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遙沒說話。


    其實,他不說廖聖瓔也能知道答案。


    “沈穆,你這樣我很不自在。”


    沈慕遙道:“那我回房。”


    說著,他真的進了自己的客房,還掩上了門。


    廖聖瓔知道,沈穆是不會去睡的,指不定等她睡著,他又溜出來了。


    有點煩人。


    廖聖瓔賭氣似的,也轉身扣上了門,上了床去,蒙上幹淨清爽的被子呼呼大睡,不管他了。


    翌日醒來,天色尚未大亮,廖聖瓔給自己梳頭。


    以前都是丫鬟給她梳的,發型精致又漂亮,現在她自己弄,就隻能簡單地梳兩根長辮子,搭在胸前,沒了大小姐的派頭,素淨得像個小家碧玉。


    兩人用了簡單的早飯,然後又繼續趕路。


    在路上的時候,廖聖瓔暗暗偷瞧了他幾眼,雖然沈穆精神尚可,但還是能看出來他一夜未睡。


    她隻得故意騎得慢些,拖著,讓他溜溜神。


    兩人如今的關係不和諧,所以一路上廖聖瓔不說話,沈慕遙也不敢主動說話。


    路過一條淺河的時候,廖聖瓔問他:“河裏會不會有魚?”


    深秋的時節當然是有魚的。


    於是沈慕遙勒住了馬,“應該有。”


    廖聖瓔道:“那就歇一下吧,我想吃魚。”


    頓了頓,她懷疑地瞅著他:“不過,你這樣子能捕到魚嗎?”


    沈慕遙下馬道:“試試。”


    深秋的草已經枯黃,兩匹駿馬被放在河邊,有一下沒一下地啃著。


    沈慕遙拎了他那杆銀槍,去了河邊。


    廖聖瓔尋了枯草樹葉過來,堆成一堆,掏出火折子先生火等著。


    再抬眸,就看見沈慕遙已經站在河裏了。


    河水不算很深,隻沒過他的膝頭,隨著他往裏,便淹到大腿。


    廖聖瓔想喊他,又憋住了。


    他的衣物就隻有身上穿著的那套,進水裏去弄濕了,一會兒看他拿什麽穿。


    不過,他一個結實的大男人,想來也凍不壞。


    廖聖瓔看他還往裏走,索性站起身,去撿柴火了,眼不見為淨。


    等她抱著一堆枯枝艱難地回來,隻見沈穆已經坐在火堆邊了,他手裏不知哪兒來的一根細竹,上麵串著一條約摸四五指寬的肥魚。


    水氣已經幹了,烤出了淡淡的香味。


    廖聖瓔把手裏的枯枝一鬆,嘩啦啦落了一地,沈慕遙就知道她又生氣了。


    她最近經常莫名其妙地生氣,他摸不明白,也不敢問,隻得小心道:“等過一刻鍾,我再去捕一條。”


    廖聖瓔口氣不善道:“要那麽多幹什麽?我一個人又吃不了,還是說你也餓了?”


    沈慕遙道:“那就不去了。”


    他坐在地上,外袍和褲管濕淋淋的,靴子卻是幹的,想來是下河之前脫下了。


    廖聖瓔皺眉:“你這樣豈不是把靴子也染濕了?脫下來。”


    沈慕遙沒動。


    因為他暫時沒明白,她讓脫的是袍子還是靴子。


    廖聖瓔更來氣了。


    “是要我幫你脫嗎?”


    沈慕遙這才知道她是關心他,他站起身,將手裏串著魚的竹管遞給她。


    廖聖瓔接過來,沈慕遙卻朝著遠處的蘆葦叢去了。


    這是害羞所以不想當著她的麵脫?


    廖聖瓔專心地烤著魚,心裏的氣終於順了一些。


    誰知,沈穆這一去就沒影兒了,她手裏的魚已經熟了七八分,還不見他回來。


    廖聖瓔想著他不至於掉水裏,還是忍不住吊起了心。


    等她發現魚被自己烤糊了一塊兒,正暗暗懊惱的時候,沈穆終於冒出來了。


    他身上的衣服穿得齊齊整整,看起來像是已經全幹了。


    “你去哪兒了?去了這麽久。”


    廖聖瓔忍不住問。


    沈慕遙道:“就在那邊烤衣服。”


    廖聖瓔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她將魚往他麵前一伸,像是撒嬌又像是為難他:“糊了。”


