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翌日卯時剛過, 袁璐就醒了。她醒來便覺得腦袋昏沉沉的, 身上還有些發冷,就先讓花媽媽給她煮碗薑糖水喝。


    花媽媽嫌她睡的太少, 讓她在床上多躺一會兒, 等薑糖水熬好了再起。


    袁璐就在床上靠了一會兒,然後找青江問了問老太太的情況。


    青江道:“老太太早上已經醒過一次, 孫嬤嬤喂了一些米湯,現在已經睡過去了。姐兒早上醒了聽了這事兒, 就去看老太太了。”


    袁璐“嗯”了一聲, “一會兒派人去把哥兒姐兒都喊到我院子裏來用朝食。”袁璐又吩咐了幾句, 花媽媽已經將薑糖水端到了她麵前。


    薑糖水還有些燙口, 袁璐一口氣喝完了, 肚子裏也暖洋洋的,身上沒那麽冷了。


    為了保險起見, 她更衣洗漱以後,還是把醫女喊來診脈。


    醫女說她這兩天操勞過度, 多有思慮,給她開了一些寧神固本的藥。


    花媽媽拿了藥方就去抓藥煎藥了。


    汐姐兒帶著他兩個弟弟從老太太院子裏過來的時候,袁璐正在喝藥。


    滿屋子的中藥味可不好聞。


    袁璐便有些歉意地笑了笑,“你們先去暖閣裏坐會兒, 我這裏藥味重。別熏臭了你們的衣裳。”


    汐姐兒跟她相處了幾天,已經不太怕她,而且兩人差了十多歲,尋常人家的姐妹也有這樣的。她走到她身邊, “嬸嬸,身上不舒服?”


    袁璐看她捏著帕子,滿臉擔憂的樣子,怕她要多想,就解釋說:“隻是些補藥,你們剛從祖母那裏過來,她現在病著了。家裏就我一個大人,我可得好好的是不是?”


    澈哥兒扭捏蹭到她身邊,有些想往他娘身上挨,又怕妨礙到她喝藥。


    袁璐就揮手趕他們:“走走走,杵在這裏我藥都喝不安生。尤其是汐姐兒,小姑娘身上就該香香的,別再我這裏沾上藥味。”


    三個孩子被她趕到暖閣以後,袁璐很快地喝完了藥。然後讓人開了窗透氣,再熏上一些清淡的香料掩蓋。都弄完以後才一邊讓人擺朝食,一邊讓丫鬟把他們喊回來。


    三個孩子在暖閣裏已經吃過了一些糕點,墊吧了肚子,坐到飯桌上的時候也並不是很餓。


    袁璐給她們準備的是清粥小菜,雖然都是精細的東西,但是跟平時大魚大肉的是截然不同的。


    “你們祖母生了病,都知道了吧。”袁璐語重心長地道,“大夫都說了,餐餐吃肉是不好的。從今兒起,咱們府上的朝食就以清淡為主。”


    三個孩子都沒提出異議,汐姐兒和澈哥兒本來就對葷腥沒什麽特別的好感,袁璐就去瞧泓哥兒。


    泓哥兒也是麵不改色的,好像朝食吃什麽東西跟他無關似的。


    袁璐這裏的碗比老太太那裏的還小一些,她允許他們一人喝上兩碗粥,再吃一個栗糕。


    當然這個標準主要還是為泓哥兒定的,汐姐兒和澈哥兒能喝完一碗粥就不錯了。


    用朝食期間,澈哥兒一直在拿餘光偷偷地看她娘。


    袁璐是想忽視都難,隻得無奈地放下筷子,“又怎麽啦?東西不合口味?”


    澈哥兒撅撅嘴,搖著小腦袋,十分認真地問:“娘親你不要生病好不好?”


