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一早就放話說今年秋季福州要進行閱兵儀式, 短短兩三個月過去, 福州天翻地覆,什麽都變了, 唯獨這閱兵儀式沒被擱置,如期舉行。隻不過,原本要代父巡閱的世子陳若雰,變成了世子陳若霖而已。


    陳若霖是個老謀深算的男人,武力奪權之後,他並沒有急於登位。他知道, 慕容泓若是想要名正言順地對他發難, 隻有在他的登位大典上。而更換和冊封世子,是福州的內部事務, 所以他始終吊著陳寶琛一口氣, 確保福王尚在,而他自己則以世子的身份排除異己收攏軍隊。


    他要確保在自己登位之時, 至少福州的軍隊對他全然擁護,所以在他當上世子之後, 第一件事就是頒下世子令給軍隊增加軍餉。


    此番去小孤山城閱兵,他把長安也帶上了。


    小孤山城之所以叫小孤山城, 乃因城建在小孤山上, 山的四周是大片廣袤空地, 登高四顧,能看到幾裏開外,視野極其開闊, 所以曆來被福州王族作為閱兵之用。


    但是山城山城,也就意味著進城等於上山,而閱兵台又在山城最高處,地形陡峭連轎子都上不去,長安爬得氣喘籲籲之餘,暗忖這福王定然是怕爬山所以才多年不閱兵吧。


    正想著呢,麵前蹲下一個人來。


    “上來。”陳若霖道。


    今時不同往日,他如今貴為藩王世子,隨行又皆是福州要員,如今見他居然紆尊降貴要背這朝廷來的太監上山,一個個都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看著兩人。


    長安嗬嗬幹笑,道:“這不太妥當吧。”


    陳若霖道:“我在外追襲叛賊之時,雲州刺史趁機帶兵來犯,若非千歲力挽狂瀾,福州此刻恐怕仍在戰亂之中。千歲為我福州立下如此大功,難不成還受不起我這一背麽?”


    眾人聞言,想想也有道理,表情才略有緩和。


    “那就辛苦世子了。”長安趴上陳若霖的背,想到兩人私下裏什麽混賬話都說過,此刻卻要在人前裝得這般一本正經,心裏忍不住一陣惡寒。


    “千歲身輕如燕,本世子背著毫不辛苦,千歲請勿多慮。”偏陳若霖還在那兒賣弄口舌,隨行之人聽了,又紛紛側目。


    長安心中暗恨,可是眾目睽睽,又不能對這死男人做些什麽,隻能忍著。


    陳若霖不用回頭也知她表情,笑得那叫一個開心。


    轉眼到了閱兵台上,長安從陳若霖背上下來,舉目遠眺,碧空如洗青山在望,好一個教人心曠神怡的所在。


    山下三裏開外密密麻麻站滿了士兵,直如蟻群一般,一眼看不到頭。因為距離太遠,所以長安也體會不到什麽迫人的軍威,隻是覺得壯觀,那麽多人穿同樣的甲胄站在一起,如山如海,真的很壯觀。


    按規矩這樣的日子前來巡閱的王或者世子也該穿上甲胄應景,可陳若霖何許人也?肯按規矩辦事就怪了。他今日穿了一身滾金邊的華麗紅袍,站在一色或青或藍的官袍中間,從遠處看來定然醒目得很。


    閱兵台與山下相隔距離太遠,喊話是聽不見的,所以以搖旗為號。眾人在閱兵台上各自的位置落座後,旗兵就站在閱兵台最前麵突出的欄杆旁朝下麵揮舞一麵黑底蛟龍圖騰的旗幟。


    下麵最前排的方陣揮舞一麵紅色的旗幟表明身份,然後就列陣朝山下走來,途中演示各種作戰動作與陣型,走到山下便停下,一個個木頭樁子似的站得筆直,等上頭示下。


    旗兵回頭看陳若霖。往年藩王閱兵,一支軍隊演示完後都會給出評語,好或者不好,旗兵再打出相應的旗語告訴下麵的軍隊。


    陳若霖卻吩咐一旁的肥肥:“拿我的琵琶來。”


    肥肥很快拿了那巨大的鐵琵琶過來。


    陳若霖遞一團棉花給身邊的長安,笑道:“塞住耳朵,有些吵。”


    長安笑睨他一眼,從善如流地塞住耳朵。


    陳若霖拿了琵琶來到閱兵台前,長腿一跨,居然在欄杆上坐了下來,將琵琶抱在懷裏,長指一撥,彈了起來。


    激昂清脆的琵琶聲穿透力極強,山下這支隊伍恰是以前跟著陳若霖攻打過雲州的,每次作戰到尾聲,耳邊都會響起主將的琵琶聲,這是勝利的號角,是他們可以縱情狂歡,享受勝利果實的征兆。這樣獨特的琵琶聲給他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直到征戰結束回到福州,這樣的琵琶聲都經常在他們夢裏縈繞。


    如今居然再次聽到,想到當日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主將即將成為他們的王,這些兵將們都激動了,自發地“威武威武”吼了起來。


