容泓到底對您說了些什麽?”


    鍾慕白沉默。


    “是我不能知道的事麽?”鍾羨追問,“若是我想的那件事,您這樣的態度已是給了我答案。我隻想知道,他到底是怎麽說的?”


    鍾慕白知道隻要事關慕容憲,鍾羨不問個水落石出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刀尖拄地,沉沉地歎了口氣,道:“他承認了。”


    鍾羨先是一愣,隨即又有些不可置信地蹙眉:“他承認了?他親口說,先太子,是他毒死的?”


    鍾慕白點點頭。


    “嗬!”鍾羨緩緩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眼眶裏淚光閃爍了半晌,終是沒有落下來。他轉頭看著鍾慕白,咬牙切齒地低聲問道:“為什麽?他有沒有說為什麽?”


    鍾慕白抬起頭來,看著牆上書著“慈武”二字的匾額,道:“他說,先太子心懷赤誠秉性純善,與朝中泰半大臣都有故交,若由他繼位,必定處處為人掣肘,難保慕容江山。故而,他取而代之。”


    “難道他繼位,就沒人掣肘了麽……”鍾羨話說一半,神情一變,轉眸向鍾慕白看去。


    鍾慕白得了他這句無心之語的提點,也是眉頭微蹙目露疑慮。


    “父親,此事不對。且不管先太子究竟是否為他所毒殺,他給的這個理由首先就站不住腳。他目前之處境,比之先太子繼位,隻會更為艱難。因為若是先太子繼位,至少您這個太尉定會全力輔佐毫無二心。您的心一定,朝中半數武將的心便定了。他慕容泓毒害太子的嫌疑在身,縱然是奉詔繼位,朝中因先太子之故而對其心懷不忿的必定大有人在。而在此種情況下,他居然在您麵前坦承是他毒殺了先太子,這與找死何異?”鍾羨分析道。


    鍾慕白起身,將長刀置於刀架上,負著雙手在屋中徘徊兩步,回頭看著鍾羨道:“既然他連毒害太子之事都認了,又何必在動機上作偽呢?抑或,這是他故意設下的圈套,目的就在於讓他即便說出了真相,我們也不敢全然相信,反而會認為事情蹊蹺另有隱情?”


    鍾羨搖搖頭,道:“他目前處境艱難這一點是事實,以他的心智,在動手之時就應該想得到。再者,即便他真有取先太子而代之之心,以先帝和先太子對他的信任,他完全沒必要親自動手。關於這一點,我早有懷疑。唯一令我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兩人同桌用膳,為什麽一個被毒死,另一個卻安然無恙?”


    “你的意思是……”


    鍾羨愁眉深鎖,道:“我還是茫無頭緒。但對他我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他不想說之事,你一再追問,他煞有介事地給你一個假答案不是不可能,他自小就是這樣。”頓了頓,他站起身道:“爹,我想再去一趟古藺驛。”


    鍾慕白道:“自先太子遇害後,古藺驛早已封閉,相關人等也早就押至盛京,你此刻去,還能尋到什麽線索不成?”


    鍾羨道:“所有人犯眾口一詞,不知發生何事。先太子中毒身死,他們當夜所食肴饌卻半點兒也沒留下。事情既然發生了,怎麽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呢?定是我們遺漏了某些至關重要的線索。反正蕪菁書院正在修繕,我快去快回,頂多半個月時間便足夠了,耽誤不了學業。”


    鍾慕白思慮一陣,道:“也好,讓鄭暉給你安排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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