    他早上看到祖母躺在那裏一句話都不說,他上前去看祖母的時候,在她耳朵邊喊了她好幾聲,祖母都沒理他。以前明明隻要他一過去,祖母就會笑著招手讓他進去的……他就很害怕,害怕他娘也跟著病了,變回以前那個樣子……


    袁璐心底柔軟一片,摸了摸他的頭,故意凶他:“你這孩子想什麽呢!快吃,吃完咱們還要去看祖母。”


    澈哥兒就嘿嘿笑起來,又被他娘瞪了一眼,才繼續喝粥。


    泓哥兒吃完了兩碗粥就停了。


    袁璐怕他一會兒要餓,還把點心碟子往他麵前推了推。他卻沒再動。


    用過朝食,一行人便去了老太太院子裏。袁璐讓人把大夫也喊來了。


    成國公府的大夫是府裏常駐的,用起來倒也方便。他從昨夜開始就一直在老太太院子裏待命,天快亮的時候才找了間屋子歇下。


    大夫給還在昏睡中的老太太把過脈,說是脈象已經趨於平和,現在遲遲不醒,是因為藥效還沒過。大夫又重新開了方子,讓老太太醒來後用。袁璐還是先把方子留個底,才讓人去準備藥。


    和大夫說完話,袁璐又把泓哥兒的奶娘喊到身邊說話。


    泓哥兒的奶娘是袁璐的二姐袁玫選的,過去的這段日子也把袁璐是如何對待泓哥兒的看在眼裏,因此對待她是十分恭敬的。


    袁璐說:“哥兒在我那裏朝食用的少了,一會兒肯定要餓,你準備一些瓜果給她吃,但是糕點和肉食什麽的就不許他碰了。”說到這裏,她也覺得有些不妥。現在冬日裏,能吃的瓜果都是儲藏在地窖裏的,本來就不多,平時的蔬菜也多是培育在暖房裏的洞子貨。


    她想了想,又問奶娘:“哥兒愛吃喝豆漿之類的東西麽?”


    奶娘道:“哥兒對甜食都挺愛的,酪漿也是每天早上起來都會喝的。”


    袁璐便道:“一會兒去喊廚房給哥兒準備一些豆腐,他要是餓了,你就給他拌個豆腐腦吃,隨他愛吃甜的還是鹹的,吃上一兩碗都沒事。”


    昨天泓哥兒從宮裏回來奶娘就察覺到他的不對勁了,這時再聽袁璐的吩咐,心裏便明白了七八分,遂也不多問,隻應下了。


    這也是說起來,袁璐才覺得自己對泓哥兒那是毫無了解的。於是便問了奶娘一些生活上的事,連泓哥兒幾日出一次大恭都問過了。


    袁璐問的細致,其實是想給泓哥兒製定一個減肥計劃。不過泓哥兒並不是現代那種以瘦為美、減肥減到病態的女孩子,因此隻是要改變他飲食習慣,讓他合理、健康飲食罷了。


    很快藥就熬好了,孫嬤嬤用昨天袁璐讓人做出來的竹管給老太太喂了下去。


    袁璐和三個孩子做了大半個時辰,見老太太還沒醒就交代他們各自回屋了,她自己也回院子了。畢竟現在當家的就她一個,年關上府裏還是有許多事情要忙的。


    泓哥兒在他祖母屋裏的時候就覺得有些肚餓,回了自己的屋子又忍著肚餓開始寫大字。


    一張大字還沒寫完,他肚子已經開始咕咕叫了。還好聲音不是很大,奶娘和丫鬟都沒有聽到。


    泓哥兒就倒回了榻上,想挨到午飯。隱約間他好像聞到了奶香氣,頭一抬,就看到他弟弟正站在一旁舉著一塊白色的糕點,笑嘻嘻地看著她。


    “娘親給的奶糕真好吃。”澈哥兒一邊吃著手裏的糕點,一邊也坐到了榻上,兩隻腿離了地,晃啊晃的。


    泓哥兒的目光不自覺地被那塊奶糕吸引,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


    澈哥兒環顧了一下桌子,歪著頭問他哥哥,“哥哥,你的呢?都吃光啦?”


