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夫人所在這桌,比男人那麵瞧上去熱鬧,早就已經喝了起來。


    本來家裏幾位老太太謙虛說:就不喝了吧?


    擔心喝多失態,本來體態就不是很正規,再二兩酒下肚完了。


    淺酌幾杯嘛。


    老夫人示意秦嬤嬤,吩咐丫鬟們倒酒。


    今兒是個喜日子,可以說,是她數十年最開心的一件事。


    都是做長輩的,日子定下,也是宋家老人們的開心事。


    茯苓祖母還曾說過,宋家女人都能喝點兒,上次來府,又不是沒喝過,怎麽可能會不讓飲酒就走。


    實在盛情難卻,馬老太坐在老夫人身側,趁老夫人和陸畔外祖母不注意,對老姐妹們微一點頭,那就意思一下吧。


    王婆子她們,這才敢端起酒杯,稍稍的抿一口半口的。


    本以為每次少抿點兒不會上頭,卻不想抿的次數多,加在一起,後反勁兒,心口熱乎。比照之前小心翼翼要自然得多。


    老夫人也喝的臉有點兒微紅,招手叫過米壽到近前,笑嗬嗬聽米壽說話。


    米壽來到國公府,自從成了“舅舅”,他就被陸畔二姐、三姐、四姐家的小子們拐跑了。


    明明五歲那年來過,可這回,米壽才算正兒八經將老國公府溜達個遍。


    米壽和宋金寶他們,領略到國公府真大啊。


    原來在小將軍哥哥住的院落後麵還有一大片林子,在林子中坐落著許多小木屋。


    隻看守這片林子的管事就有許多。


    他們剛才和陸家“外甥們”有比劃射箭、還有打馬球來著。


    老夫人扭頭對馬老太道,“不看他,真就感知不到日子過的快。他上回來,那麽小。一晃眼,長這麽高了。”


    馬老太急忙用帕子沾沾嘴,借機將嘴裏的食物咽下,回答道:


    “可不是。


    老壽星,我瞅他,有時候也恍惚。


    這叫日日在我眼前晃啊,我都飄忽。


    以前,他跟在我三兒腿邊,就那麽點兒,賴著讓抱讓背,趕上來病了,還要哄著舉高高,親兩口。”


    米壽俊俏的小臉一紅。


    馬老太繼續道:


    “不怕您笑話,我三兒對他、對我小孫女一向是細致著養。


    就少見我三兒這種捧著哄著養孩子的。


    以前,帶米壽出門,奶罐子換洗衣裳都要給背著。


    就前一陣,這爺倆打遠處回來,變成米壽背著大包小裹,我三兒倒輕手利腳,啥也沒拿。


    邊走還邊訓米壽,米壽哄我三兒,您別生氣。


    他倆不當回事進院了,我站在院裏,嗬嗬,還愣了好一會兒。”


    主要是她三兒子不咋見老,倒有點兒老來少的意思,越來越又白又嫩的感覺,然後孩子嗖嗖嗖漲了起來。


    恩,連著小孫女都要出門子了。


    老夫人聽完笑嗬嗬的,手都伸出去了,想讓在翰林院的二孫女婿臨時考校考校米壽學問,看看什麽程度。


    扭頭一瞅這孩子,個頭尚可,不像米壽本人認為的個頭矮,老夫人認為小男孩通常長得慢,就是比照她那幾個同齡曾孫還是有些瘦弱,還沒吃完飯呢。


    去吧,先去那桌吃飯。


    說話時,老夫人瞅眼秦嬤嬤,秦嬤嬤一點頭,暗示老夫人給宋家幾位小公子的禮物都已準備妥當。


    老夫人還特意叫過大郎和二丫問過兩句。


    對大郎,自然是關心兩句親事。


    對二丫,陸畔的外祖母客套了一句說,細看,這小姐妹倆長的有點兒像。


    老夫人麵上笑著,微一挑眉,心裏是不承認的。還尋思:親家母,你那是什麽眼神?