    沈慕遙接過來看了看。


    他掏出匕首,將糊的地方剜走,然後他坐下了,親手給她烤。


    沈穆話不多,這是廖聖瓔從前就知道的。


    尤其是這幾日更甚,她不主動開口,他都幾乎不出聲的。奇怪的是,她並不覺得悶。


    他認真地給她烤魚,廖聖瓔卻抱著膝頭,光明正大地看他。


    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他的脾性,陌生的是他對她的態度。


    這種感覺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就是覺得有些怪異,廖聖瓔還沒習慣,有點像在夢中。


    這樣烤出來的魚肉,和廚子做的味道大不一樣,談不上多美味,但比上次給她烤的鳥肉好吃多了。


    “要嚐一口麽?”她問。


    沈慕遙搖頭。


    廖聖瓔蹙眉,“你這是嫌棄被我啃過?”


    這模樣是又生氣了。沈慕遙不知道該怎麽哄,隻得接過來,往尾巴處咬了一口。


    廖聖瓔道:“你吃吧,被你沾過我就不要了。”


    “……”


    沈慕遙有點咽不下去了,過了片刻,他將那魚放下,“我再去給你捕一條新的。”


    “不用了,我就是想嚐嚐野味,現在才發現,味道也不好吃。”


    廖聖瓔站起身,抖了抖裙子上沾染的枯草,“我要去河邊走走,你在這等著。”


    她去河邊吹了吹風,深秋的田野空曠,一望無際的遼闊,讓人胸襟都敞開了。


    這幾日她過了癮,一直欺負沈穆。


    現在想想,還是算了,這種悶疙瘩,欺負起來也沒個響兒,沒多大意思。


    等她轉悠回去的時候,沈穆已經把那條魚給吃光了,隻留了一地的魚刺。


    “走吧。”


    她發了話,先上了馬,兩人並駕齊驅,卻仍舊是一路無話。


    因去河邊烤了魚耽擱了時間,晚上的時候,兩人趕不到下一個城鎮了,夜空裏黑漆漆的,沒有半點星辰,實在不宜趕路。


    最後,兩人運氣好,路過一間破廟。


    等火堆生起來,才暖和了些。


    廖聖瓔身上裹了自己的披風,沈慕遙把自己的外袍也脫過來給她披上了。


    原本廖聖瓔是不願意的,可她確實冷,就沒拒絕。


    沈慕遙坐在外側,替她擋去了不少風頭。


    他身上穿著雪白中衣,跳躍的火光映著他側臉,居然顯出幾分英俊來。


    大概是怕她生氣,他都沒敢朝她看上半眼。


    廖聖瓔坐了一會兒之後,朝他邊上挪了挪,“沈穆,我還是有點冷。”


    沈慕遙的手邊就是她的兩個包袱,裏麵裝的是衣服,聞言,他下意識就伸手去拿。


    廖聖瓔忙道:“衣物都是薄的,不頂用。”


    沈慕遙看了看火堆,隻能把火燒得再旺些了,他輕聲道:“我去外麵找柴火,不會走遠,很快就回來。”


    他是真不懂她的暗示。


    廖聖瓔心道,真是十成十的榆木疙瘩。


    她拽住了他胳膊,又往他胸膛上拍了拍,直言道:“我的意思是想靠在這兒!”


    “……”


    沈慕遙將手挪開,等她靠了進來,才小心翼翼地摟在了她背上。


    大概是真的暖和了,廖聖瓔很快就睡了過去。


    沈慕遙知道她從未吃過這種苦,他有點後悔了。其實,應該讓她留在揚威鏢局裏的,她繼續過她錦衣玉食的大小姐生活,等他有能力了,再去找她。


    這才是最好的選擇。


    可他不想讓她留在廖家,他怕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單巍又來糾纏她。


    他的私心讓她過上了苦日子,沈慕遙低頭,看著她恬靜的睡顏,心中起了內疚。


    天色快亮的時候,他也迷迷糊糊睡著了。


    廖聖瓔醒過來的時候,隻覺得渾身哪兒哪兒都不舒服,尤其是脖子,都快僵了。


    她想動,發現自己腦袋上是沈穆的下巴,便頓住了。


    她眼珠子往下看,掃了掃,又發現自己的雙手正環在他的腰上……


    過了片刻,廖聖瓔不動聲色地撤了回來。


    雖然他身上穿得少,但同時,她能感受到源源不斷的熱度從他身上傳過來。


    廖聖瓔心想,男人皮糙肉厚就是好,都不用怕冷。


    她閉上眼,又睡了一會兒。


    天光大亮時,火堆已經隻剩下餘溫,廖聖瓔醒來,抱怨道:“沈穆,我的腿麻了。”


    沈慕遙道:“我忙你揉揉?”