    泓哥兒便垂下了眼睛,不去看他了。


    對啊,繼母向來喜歡弟弟……


    泓哥兒奶娘聽到兩個哥兒的對話,就進來問:“大少爺肚子餓不餓?夫人讓人給您準備了豆腐腦,本來是想讓廚子做的。但是家裏也沒泡上黃豆,是夫人又讓人出府去從街市上現買的。”


    泓哥兒的眼睛不自覺地亮了亮。


    澈哥兒一聽有豆腐腦,把手上的半塊糕點往嘴裏一塞,含糊不清地道:“好媽媽,給我也帶一碗。”


    奶娘便問他們要吃甜的還是鹹的。


    澈哥兒剛吃過奶糕,覺得嘴裏有些膩,就要了鹹的。


    泓哥兒本來是想要甜的,但是又隱約覺得繼母沒給自己送甜甜的奶糕是為了自己好。因此也要了鹹的。


    滑嫩的豆腐腦裏還放了蝦皮、小醬菜、紫菜和小蔥,拌著芝麻油和豉油別聽多香了。


    兩個哥兒一人吃了一碗。


    澈哥兒吃了糕點又吃了豆腐花,已經是十分飽了。


    泓哥兒意猶未盡,卻又不敢多吃。


    奶娘便道:“夫人說這東西好克化的很,您要是喜歡,多吃上一碗可是可以的。”


    泓哥兒便又讓人添了一碗,吃了個幹淨。


    而那頭,袁璐是因為想著早上孩子們看了病著的祖母,可能會有些被嚇到,才吩咐了人給澈哥兒和汐姐兒一人送去了一盤奶糕。


    奶糕也是她這兩天自己想著做的。不過好在廚子聰明手巧,她也就是動動嘴。


    做出來的奶糕香氣濃鬱,加了糖更是香糯可口,用來哄小孩真的是再好不過。


    有丫鬟來報說泓哥兒已經用過了豆腐腦的時候,她正在自己的院子裏給泓哥兒製定減肥計劃。


    健康飲食,講究的是調整飲食結構,少食多餐。作為一個現代的女孩子,大概沒有誰沒經曆過減肥。


    袁璐盡量照著健康的來。三餐讓泓哥兒吃個八分飽,當然三餐裏也不能光吃肉了,要葷素搭配。三餐中間餓了就吃些煮玉米、豆腐腦之類的東西。零嘴是不許吃了,甜食隻能在吃早飯的時候吃。而且根據奶娘說的話,泓哥兒還有些便秘。她就想著尋一些蜂蜜來,讓他每天起床後喝上一小杯。


    她生病的時候,因為體內不暢,陳氏也會時不時喂一些蜂蜜水給她喝。不過這個時候蜂蜜叫岩蜜,大多數時候是用來入藥的。且因為養蜂技術還沒有普及,岩蜜的價格也是頗高的。


    她說一樣,青江就在紙上寫一樣。她說的十分口語化,青江讀書不多,記錄下來便失了章法。


    袁璐嫌她寫的慢,而且明明不是多少東西,她這洋洋灑灑寫了三四頁。


    青江知道她不是真的發怒,便道:“夫人總該自己學寫字認字的,奴婢才疏學淺,總有不足的地方。”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袁璐,堂堂內閣首輔的女兒哎!難道真要當一輩子不會寫字的半文盲不成?


    青江又給她整理了一遍,重新謄抄在一張紙上。


    袁璐拿著紙看了會兒,綠水見了便問她:“夫人,你在認字呀?”


    綠水也學過兩年認字,但是她這方麵蠢笨的很,字認識她,她不認識字!


    袁璐摸著下巴,她以前算賬都是躲著人,花媽媽很隱晦地提過,這已經十分駭人。要是被人家知道,她醒過來連字都認全了……且有的鬧呢。


    袁璐都頭疼死了,真要再找先生學一遍認字得浪費多少時間,還得不能被看出來自己早就都會了!她眼神往那張寫了減肥計劃的紙上一瞟,終於有了主意。


    恰好這時有丫鬟來報,說是老太太醒了。


    袁璐把那張紙往荷包裏一揣,就跟著過去了。


    老太太醒了就讓孫嬤嬤扶著她半坐起來。說起來她這病來的急,她都不知道到底怎麽了。依稀隻借的半夜裏忽然難受的緊,半邊身子發麻,口裏發幹,喊過要喝水以後就沒知覺了……


    孫嬤嬤紅著眼睛伺候她喝了熱茶,“您已睡了一晚上加一個上午了,這都快午時了。”


    老太太看孫嬤嬤是真的急了眼,還故意玩笑道:“也不是很急,不就比平時都睡了會兒懶覺。”