    擼下手腕上的一個玉鐲子,隨手賞給了二丫。


    陸畔的外祖母也賞給二丫一個姑娘家戴的玉墜子。


    老太太們這桌,有說有笑,吃的挺好。


    葛二妞、王婆子她們有不懂的,人老心眼子多,還知道先觀察再動筷。


    中年婦女、夫人小姐們這桌,也就是錢佩英她們所在的這桌,就不行了。


    出了一些讓大家默契地裝作沒瞧見的狀況。


    一個是,有一道菜藕片。


    最下麵鋪著生菜,然後才是藕片一層層摞起,每層還有用花瓣穿插的裝飾物。


    大伯母何氏吃了口花瓣。


    陸畔的兩位姨母坐在她身邊,裝作沒看見。


    一個是,還有一道菜,用茯苓二伯母朱氏的話是,就肘子唄。


    吃肘子就吃,咋這麽多事。


    白瓷盤,一半擺幾片可憐的肘子片,一點兒不實惠,另一半空盤用大醬淋出一個弧度,在醬上撒有幾顆零零散散的綠豆、紅豆點綴。


    朱氏真是冤枉啊,從來了國公府隻笑沒敢說話,謹記景嬤嬤叮囑,沒想到還是出了錯。


    她尋思那肘子不得蘸點兒醬嘛,早上又沒吃飽,讓動筷,她看到別人也動筷了,她先吃肉。


    家裏窮過,做下的病。宋家人第一筷子愛叨肉。


    這一蘸醬,陸畔的小舅母假裝規整下頭飾,偷偷扭頭和大嫂對視一眼,她大嫂倒是沒什麽表情。


    以上兩個小插曲,說白了也不算什麽。


    可是當二丫被老夫人賞個鐲子,又行禮收下陸畔外祖母賞的用金包住的玉墜子時,朱氏吃急了且激動,一不小心一下子就嗆住了。


    她都不敢咳嗽。


    嗆過的人知道,當咳嗽時,越想壓抑越是難。


    是沒出什麽聲音。


    但是朱氏用帕子堵著嘴,眼淚鼻涕憋出來也就算了,嘴裏沒咽下的吃食也噴在了帕子上。


    佩英同誌一邊麵上帶笑回答陸畔大姨的話,一邊心裏對二嫂:“……”


    整件事,前後在轉瞬間發生。


    宋茯苓看見二伯娘那樣了。


    她放下筷子,扭頭正要喚過自己家的丫鬟,手忽然被人攥住。


    對方的手很暖和。


    陸夫人安撫般看一眼未來兒媳,握著未來兒媳的小手,然後才抬眼,陸家的丫鬟已然在給朱氏舀暖湯,示意客人喝湯,又神不知鬼不覺的暗示朱氏將帕子遞過來,同時用木夾從托盤裏取出兩塊帕子,一塊是熱乎乎的是帕子放在朱氏麵前,一塊是新絹帕。


    整個過程,宋茯苓比任何人瞧的真亮,因為別人為避免尷尬,都在假裝沒發現這個狀況。


    大家能看出來,朱氏也不想讓人發現,已經很努力地壓抑咳聲。朱氏那女兒臉色急的通紅。


    宋茯苓看到二伯母收拾妥當了,對朱氏和二丫姐安慰般的笑了笑,小表情似寫著:沒事兒。


    對於這次來陸府,宋福生最初並不想帶太多人,咱說心裏話,宋福生一定是有考慮,怕家裏個別人給他閨女丟磕磣,他站在父親的角度總是盼著女兒處處順當的。


    但宋茯苓本人卻是支持家人共同參與,甚至希望家人們不要裝相。


    畢竟,這要是裝,要裝到什麽時候,早晚會露餡兒。雙方都挺累。


    當然了,也不是說,宋茯苓會倔強的認為:我家人就這樣,你陸家就要接受這些不好。倒要看看你陸家敢不敢挑剔。那是耍無賴,那是放挺。


    宋茯苓認為,是她家不提將來,隻說眼前,是在目前的狀況下,家人們本就這個模樣。家人們做的很好也就隻能到達這個程度,這是不可回避的事實。再進一步,那需要多見識、需要年頭去浸染。


