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聖瓔踢到了沈慕遙的傷處。


    踢完她就趕緊下了馬。


    “怎麽樣,沒事吧?”


    她情不自禁流露出擔憂,以及懊悔。


    雖然她也習過武,會點三腳貓功夫,但她沒有處理傷情的經驗,想看看傷勢如何,又怕把他弄疼。


    所以她有些無措,隻能幹著急。


    廖聖瓔在著急,沈慕遙心裏卻很好受。他輕聲道:“沒事,咱們繼續走,行嗎?”


    廖聖瓔本來是想發脾氣的,誰知圖一時快意踢了一腳,竟把發脾氣的機會給踢沒了。


    她又氣又擔憂,硬聲道:“上馬吧。”


    一直到了天色蒙蒙亮,兩人才抵達了一個看起來不大的小鎮,比鏢局所在的城鎮差遠了。


    找了個遍,才找到一家破舊不堪的客棧,客棧沒有牌匾,隻是在門口掛了一麵旗子,那旗麵髒兮兮的,幾乎看不出來上麵的字跡了。


    掌櫃的在櫃台後麵打盹兒,小二也歪在一張桌子上趴著,肩頭搭著的棉巾幾乎蓋在了他嘴上。


    沈慕遙的手不方便,就由廖聖瓔拍了拍門,小二先醒過來,隻是看了他們一眼,又繼續睡。


    廖聖瓔直接往門上踹了一腳,這一腳動靜大,把掌櫃的給驚醒了。


    “哎喲,兩位客官,打尖兒還是住店啊?”


    廖聖瓔道:“住店,我們還有兩匹馬在外麵。”


    “好嘞!小姐放心,這就讓人給照顧妥當了!”掌櫃的說完,朝著趴在桌子上的小二吼了一嗓子,小二不情不願地爬起來,嘴裏嘟囔著什麽出去了。


    沈慕遙去交房錢,廖聖瓔聽他隻要一間房,想了想,自己掏了銀票出來往櫃台上一拍。


    “掌櫃的,我也要一間。”


    “這……”


    掌櫃的看直了眼。瞧兩人麵相,像是小兩口,就算不睡一間房,也犯不著讓姑娘自己掏錢住吧?不該男人來掏錢的嗎?


    沈慕遙在掌櫃的有反應之前,將那張銀票收了起來,他認真道:“如此大的麵值,掌櫃找不開的。”


    廖聖瓔道:“那你付錢。”


    沈慕遙猶豫了一下,如她所願,“好,掌櫃的,要兩間。”


    因為踢到了他的傷臂,廖聖瓔隻得自己拎了兩個大包袱先上去了,掌櫃的年紀五十多了,他取笑沈慕遙:“這位公子,你家夫人脾氣可真不小。”


    沈慕遙嗯了一聲。


    掌櫃的又問他要不要吃的,又說一大早的,廚子還沒來,隻能隨便給弄點。


    沈慕遙道他一會兒還下來,等會兒再說。


    廖聖瓔沒住過這麽差的客棧,又髒又舊,到處都黑漆漆的,她本來想喝口水,但是看見瓷杯子底部的暗黃水垢,頓時就不渴了。


    床上的被子軟塌塌的疊著,看得出來很粗糙,而且髒得不行。


    這地方冷清,生意不好,店家也沒什麽心思清洗。


    廖聖瓔將窗戶打開,正好能看見朝陽升起,天邊金燦燦的。這才出來半日,好像就離家很遠了似的。


    她輕輕歎息了一聲。


    “想家了?後悔了嗎?”


    沈穆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他突然出聲,把她嚇了一跳。廖聖瓔有點不高興,“你進我的客房幹什麽?”


    沈慕遙問她:“你想吃什麽,客棧有廚房,我去給你做。”


    廖聖瓔蹙著看著他。


    “沈穆,你就不能安分點?就你現在這副模樣,你能做什麽?”


    沈慕遙似乎被打擊到了,他眼裏閃過一抹黯然。


    一看他這樣,廖聖瓔就別扭了,“你的藥在哪兒?要我幫你換麽?”


    沈慕遙微微搖頭。


    “你睡一會兒,等飯好了我送過來。”


    “我不餓。”


    廖聖瓔生硬地道。


    沈穆這是想討好她給她做早飯麽?也不看看自己那傷殘樣,那雙手是不想好了?


