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璐的眼皮似有千斤重。


    耳邊的聲音吵得她頭疼。


    有人在嚎啕大哭,有人在勸慰,還有人爭執……


    掉進水裏的那一刻,她有些開心地想著要死了吧,終於要死了吧……


    但是似乎沒死掉?


    “我可憐的璐姐兒啊,我可憐的璐姐兒啊……”花媽媽的聲音既熟悉又陌生。


    她平時說話時溫柔和煦,何曾像現在這般聲嘶力竭。


    袁璐想睜開眼看看。


    下一刻,她真的睜開了眼睛。


    床前站著兩個丫鬟,很是防備地把她護在身後,似乎正跟房間裏另一撥人對峙著。


    對方為首的是個戴著黛色抹額,拄著拐杖的老太太,臉色肅穆。身後跟著七八個人。


    旁邊有一個媽媽散著頭發,坐在地上哭得幾乎背過氣,另一個媽媽正在勸慰她什麽。


    袁璐眯了很久的眼睛才適應光線。


    盡管眼前的人和物都帶著重影,她仍然欣喜若狂。


    那老太太重重地搗了搗拐杖:“你這便是你們首輔袁家的規矩?嫁了人的女兒說回娘家便回娘家的?”


    袁璐一下子就認出那個聲音的主人,正是這國公府的老封君——現在成國公的母親。


    她床前的一個丫鬟道:“我家夫人生了重病,還請老太□□準。”


    老太太便道:“我堂堂成國公府還會缺一個大夫嗎?且瞧你們是首輔家出來的奴才,換做我們自家的,敢這麽跟主子說話早拉出去打死了!”


    老太太這話說的極重,兩個丫鬟卻沒軟下來半分,仍說著要帶袁璐回袁府。


    袁璐這才明白,原來是她身邊的人要帶她回國公府,老太太親自來攔了。


    怎麽?她竟病得這樣重了?


    花媽媽還在哭,聽著老夫人還是不肯放她家璐姐兒,便要以頭搶地,口中隻道:“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便讓婆子我下去陪我的璐姐兒……”


    袁璐也急了,口中驚呼一聲——


    “媽媽不要!”


    霎時間整個房間的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


    那丫鬟顫著聲音道:“小、小姐,是你在說話?”


    袁璐辨認出她的聲音,艱難地道:“青江,扶我起來,呂媽媽把花媽媽帶我床前來。”


    話音未落,花媽媽已經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撲過來了。


    袁璐靠在青江身上,緩緩地道:“我無礙的,媽媽莫要擔心。”


    一句話將她身邊大半的人都說哭了。


    她又對老太太道:“兒媳身子不便,來日再給婆母請安。”


    老太太看著活死人一般的兒媳婦突然活過來,已然是嚇得不輕,連退幾步穩住身形,匆匆忙忙地說了幾句讓她好生休養的話便走了。


    “璐姐兒,璐姐兒……”花媽媽抓著她的手不肯放。


    袁璐對她笑了笑,“我身上乏的很,且有些餓,端些稀粥來給我。”


    花媽媽聽她說要吃東西,這才回過神來一般,指揮著小丫鬟去了廚房,也趕緊拿出帕子擦臉上的鼻涕和眼淚。


    呂媽媽見了,便道:“你且去收拾一番,姑娘這裏有我。”又遣人去請醫女。


    袁璐便有些好笑地道:“你們別慌,我好好的在這兒。花媽媽先下去,呂媽媽也莫要再‘姑娘’的漫喊了。”


    她娘親陳氏在她身邊放了四個人。


    一個花媽媽是最貼心不過的奶娘,一個呂媽媽是陳氏的陪嫁丫鬟。


    兩個丫鬟,大一點的青江,是陳氏娘家的家生子。小一點的綠水則是陳氏從百十個丫鬟裏特地挑出來的。


    如今這四人,看著袁璐竟是眼睛也舍不得移開一分。


    袁璐又催促了一道,花媽媽才依依不舍地下去了。


    她這才說了幾句話,已經覺得嗓子幹澀難耐,綠水服侍著她喝了水才好些。


    等花媽媽端著稀粥上來,袁璐有些困倦,強打著精神喝了幾勺便睡過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袁璐覺得自己仿佛掉進了深深的湖水,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會不會其實之前的蘇醒不過是她的南柯一夢?


    袁璐一坐而起。


    一旁守夜的花媽媽便立刻過去扶著她,拍著她的後背:“可是魘著了?不怕,不怕……”


    袁璐身體打著顫,過了好一會兒才在花媽媽的安撫下恢複過來。


    “什麽時辰了?”她問。


    花媽媽命人給她兌了溫水,一邊喂她喝一邊答道:“剛敲過三更,時辰還早,再睡會兒吧。”


    袁璐就著她的手喝過水,“醫女可來瞧過了?”