    這就是宋家原本的樣子。


    不能因為他們或許會表現不好就不讓他們露麵,那是家人嗎?沒的別人還沒有嫌棄,自己就嫌棄。


    這些家人,可沒在她爹要給陸畔送糧時退縮。


    像姐夫鐵頭哥,他可從沒拿丟耳朵很醜說事兒,今日又怎麽能因為鐵頭哥耳朵丟一半形象嚇人,坐那不好看就不讓來呢。


    這就是宋茯苓的立場。


    所以宋茯苓此時也就更感激陸家人的處處體貼,在頻頻發生狀況時,陸家人沒有表現出嫌棄。


    尤其是她前世今生第一個婆婆的表現。


    婆婆這個詞,之前對於茯苓來講,一聽就有點恐慌。


    沒辦法,四處宣揚的就是這種氣氛,古代現代都挺邪乎。


    婆婆不是媽,婆婆不咋好,婆婆處不好很難辦,等等。


    搞得宋茯苓悄悄的有傷過腦筋,思考怎麽辦呢,成年人嘛,思想比較成熟,就琢磨出一個辦法。


    要不要列個表,采訪一百位,做什麽事婆婆會喜歡,做什麽婆母會反感、會極度反感,弄一個輕度、中度、重度,她打算根據表格得出的結論,然後去和陸夫人相處。


    科學避免往後給婆婆惹毛了都不知曉錯在哪裏的事。


    卻不想,陸夫人今日這一個小小的體貼舉動,換來宋茯苓不想再那麽客氣、抗拒、打算往後相敬如賓了。


    正好陸夫人拋出橄欖枝:


    “和伯母說說,你平日裏喜好吃什麽。”


    宋茯苓對陸夫人莞爾一笑:“回伯母,多數喜歡吃肉,屬於無肉不歡。”


    陸夫人問的細,喜歡吃什麽菜,喜歡什麽零嘴,這都有問。


    後來,錢佩英也參與此話題。


    而陸夫人聽話聽音,算是聽懂了,自從宋知府發跡以來,宋家吃的挺好啊。


    難怪她一問兒子的小廝,順子一句有用的話沒有,就會繪聲繪色學吃的。


    飯後,各找各的夥伴。


    小孩子都要去睡覺。


    陸夫人就帶著女兒們,攜親家母和未來兒媳逛陸園、逛她兒子那個不讓別人亂進的院子。


    在畫室。


    宋茯苓望著自己的畫,這感受太奇特了,有苦說不出,還有點兒甜:“……”


    錢佩英也認出來她閨女的畫,當著陸夫人麵前不能多說,心裏卻憋不住笑。


    她女婿那人,越接觸越會發現接地氣。一天天啥毛病都有,別人沒有的,像這偷偷摸摸藏畫,瑉瑞也有。還怪可愛的。


    不過,像打鐵房那種地方,陸夫人沒領著進。


    尋思第一次見麵,可別讓親家母心裏犯嘀咕,本來成親年紀就大,院裏連個女的也沒有,別再以為她兒子有病。


    卻不知,看畫那陣,佩英就已經認為畔畔有病,且欣然接受。


    而另一邊,陸丞相也終於心滿意足和宋知府接上頭了,能聊一聊公事。


    就是:“瑉瑞,你跟著做什麽,去忙你的。”