    “客棧裏有廚子,人家會給做的,你也回去客房睡一覺吧。”


    沈慕遙道:“我還有話與你解釋。”


    他這一說,廖聖瓔就想起來了,一想起她就來氣。


    “你根本沒得什麽失憶症是不是?”


    “是。”


    廖聖瓔咬牙,堪堪將怒氣收住:“來,你解釋,我聽著呢。”


    “我是想騙廖當家。”


    沈慕遙看著她的眼睛道:“隻有我忘了那件事,廖當家心裏才過得了那個坎,也就有了個台階下,如此,他才會答應讓你跟我走。”


    這話說得不錯,正是因為沈慕遙不記得了,廖當家才能痛快地裝糊塗,不然,得費很多勁兒。


    廖聖瓔也直直地看著他。


    “你就那麽想要我跟你走?天下女人那麽多,你找誰不行?”


    沈慕遙道:“我隻願意找你。”


    廖聖瓔被他看得心尖一顫,她撇開了視線道:“我當初讓丫鬟去問你,你怎麽又繼續騙了?”


    “我想把那段不好的回憶揭過去,我們如今的境地……有些尷尬,我想裝作忘記了,這樣你就可以自在一些。”


    廖聖瓔哼了一聲。


    “那怎麽又承認了?”


    沈慕遙道:“因為我想明白了,把那些捂起來,我們永遠都過不去,隻有明明白白地說清楚了,才能解開誤會和心結。”


    “我不覺得有什麽誤會。”


    廖聖瓔冷冷地道。


    沈慕遙稍稍靠近了一些,低聲道:“我……並不討厭你,當初不搭理你是因為我的身份無法給予你回應,我承認我的做法有失妥當,請你原諒我。”


    廖聖瓔的心口發著顫。


    “我不信。”


    沈慕遙伸出包得像粽子的右手掌,輕輕握著她的手臂,“為什麽不信?再去單家找你之前,我做過許多努力,我先前把蕊蕊的安危看作最重要的,所以我不敢得罪任何人,尤其是單巍。  後來,我冒著惹上仇敵的可能,嚐試著救下了那位與我假成親的姑娘,過後我和蕊蕊都安然無恙,這給了我最後去單家找你的勇氣,我也終於明白,有些事,做了才知道結果,以前太畏首畏尾,我……


    我很遺憾。”


    沈慕遙還有半句話沒說:雖然遺憾,但他不後悔,他護好了蕊蕊的周全。


    這些話,全是發自肺腑,廖聖瓔也聽得出來其中幾分真假,她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怨氣。


    “你遺憾是你的事,憑什麽你遺憾了我就得陪你彌補?”


    沈慕遙看著她,誠摯地道:“我隻是想請你給我一個機會,如果你最後不願意,我不會勉強,若你想回廖家,我也會送你回去,我不會強迫你半分,你放心。”


    廖聖瓔更氣了。


    他說得倒是好聽,不就是捏準了她就吃這套嗎?  她推開他的熊掌,惡意滿滿地道:“就算我‘願意’和你在一起,那也不是因為還喜歡你,隻是因為你有利用的價值而已,我還等著將來借你的勢,回去踩單明嵐幾腳,所以你也大可放心,隻要你混得好


    了,我不會舍得離開的。”


    她輕易地把兩人的關係,描述成了一樁交易。


    即便知道這多半不是她的真心話,沈慕遙心底還是有些難受,他隻能借著回想之前的事來給自己幾分安慰。


    最開始,廖聖瓔雇他去打敗單巍,還當著單巍的麵親了他一下,結果她給了他四百兩,比說好的多了一百兩。


    後來,她給他下藥,兩人有了夫妻之實,她還是給他甩了銀票,記得有六百兩。


    還是當成了一場交易來看。


    他那時候隻想著自己被嫖了。


    後來的後來,他才知道,這些都是她偽裝的手段,以交易的名義,行著喜歡他的事。


    如今,沈慕遙相信,她所說的他有利用價值,定然也隻是她的偽裝而已。


    她要麵子,那他就配合著不拆穿。


    “好,我會盡力,但不會那麽快,你給我兩年時間。”


    廖聖瓔無所謂地一笑。


    “沒問題,兩年就兩年,我等得起。”


    接下來,她睡了一覺,沈穆並沒有來敲門,等她醒來,已經過了午時了。


    她剛下床,門就被敲響了。


    知道是沈穆,她過去拔了門閂,一打開,就是一托盤的飯菜。


    雖然他沒說,但從他的眼神裏,廖聖瓔知道了這是他親手做的。


    “你真不怕手沒法複原麽?”