    廖聖瓔道:“還是扶我起來走走吧。”


    於是,他的手放在她腰間,用了力,托著她起身,廖聖瓔沒站穩,情急之下隻得抱住了他的手才堪堪穩住。


    她抬眸,就與他的目光遇上了。


    廖聖瓔看他麵上沒什麽特別的表情,故意問道:“你怎麽沒點反應?”


    沈慕遙不解:“什麽反應?”


    廖聖瓔頓時就不理他了。


    接下來的幾日,離帝都近了些,沿途的客棧也就多了,沈慕遙很自覺地每次都要兩間房,雖然廖聖瓔沒有再大半夜開門驗證,但她知道沈穆的那間房等於是白付錢了。


    他又不睡。


    在離開揚威鏢局的第二十一天,兩人終於抵達了帝都,他們是要去江南,所以帝都隻是路過。


    沈慕遙進城買了一兜東西出來,然後就要繼續趕路。


    廖聖瓔看他全然忘記了,便提醒道:“你之前不是說要去看望那位姑娘麽?”


    沈慕遙道:“我以為你好奇,所以想帶你去看看。”


    廖聖瓔接口道:“沒錯,我是好奇,走吧。”


    她之前明明說不願意去的。


    沈慕遙和她確認:“真的想去?”


    “去,我倒要看看,人家姑娘是長得比我難看,還是脾氣比我壞。”


    “……”


    沈慕遙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兩人去往那個小鎮。


    曾經,廖聖瓔在這裏住了大半個月,沈慕遙在這裏住了三個多月,對兩人來說,這裏不陌生,還藏著許多回憶。


    都說觸景生情,廖聖瓔也會如此。


    策馬立於大路中央,離著院子還有二十來丈的距離,她就不願意往前走了。


    沈慕遙知道,便也停住了。


    “要不,你在這裏等著,我過去看看,把人叫出來。”


    廖聖瓔問他:“看就看了,叫人家出來做什麽?”


    “因為劉五姑娘曾問起你,不止一次。”


    沈慕遙沒想遮掩,“她想知道你。”


    一個女人想知道另一個女人,多半是和中間的男人有關係,廖聖瓔頓時就明白了。


    她很奇怪地笑了笑。


    “我也想認識認識你說的劉五小姐,這眼光……”


    沈慕遙知道這是又想損他,他已經習慣了。


    兩人正要下馬走過去,忽然有人在後麵驚訝地喊:“沈公子?是你嗎?”


    一聽這聲音,廖聖瓔就基本確定了,她端坐馬背回頭,便看見一個模樣清麗的姑娘,她看著她和沈穆,滿臉驚訝和驚喜。


    她邊上還站著個年輕的男子。


    那男子朝沈穆笑道:“沈兄,真的是你,別來無恙。”


    “趙堂主。”


    廖聖瓔靜靜地看著兩邊的人寒暄,那男子並不失禮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笑著問沈穆:“沈兄,這位姑娘是……”


    男子身邊的姑娘也看向了她,滿眼探究。


    不等沈穆說話,她就代答道:“我是沈穆的侄女。”


    “……侄女?”


    趙洹和劉五小姐麵露驚愕。


    見沈慕遙麵色尷尬,趙洹明白過來,當即笑道:“好漂亮的侄女,沈兄,好久不見了,進屋喝杯茶。”


    明明劉五小姐才是院子的女主人,可她卻有點怯場了,與之相比,廖聖瓔就放開多了。


    她跟著沈穆叫男子趙堂主,還問人家:“趙堂主,你和劉姑娘又是什麽關係?”


    “我和她拜過天地,你說是什麽關係?”


    “他是房東,我租用了他的宅子。”


    兩人的聲音幾乎同時起,又幾乎是同時落,劉五小姐的聲音小一些,被壓住了,不過,廖聖瓔還是聽清楚了。


    她看向劉姑娘,對方臉上有著淡淡的紅雲,顯然是不好意思了。


    看得出來,裏麵並沒有惱怒。


    廖聖瓔道:“你們去敘舊吧,我和劉姑娘就在這兒說說話。”


    趙洹當即把沈慕遙往正屋裏清。


    沒了兩個男人在場,劉五姑娘稍微自在了一些,她看著廖聖瓔,先開口道:“姑娘,你真是沈公子的侄女?”