    花媽媽道:“瞧過了,說是沒什麽大礙,日後好好調理一番便能大好了。”說著便又要落淚。


    袁璐的精神已經好了很多,沉吟了會兒便問道:“媽媽不忙哭,我身子既然無恙,今日又為何說帶我回去?”


    照今天的架勢看,花媽媽是要以死逼迫老太太放行的。


    花媽媽忍住了哭小聲地道:“兩個丫鬟說看見了您是被人推下去的……推、推您的人是大少爺。”


    袁璐一下子睜大了眼睛:“說的可屬實?”


    花媽媽道:“事情一發生,最後留下的兩個丫鬟便分別被關了,我單獨問出來的。”


    “人在何處?”


    “一個由婆子陪著回了府,一個還在這裏關著。”


    袁璐這才放下心來,花媽媽又道:“人既派回去了,左右不過這兩天,府裏總要派人過來的。等府裏來了人,再請老夫人給您多請個大夫。”


    袁璐卻說:“我現在雖好了,但還是得回去一遭的。今日天一亮,呂媽媽就去給老太太請安,我們這頭就套車回府。”


    她這話說得已有些離經叛道了,出了嫁的婦人回門總要經過婆婆批準的。


    隻是如今事情特殊,也容不得考慮許多。


    這日天剛亮,袁璐便交代手底下的婆子開始忙活起來,將她的隨身物品都收拾了一些。


    她自己隨便喝了小半碗加了糖的白粥,便換好了衣服。


    呂媽媽去了老太太的院子,老太太因為昨天的事晚上睡得不安生,此時還沒醒。


    袁璐披著蜀錦披風,由青江攙著出了門。


    她昨日醒來的消息已在國公府裏傳開,如今她親自出來了,管事門房也沒一個敢攔的。


    駕車而行,半個時辰不到便回了首輔府。


    來到自家門前,袁璐隻覺得陌生又緊張。心口撲通撲通地似要跳出來一般。


    有婆子去叫了門。大清早的,門房本有些不耐煩,看到是袁家三姑娘的婆子,這才扯出個笑來拱手問好。


    婆子道:“姑娘回來了,還不開門。”


    那門房往她身後一看,見一個藕荷色的身影被丫鬟扶著下車,隻當是陪著三姑娘回來的哪路貴人,“媽媽不急,我且讓人開門去。”


    袁璐已經走了過來,道:“不用開門,讓車從後門進。我們走進去,不要驚動太多人。”


    婆子垂著手立到一邊。


    門房這才反應過來……眼前這是府裏的三姑娘?可三姑娘明明……


    袁璐走了一小段就走不動了。


    花媽媽蹲下身來說要背她。


    袁璐挺不好意思的,靠著青江歇了會兒準備繼續走。


    半盞茶的功夫,她娘親陳氏已經帶著人迎出來了。


    遠遠地便瞧見了站在垂花門外的袁璐,眼眶一下子就熱了。


    “我可憐的女兒……”


    陳氏是跑著過來的,袁璐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麽失儀的娘親。


    她娘親出身書香世家,笑不露齒,行不擺裙,現在卻什麽都顧不上了。


    袁璐喉頭一哽,撲進陳氏的懷抱哭了出來。


    陳氏抱著她隻聲聲迭迭喊她的名字。


    她吃齋念佛十七年!諸天神佛的牌位不知道供了多少個!神明終於開了眼,讓她的小女兒活過來了!


    後來袁璐體力實在不支,陳氏便命人抬了小轎子來。


    進了屋,陳氏又擁著袁璐哭了一道。


    丫鬟擰了帕子擦過臉,袁璐才和她娘親好好講起話來。


    “父親呢?”她問。


    陳氏擁著她道:“歇在前頭書房了。我已經讓人去說了,估計不多會兒就該過來了。”


    袁璐又有些困了,她現在的身子還是弱。


    陳氏便讓她脫了外衣去睡在床上,她自己就守在床邊。


    袁璐說:“娘,我睡一會兒就好,現在天還早,你也歇著吧。”


    陳氏給她蓋好被子輕輕拍她:“娘不累,娘守著你睡。”


    袁璐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不多會兒,她快要睡著時,外間突然傳來了紊亂的腳步聲。然後就是打簾子的聲音。


    “璐姐兒回來了?人呢?”這聲音一聽就是她父親的。


    陳氏便趕緊把她拉到一邊,低聲道:“剛睡著,莫要吵她。”


    她父親也跟著壓低聲音:“咱們璐姐兒大好了?”


    見他還要細問,陳氏就拉著他出去了。


    這一覺,袁璐睡得特別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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