    零散的聲音逐漸匯聚成整齊的聲浪,拔山倒海響徹天地。


    閱兵台上那些因為陳若霖懶得凡事親力親為而留下一條命來的福州老臣見此情狀,交頭接耳,直言以前跟著福王參加閱兵大典時從未見過如此盛況。看來福州將興。


    長安看著背對著她坐在那險之又險的欄杆上彈琵琶的男人,心情複雜。


    在同等的情況下,音樂永遠比語言更有感染力,語言你可能會聽不懂,但音樂永遠不會存在這個問題,所以才會有音樂無國界之說。


    而音樂對人類情緒的煽動力也是獨具一格,哀婉憂傷的音樂能讓人傷春悲秋淚流滿麵,大氣磅礴的音樂則能讓人熱血澎湃激情萬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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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個音樂隻供上層人消磨時間的年代,陳若霖能想到用它來煽動士兵的情緒,樹立自己與眾不同的形象,其觀念不可謂不超前,其能力不可謂不卓絕。


    這本是個獲得任何成就都不會讓人吃驚的男人,可惜,被原生家庭生生給毀了。


    金玉在前,後頭的方陣自然不甘落後,一個比一個精神飽滿氣勢軒昂,如此一連進行了三天,福州的這次秋季閱兵儀式圓滿落幕。


    陳若霖並未立即返回榕城,此番奪權之爭,福州各支軍隊中上層將領折損不少,他想趁此機會選拔一批將領出來,方式是先由各支部隊推選出有資格競爭空缺將領職位的人選,然後一一與陳若霖過招,按武力值高低定職位。


    如此一來,陳若霖每天要與下頭這些兵將過招上百場,無一落敗。其武力之高耐力之強,直讓圍觀士兵歎為觀止,於是傳言變成了事實,人人皆知,他們的世子,雲州之戰的主將,確實是個百戰不殆的常勝將軍。


    幾天比試下來,陳若霖在軍中已有戰神之名,無數士兵以能旁觀他與將士們過招為榮。


    毫無疑問,此次閱兵大典過後,陳若霖不僅會成為福州軍隊真正的掌權者,他還會成為他們的精神領袖。


    福州一境平安了百餘年,安居樂業的上位者和百姓們平日裏早已想不起他們這些當兵的。可是,此番閱兵大典之後,每個士兵心裏都不約而同地產生了一個念頭,那就是,他們要被重用了!


    最後一天選拔將領結束後,陳若霖在山城別宮裏辦了場筵席。他和那些將領們喝的是烈酒,給長安準備的是當地特產桑葚酒。


    這桑葚酒釀得清冽微甜極易入口,長安多貪了幾杯,回去酒勁上頭,草草洗漱過後就上床睡覺去了。


    半夜,陳若霖爬上她的床從背後擁住她,倒將她驚醒了。


    “什麽時辰了?”長安睡眼惺忪地問。


    “子時過半。”陳若霖在她後頸上親了兩口,手也不老實。


    “又沒攔著不讓你去睡女人,竟日一副欲求不滿的模樣作甚?”長安打他的手。


    陳若霖低聲笑道:“你在這裏,我睡別的女人那叫退而求其次。我陳若霖長這麽大,要麽得不到,要得到就必是我想要的,從來就沒有退而求其次一說。”


    “所以你現在要我,得到我之後呢?要什麽?”


    “孩子。”


    “有了孩子之後呢?”


    “更多的孩子。”


    “有了更多的孩子之後呢?”


    “更多更多的孩子。”


    “……我說你陳三日後半輩子就在生孩子這一件事上死磕了是不是?”


    陳若霖樂不可支,道:“誰讓你問得那麽長遠。”


    “我離開慕容泓,就是因為他給不了我長遠。”長安看著裏側的床帳靜靜道。


    陳若霖默了一瞬,問:“你覺得我也給不了你長遠?”


    “給不了。”


    “何以見得?”


    “因為你停不下來,而你又想要孩子。我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從小就見識屍山血海,所以我不會帶著他跟你出去闖,我也不想留在家裏等待永遠也停不下來的你。”


    “言下之意,我隻能在孩子和你之間二選其一了,是嗎?”


    長安轉過身來,與他麵對麵,問:“言下之意,你真的不能停下來,是嗎?”


    “停下來做什麽?像我爹一樣,悶在那座所謂的王府裏一事無成地過一生,一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了一堆孩子?”


    “一直往前又能怎麽樣?大不了讓你做了皇帝。你以為皇帝的日子比你現在好過嗎?”


    “皇帝的日子好不好過,在於那個皇位是不是他自己親手打下來的。就這一點來說,慕容泓如今的帝王生涯,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帝王該有的模樣。”


    長安看著他,緩緩道:“那你去吧,我預祝你馬到功成。”說著她就想起身。


    陳若霖按住她,問:“今天這是怎麽了?你也不是第一天了解我的為人,為何今天會有此一問?”


    作者有話要說:  嗯……今天算早嗎?(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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