    廖聖瓔不答,微微笑著道:“聽沈穆說,你和他問起過我,還不止一次?”


    劉五姑娘頓時就知道了麵前的人和沈公子的關係。


    她心底湧起陣陣的羞恥感。


    “姑娘,你別誤會,我並未對沈公子有過逾矩的行為,他救過我,是我的恩人,所以……”


    看人家姑娘那麽緊張,廖聖瓔笑了。


    她很大方地道:“逾矩了也沒關係,我不介意的。”


    劉五姑娘一聽,滿眼驚愕。


    廖聖瓔暗暗轉了轉眼珠子,笑得更燦爛了:“我已經嫁了人的,是沈穆死皮賴臉去攪合,弄得我與成親一年的丈夫和離了,我現在很討厭他。”


    等她話落,劉五姑娘的神情由驚愕轉為了震驚。


    她震驚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廖聖瓔告訴劉姑娘這些,是為了姑娘好,沈穆在她心裏的形象成了一個搶人妻子的,會讓姑娘對他的愛慕和好感大大降低。


    愛而不得不僅是一件心酸的事,更會影響姑娘以後的感情抉擇,這些廖聖瓔都曾經曆過,她不想這個劉姑娘也步她後塵。


    見劉姑娘果然聽呆,廖聖瓔笑著問她:“劉姑娘,那位趙堂主,他剛剛說與你拜過天地?”


    “是、是的……”


    劉五姑娘把當初的事都告訴了廖聖瓔,最後她道:“這是趙公子的宅院,被我租用了。”


    廖聖瓔奇道:“趙堂主還真收你租金?”


    劉五姑娘臉一紅,不說話了。


    盛情難卻,兩人留在此處用了午飯,走的時候,趙洹給沈慕遙裝了許多瓶瓶罐罐,都是上好的傷藥。


    兩人策馬離開。


    走得遠了,廖聖瓔回頭看了一眼,那趙堂主一臉嬉笑,他和劉姑娘說了什麽,劉姑娘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害羞,推了他一把,然後氣呼呼地進了院門,趙堂主忙追去,兩人都消失在視線裏。


    “這劉姑娘……”廖聖瓔掉回頭,瞅著沈穆道,“長得比我好看,性子也比我好。”


    沈慕遙沉默了一瞬,而後認真道:“認真比起來,天下所有的女人隻有一個是最好看的,難不成所有的男人都要喜歡她?”


    這話說得還算中聽。


    廖聖瓔心底滿意,嘴上卻鄙視道:“榆木疙瘩,無趣。”


    這回沈慕遙不敢接話了。


    兩人越過了帝都,朝南邊行去。


    此時已經是十二月初,即便是往南,也感覺到了鋪天蓋地的寒意,好在南邊城鎮多,一路上都有可投宿的客棧。


    在兩人離開帝都的第八日,十二月中旬,天寒地凍,下起了細碎的雪。


    廖聖瓔有點吃不消了,找著客棧之後,她說要留住幾日,等雪停了再上路。


    沈慕遙當然同意,掏出銀子就預定三日的客房,廖聖瓔終於道:“要一間就好了。”


    沈慕遙估計不敢相信這話是她親口說出來的,轉了頭看她。


    廖聖瓔是不會再重複一遍的,“沒聽見就算了。”


    說完,她轉身跟著夥計就先上了樓。


    沈慕遙把掏出來的銀子又塞回去一半,朝著掌櫃的道:“要一間上房,連住三日。”


    他上樓的時候,恰好夥計要下樓,伸手給他指了路。


    沈慕遙尋著過去,卻發現客房門是關著的。


    他試探著推了一下,沒推開。


    難不成,是又生氣了?


    沈慕遙曲起手指,敲了敲,裏麵好大一會兒都沒回應。


    就在他準備下樓再定一間的時候,背後吱呀一聲響,轉回身,就見廖聖瓔把著門扇。


    她玩味地看著他:“這房裏就一張床,你敢睡麽?”


    沈慕遙裝作聽不懂,他認真道:“我睡覺的時候很安分,不會擠到你。”


    廖聖瓔瞧了他一會兒,才往邊上一讓。


    “那好,你進來吧,不過,我睡覺的時候可能不太安分,我之前習慣了,抱著人才能睡得著。”


    聞言,沈慕遙心頭一堵。  他杵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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