    孫嬤嬤的眼淚就下來了,“府上的人都急死了。半夜裏夫人就喊了唐大夫來看你,唐大夫看完了我再讓人去熬藥煎藥,藥還喂不進去,還是夫人想了辦法……一通忙完天都快亮了,今早哥兒姐兒都來看過你,跟你說了會兒子話。”


    老太太當然知道自己是暈過去的,“好了好了,你哭了我也想跟著哭。”


    孫嬤嬤這才止住了眼淚,背過身去擦了擦眼睛。


    沒多久,袁璐就來了。


    袁璐一來,還是先讓人把大夫找來。


    大夫從昨夜忙到現在,現在眼睛下麵都是烏青一片的。


    袁璐心裏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這大夫看著也有四十來歲了,等她把完脈,說老太太無礙以後,她便讓人給他塞了一個荷包。


    大夫還不肯接,他本姓唐,早年在京城開了家醫官,因為沒把一家權貴的孩子救回來,被打斷了一條腿,醫官也因此被查封了。


    可是天知道那孩子是被鴆殺的,他到的時候孩子手腳都涼了。他就是醫術再高超,那也沒有從閻王爺手裏搶回一條命的本事啊!


    後來也是因為有了那時候還名不見經傳的老國公庇護,這才有了個棲身之所。再後來老國公帶著一身傷從戰場上下來,唐大夫就自發進了國公府照料老國公。


    遺憾的是,老國公傷勢太重,年紀也大了,最終還能沒能養好。可就是這樣,老國公去之前還交代過老太太,說自己的傷病是神仙難救,並不怪他,也讓老太太不要遷怒。


    從那以後,唐大夫這麽多年就紮根在了成國公府。平素裏好酒好菜供著,丫鬟小廝伺候著,還有俸錢可領,日子倒也過的舒坦。


    見他不肯接,袁璐也並沒有強求,給他福了福身寫過。


    唐大夫側著身子避開了,又對她還了一禮才離開。


    送走大夫後,袁璐瞧著老太太精神還不錯,就讓人去廚房裏取了豆腐腦來。她想著老太太是北方人,吃豆腐腦肯定是鹹口的,也就沒再詢問老太太。


    隻不過當豆腐腦端到老太太麵前時,她卻有些嫌棄地說:“我餓了一夜,你就讓人準備著東西給我吃?”


    袁璐和孫嬤嬤便你一眼我一語地開始勸說起老太太,說這種清淡得東西對她才是好的。


    老太太卻堅持不肯讓步,拔高聲音嚷道:“我都活了大半輩子,半隻腳都踩在棺材裏了,什麽風浪沒見過?!你們現在是看我病著,便要反了不成?這個府裏何時我吃寫東西都要問過你們了?!”


    眼看老太太真要犯起渾來,袁璐便耐下性子,問她想吃什麽,老太太砸吧砸吧了嘴,覺得嘴裏淡的很,便道:“讓廚子做上一碗梅菜扣肉,扣肉要肥瘦相宜的。”


    袁璐都要氣笑了,當即就把要去廚房傳話的丫鬟攔住了,“您當自己是為什麽病的?不就是因為吃多了油膩葷腥?大夫可說了,這次是發現的早,再有下次可很難有這麽好的運氣了。中風您知道的吧?就是半個身子不能動,嘴歪到一邊,話都講不清,嚴重的就直接沒了!您要是不怕,就接著吃!”


    老太太便顯然被她這危言聳聽的言論嚇到了,半晌才訥訥地道:“沒、沒有那麽嚴重吧。”


    袁璐歎氣道:“那一點肉值什麽了?我犯得著為這點東西來騙您?您要不信,去找人問問大夫,或者您問問孫嬤嬤,當時大夫說話的時候她可是在旁邊的。”


    老太太又可憐兮兮地去看孫嬤嬤。


    孫嬤嬤道:“唐大夫確實說了,要飲食清淡。”


    雖然大夫說的宜飲食清淡,現在到她們的嘴裏變成了強製要求,袁璐也沒覺得哪裏說了假話,隧繼續好聲好氣地勸道:“孫嬤嬤跟您什麽感情,還能騙您不成?性命重要還是吃兩口肉重要?”


    老太太就喪氣地倚回了床欄上,“知道了,我吃豆腐腦還不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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