    尤其是他要投靠秦王,靠的是武力,“萬一拿不了槍怎麽辦?”


    沈慕遙道:“隻是染了炎症,現在天氣涼了,用不了多久就會好的。”


    廖聖瓔看向他左臂,“那這隻斷了的呢?”


    “沒斷,也會好的。”


    沈慕遙像是怕她嫌棄一樣,“隻不過比右手要好得慢些。”


    廖聖瓔看著他,最後讓到了一旁:“進來吧。”


    說實話,沈慕遙的廚藝還可以,他畢竟照顧了蕊蕊那麽長時間,練也練出來了。


    可惜,廖聖瓔不會放過任何打擊他的機會。


    她一副難以下咽的表情,邊嚼邊道:“不好吃,還不如買幾個包子。”


    沈慕遙問她:“你喜歡吃什麽?下次我可以試著做。”


    廖聖瓔不領情。


    “算了吧,不是菜不對,是你不會做。”


    沈慕遙不說話了,他終於反應過來她是故意的,這沒什麽,他不會往心裏去。


    一頓飯吃下來,廖聖瓔又抽空說了幾句難聽的,無論她說什麽,沈慕遙都默默的,不接話也不反駁。


    真像個受氣包。


    想著想著,廖聖瓔就偷偷彎了唇角,估計她以後的樂趣就是這個了,反正怎麽欺負他他也不吭聲,無所謂的。


    沈慕遙收了碗碟,就要出去。


    廖聖瓔喊住他。


    她似笑非笑地問:“沈穆,你那隻手要是真斷了可怎麽辦?”


    沈慕遙明白她真正想問的是什麽。


    他沉聲道:“我不後悔。”


    “真不後悔?”


    廖聖瓔一手托腮,露出小姑娘的情態,“要是你掉下去摔死了呢?我活得好好的,你卻沒命了。”


    沈慕遙的眸子動了動。


    最終他道:“我先把這些送下去,等會兒再說。”


    等他再上來的時候,門一推就開了,果然沒上閂。


    廖聖瓔躺在床上,雖然蓋著人家的被子,但她身上裹了自己的披風隔著,如此才稍稍減少了心底的嫌惡。


    沈慕遙在床邊坐下。


    “要歇息?”


    廖聖瓔道:“你不是有話說麽?說吧。”


    沈慕遙想去拉她的手,卻被她躲開了,心裏多多少少有點失落,想起那晚的艱險情境,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我當時想,能撐一刻是一刻,如果撐到最後還是救不了你,咱們黃泉路上還能相見。”


    他呼吸顫了顫:“我沒想過要鬆手。”


    那種絕望,如今仍心有餘悸。


    大概是他神色和語氣間感情太充沛,惹得廖聖瓔也陷了進去,她也回憶起那驚濤駭浪的一晚。


    在黑漆漆的馬車廂裏醒來,聽見他在一聲聲不停歇地喊著她名字的時候,廖聖瓔是感動的,她當時甚至落了淚。


    後來聽丫鬟述說沈穆救她的驚險畫麵,她更是控製不住。


    她把這些都藏在心裏,隨便一翻就能翻出來。


    廖聖瓔有些哽咽了,“沈穆,你到底圖什麽,我已經嫁過人了,你真的能心無芥蒂接納我?”


    沈慕遙細細看著她的眉眼,鄭重地道:“能,這些都是我一手促成的,是我對不起你,我想彌補,你給我個機會。”


    廖聖瓔不想回答他。


    她都跟著他出來了,嘴上說給不給機會還有什麽意思,全看他以後的作為。


    “說完了?說完了就出去吧,我再睡一覺,醒過來咱們就繼續趕路。”


    沈慕遙成功地抓住了她的手。


    他問出了一個一直藏在心裏的疑問,心口的跳躍變得強烈,他很想知道答案。


    “瓔瓔,你剛與單巍成親的時候,是不是懷了我的孩子……”


    原本廖聖瓔是沒有掙紮任他抓著的,但沈慕遙這話一說,她臉上的表情就變了。


    廖聖瓔使勁兒將手抽出來。


    “讓你失望了,我懷的是單巍的孩子。”


    失望倒是談不上,淡淡的失落是真的,沈慕遙輕聲道:“真是單巍的?”


