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慶六年,袁璐十七歲。


    這是她嫁入成國公府的第二個年頭。


    穿越過來十年了,她父親從一個小小的庶吉士一路升到了內閣首輔。


    袁家的院子越來越大,下人越來越多。


    不過這對她也無甚差別。


    她身患離魂症,以現代的醫學觀念來說,她是個植物人。


    即便是嫁入成國公府,對來她來說不過是從一個院子搬到另一個院子罷了。


    更諷刺的是,她這個植物人是有意識的。


    她恨!她怨!


    她上輩子就是被人害的!


    醒來發現自己沒死,卻有了這樣一具身子!


    但日子久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她也恨不起來,怨不起來了。


    入了九月以後,天也漸漸涼了。


    這天日頭出奇的好,袁璐被移到湖心亭裏吹風。


    她娘親陳氏在家時就把她照顧得很好,她身邊的人也是精心挑選,不曾因為她這個模樣而心生怠慢。


    袁璐聽到她奶娘花媽媽在耳邊輕聲說:“今天天氣真好,璐姐兒你看,湖裏的荷花都精神了。”


    袁璐心想著這都已經入秋了,荷花都該落了,媽媽定是哄她的。


    兩個大丫鬟蹲在袁璐腳邊給她按腿。


    其中有一個輕聲地說:“這花開得真好,再過兩日,就能去剝蓮子吃了。”


    另一個聽來年長些的就訓她:“在夫人麵前你就敢這麽說話,小心我打你的嘴!”


    花媽媽卻說:“不妨的,咱們璐姐兒就愛聽這些,是不是?”


    袁璐動了動眼珠。


    花媽媽見了便立刻驚喜地道:“看,咱們璐姐兒可知道呢!”便又讓人把袁璐往湖邊移了移,“璐姐兒,你聞聞,這花可香?”


    花媽媽能直接喊她名字,是陳氏特許的。


    袁璐本就是她奶大的,陳氏就是要讓她把袁璐當成自己的女兒看。


    這樣陳氏自己照顧不到的時候,袁璐才能萬無一失。


    花媽媽看著兩個丫鬟給袁璐揉了好一會兒的腿,就覺得眼前開始犯花。


    她日前著了涼,身上還熱著,本不該往主子麵前湊。可不看袁璐好好的,她就是覺都睡不安生。


    花媽媽身形一晃,差點從杌子上栽下來。


    離她近一些的是年長一些的丫鬟青江。


    青江眼疾手快,一把把花媽媽扶住了。


    花媽媽靠在青江身上,隻覺得這日頭照在身上竟也泛著三份寒意。身體也開始哆嗦起來。


    另一個年紀小些的丫鬟,叫綠水的探了探她的額頭,驚叫道:“不好,媽媽燒得這樣燙!”


    花媽媽已聽不清聲音,隻斷斷續續地說:“我……我沒事,莫要擾著……擾著……”


    話沒說完,人已暈過去了。


    青江也算沉著,和綠水一人一邊攙著花媽媽,跪到袁璐身邊說:“花媽媽身體有恙,奴婢這就送她去看醫女。還請姑娘恩準則個!”


    她雖看著沉著有度,但已將袁璐叫回了姑娘。可見心裏也是急得亂了章法。


    袁璐心裏自然也急,趕緊動了動眼珠回應。


    青江喚來亭子外伺候著的幾個小丫鬟扶著花媽媽下去了,臨走時讓綠水在這裏好好看著袁璐。


    又遣了人去老太太那裏,去尋被叫去問話的另一個管事媽媽。


    她們這群人平時以兩個管事媽媽馬首是瞻。


    丫鬟裏又屬青江最能會來事。


    此時兩個主心骨都走了,眾人不由得心裏都跟著吊起來。


    青江自然也想到了,可是她們這群人一直不被國公府接納。


    花媽媽病了,也隻能去求專門給袁璐看病的醫女。


    那醫女從前是在宮裏服侍貴人的,心高氣傲得很,換做一般的丫鬟去,連見都不會見。


    青江走後,綠水便勸袁璐,讓她莫急,說花媽媽身體素來好。


    綠水說著說著自己就想哭,她娘就是發了一場熱就沒了的,後來她爹就把她賣了!


    但是她哭著卻不能被姑娘聽見,便硬是忍著,咬得牙關都打顫。


    如果花媽媽倒了……姑娘怎麽辦,她們這群下人怎麽辦?


    她都不敢想!


    袁璐怎麽可能不急?


    現在是一個感冒都能要人命的時代啊!


    而且她看不見,動不得,完全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了!


    “綠水姐姐,你為何哭?”一個脆生生的聲音伴隨著嗒嗒嗒的跑步聲響起。


    來的是國公府二少爺高澈,今年才三歲,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二少爺歪著頭,看這眼前綠水蹲在地上哭的幾乎昏厥,卻偏偏將手塞進了嘴裏,生生咬著,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綠水看見二少爺便如看到救星一般,膝行到她身邊說:“二少爺,您救救花媽媽吧!”