    陸畔心裏:不,我要跟著,我怕你倆萬一談的有點不高興。


    這是有可能的,他祖父做丞相很認真,他嶽父在政見上有時候也很較真,擔心被坑的是他。


    他去添茶,守著。


    媳婦都不管了,嶽父事兒比較多。


    但事實上,還真沒有陸畔擔心的那些。


    談過黃龍的一些往後部署後,陸丞相聽完匯報對宋福生點點頭。


    心裏是:放心將宋福生調走了。


    宋福生走一步部署三步的特點非常明顯。調去一個守成的官員接任,哪怕沒有任何新的建樹,隻按前任宋知府部署的走就可以。


    陸丞相身後跟著宋福生,宋福生身後跟著陸畔,三人爬了一段假山,慢悠悠向半山亭子裏走去。


    準備到那裏去喝茶。


    這一路上,雖沒太多話,但是宋福生也猜到陸丞相對他很滿意。


    也是,他早就說過,主要是他懷才和別人懷孕似的,特別明顯。


    像他這麽優秀的人,藏都藏不住。


    還別說,陸丞相心裏對宋福生最滿意的一點就是,此人既能喊口號,難得的是又能將那些喊出的口號落實。


    隻喊口號,說些皇上愛聽的被重用,那是宦官,那是奸猾之輩,那是官員們和讀書人內心最反感的一類人。


    而隻會任勞任怨做事,到他這個位置、以及皇上的眼中看來,你埋頭苦幹多年並沒有人知曉,這說明哪裏出了問題。


    或不會差遣解決謀事中的矛盾,或是欠缺上下級協調的能力。要不然,怎麽會有那麽多人壓著你,讓你不露頭。


    而且這種埋頭苦幹的官員,還存在他隻是自我感動,可能做的壓根不對。去抱怨瞧不上那些做點兒實事就告訴皇上的。


    這類人不知,能讓皇上和眾官員看到你在幹什麽,這恰恰是為官者最大的能力。


    那麽多官員散在外麵,遍布四海,能脫穎而出,以皇上的性情就會認為這才叫有德有才,會破格錄用:“要是調任,你有何想法?”


    宋福生心口一跳,穩了穩情緒,似在斟酌才看似謙虛,去哪都可,聽從調遣。換句話的意思就是,他去哪都能幹明白,宋大明白。


    不過……


    宋福生為難了一下下,主動請教相爺問道,聽說戶部要成立一個巡查各府賬目的欽差隊伍,他不會去那裏吧?


    陸丞相握茶杯的動作一頓,皇上有這個意思,透露過想讓宋福生帶頭,這個打頭官員是正三品,又是破格提級,所以有詢問他的意見。


    宋福生看眼陸畔,翁婿倆對視,這是猜著了?


    宋福生為難道,“就是這個調任,相爺,不,世伯,晚輩不想領命。因為,說句私心話,為倆孩子。”有點兒求陸丞相的意思,讓幫忙給推拒。


    怎麽會和瑉瑞茯苓有關?


    和瑉瑞沒關,他一個小夥子,誰會舍不得他啊。


    宋福生心裏這麽想的,嘴上卻說,確實舍不得他倆。


    到時,他們才成親,他做父親的出去一巡就是最少三年兩載,那不是他想要的。他隻要在京城就行。


    恩,宋福生表達了他想去京城。


    宋福生說:不想錯過他們兩個獨立的小孩剛成親,小夫妻會有感情磨合期,咱說實話,一定會有拌嘴的時候,都年輕過。他在,能開解開解。更是不想讓女兒女婿才成親,過年回娘家,娘家親爹娘都不在。


    不想錯過,成親就麵臨三兩年內或許會有喜,會錯過一些事情。


    再多的話,宋福生就不用說了,不想錯過外孫女在女兒的肚子裏、和出生之類的。


    一副他還要帶孩子呢的模樣。


    陸丞相萬萬沒想到,宋知府是這樣的父親,相比做出的政績,父親當的更是讓他吃驚:“你可知,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你可知,三品為何叫大員?”


    “晚輩知道,但晚輩還是覺得,哪怕平調,還是四品,也不想錯過那些。我想陪在他們身邊。”


    陸畔,你感動不?


    宋福生“慈愛”地看向女婿。


    他女婿卻在較真說:“嶽父,我不會和茯苓吵架,你剛才舉的那個例子不對。”


    宋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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