    “我說是他的就是他的!”


    廖聖瓔蹭地坐了起來,“反正孩子都沒了,你還提這個做什麽?沈穆,你剛剛還說心無芥蒂,怎麽,我懷過單巍的孩子讓你很意外嗎?”


    她渾身帶著明顯的怒氣。


    這回,她生的是單巍的氣,如果單巍當初能男人一些,她和他也就不會落到和離的下場。


    她也就不用看他後來可憐兮兮的模樣。


    這也是她不想回頭考慮沈穆的原因,她心裏落下了結,暫時過不去。


    冒然再開始,對誰都不公平。


    她讓沈穆出去。


    沈穆卻傾身將她抱住了,然後,她聽見他在她耳邊沉聲道:“就算你給單巍生過孩子,隻要你沒有喜歡上他,我還是會把你帶走的,不惜任何代價。”


    廖聖瓔沉默著不說話,也沒給他任何反應。


    她並不太感動,因為她很怕聽見沈穆最後那句話,他付出的任何代價對她而言,都是一筆沉重的負擔,她不想承受。


    沈慕遙也不說話了,他在等著她吭聲,哪怕隻是嗯一聲也好。


    他最後等來的是:“你快回去換藥吧,看看傷勢有沒有加重,若是不行,就去找個大夫看看。”


    沈慕遙隻得鬆開了手。


    他回了隔壁客房。


    廖聖瓔踢到的是左手,他左手的傷勢重,不過,踢這一下,對傷勢並無什麽影響,是她心疼了而已。


    他自己換藥確實有些麻煩,折騰了好半晌,才包紮好。


    單巍用匕首劃的那一刀已經痊愈了七八分,紅腫消退,隻留下一條長長的猙獰的紅色疤痕。


    廖聖瓔隻睡了一個時辰,便又醒了過來,剛剛過午,睡足了之後她精神很好,叫了沈穆,兩人繼續趕路。


    她長這麽大,還沒去過江南。


    都說江南女子長得漂亮,膚若凝脂,螓首蛾眉,很是溫婉,廖聖瓔拿自己對比了一下,沒一樣比得上。


    路上無聊的時候,她就問了沈穆:“你在江南沒有相好的嗎?”


    沈慕遙不知道又是哪裏惹了她生氣,他小心道:“沒人看得上我。”


    廖聖瓔瞅了瞅他,瞅得沈慕遙都有點不自在了。


    她忽然笑了笑。


    “也是,你長得又不好看,聽說江南遍地是美男,除非人家姑娘眼瞎了才看得上你。”


    這種話聽習慣了,就不覺得是打擊了,倒像是一種親昵。


    沈慕遙嗯了一聲。


    她現在說什麽他都不反駁,廖聖瓔覺得沒趣,扭開了視線不說話了。


    白日裏趕路快些,暮色降臨時,兩人已經到了下一個城鎮,鎮上還是隻有一家客棧,不過比上次那家好了許多,這回不用廖聖瓔提醒,沈慕遙就自覺地要了兩間。


    睡到半夜,廖聖瓔忽然醒了過來,她想去茅廁。


    誰知,客房門一打開,就看見外麵杵著個黑漆漆的人影,嚇了她一跳。


    待看清是沈穆,她沒好氣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覺出來嚇人?”


    沈慕遙道:“剛醒。”


    知道她要去茅廁,他要跟著去,廖聖瓔其實也不敢自己去,就沒有拒絕,回來之後,她閂了門,回了床上,熄了燭火。


    廖聖瓔留了個心眼兒,撐著眼皮,過了兩刻鍾的樣子,她再次下床,光著腳,貓兒一樣輕手輕腳地到了門後。


    外麵靜悄悄的。


    她一點一點將門閂移開,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將門扇拉開,這動靜很突兀。


    沈慕遙似乎被驚了一下,他兩步走過來,問她:“又要如廁?”


    廖聖瓔蹙眉看著他。  “你是真睡不著,還是打算在外麵守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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