    身後二少爺的奶娘也趕到了,看到綠水哭的一臉鼻涕一臉淚的就要往二少爺身上靠,就要去拉她。


    被二少爺給阻止了。


    綠水便立刻言簡意賅地把花媽媽病了的事講了。


    二少爺聽了歪頭想了會兒,便說:“家裏的事都是祖母在管,我也不懂。不如我帶你去問問她?”


    綠水一聽就趕緊給他磕頭。


    老太太要是願意照拂她們姑娘一二,花媽媽也不會因為操勞而身體越來越差!


    看她這樣,二少爺便說:“你拿著我的牌子去找管家,讓他給花媽媽再請個大夫,要什麽藥都去拿。你看可好?”


    他看綠水跪在地上縮成一團,想到府裏那個虎背熊腰的管家,小小的他便覺得管家或許也不會聽綠水的,便讓自己的奶娘也跟著去。


    奶娘不肯,二少爺才三歲,萬一他出了什麽事兒,她這條命都賠不起!


    綠水也猶豫,袁璐身邊的丫鬟連著她就隻剩三個了。


    另兩個雖說算是二等丫鬟,但都不曾近身照顧過。


    二少爺便央著奶娘說:“好媽媽,你就再疼我一回!花媽媽是娘親身邊的人,她要是出了事,娘親該傷心了。”


    說著他乖乖地坐到袁璐身邊的小杌子上,說:“我就在這裏坐著看著娘親,哪裏也不去。”


    奶娘和綠水各自交代了身邊的人,這才去了。


    袁璐心裏感動。二少爺是真把她當娘的。


    她是現任成國公的繼室,前頭原配是她的嫡親姐姐袁玫,生二少爺的時候過了身。


    聽花媽媽說,她跟袁玫長得頗有幾分相似,二少爺自小看見的便隻有袁玫的畫像,等他再記事一點的時候,袁璐便進了成國公府。


    二少爺把頭靠在袁璐肩上蹭了蹭,奶聲奶氣地說:“娘親不急,娘親不急……”


    二少爺的頭發跟絨毛似的柔軟,蹭啊蹭的,袁璐心肝都要被化了。


    心裏那些急躁這才淡了些。


    二少爺本來是約了他哥哥一起玩的。


    這廂他在這裏陪著袁璐便把他哥哥給忘了。


    大少爺高泓一路尋來,便見他弟弟坐在亭子裏,半靠在袁璐身上,於是上前問他:“阿澈,你在這裏做什麽?”


    二少爺見是哥哥來了,便道:“娘親身邊的花媽媽病了,我在這裏陪娘親。”


    大少爺四歲,比他弟弟高了大半個頭。


    他皺著眉看了躺椅上那個緊閉雙眼的女人。


    這樣的人也算是他們的娘親?


    但是對上那弟弟雙濕漉漉的眼睛,他卻什麽也說不口了。


    二少爺把屁股底下的杌子搬到大少爺麵前,說:“哥哥,你坐。”


    大少爺跟大人一般摸了摸他的腦袋,“哥哥不累,你坐。”


    二少爺就拉著他哥哥兩個人擠在一個杌子上坐著,湊到他耳邊小聲地問:“哥哥,你說娘親什麽時候能醒啊?”


    大少爺搖搖頭:“不知道,等爹爹回來,就該醒了吧。”


    他們的爹爹去打仗了,好久好久都沒見到了。


    二少爺都不記得爹爹的樣子了。


    爹爹要回來……那應該是很久很久以後了吧?


    二少爺伸手輕輕摸了摸袁璐的臉:“娘啊娘,你快點醒吧。澈兒馬上就四歲了,祖母說要給我和哥哥請夫子了,我就不能跟你待在一塊兒了。”


    大少爺看著就想去拉開他的手,唯恐他過了袁璐的病氣。


    祖母私下裏就叮囑他要看著弟弟不能太靠近她。


    大少爺扯得太急了,就扯到了袁璐的頭發。


    那廂袁璐身邊的另一個管事媽媽——呂媽媽,從老太太那裏趕回來了。


    一來便看到二少爺和大少爺兩個小孩兒在扯自家姑娘的頭發!


    一時什麽也不顧了,便大聲喊道:“兩位少爺,切莫動夫人!”


    兩個哥兒都被喝住。


    大少爺反應過來不悅地喝道:“哪裏來的婆子,在主子麵前這樣無狀?”


    袁璐身邊的丫鬟聽到呂媽媽的喊聲已一擁而入。


    兩個哥兒身邊的人也進了來。


    呂媽媽雖被大少爺責罵著卻先趕了進來,要看一看袁璐。


    大少爺身邊的媽媽也不是吃素的,開始推搡著。


    這亭子本就不大,一時湧入了十幾人,更是連個站腳的地方都沒了。


    呂媽媽看大少爺仍站在袁璐身前不讓她瞧,心裏急的跟火燒似的,帶著人更往裏擠。


    大少爺這邊眼看著越來越亂,他護著二少爺,眼看他弟弟小小的身子要被擠倒在袁璐的身上,便伸手把那個搖椅往旁邊推了推……


    也不知是誰先叫起來——


    “不好了!夫人落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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