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晴,穆皇後徒然倒下不醒人事,急壞了宮中太醫,皇帝連發了好幾通怒火。


    祁塍淵仍舊是那一身半舊的僧袍,立在宮門前半久,折身出宮。


    統領鳴凰館的七皇子安樂死了,皇帝賜厚葬,白事卻辦得草草了事,不鋪張也不尋查根源。


    鳴凰館由佛迦接手統治,不少亂招進來的人都被淘汰出去,隻留最優秀的。


    陸璿仍舊住在那幢閣樓中,和之前不同的是多了一個李淮。


    那天從密院出來後,兩方人馬都自動忽略了之前的較量,李淮的身體不適合再爭下去,祁塍淵嘛……她不知道他到底怎麽想的。


    “在想什麽?”李淮拐著一隻腿,站在她身後,從窗口處往下看。


    一道身影自蔭影處走出來,仰頭,視線猛然對上。


    李淮黑眸一眯,攬緊她的腰身。


    陸璿頂著微凸的肚子往下走,李淮陰著臉跟在後頭,腳也不瘸了,再痛也得忍著。


    兩人再次對麵,陸璿的內心已然很平靜了,不再像之前冷銳的對峙,“何事。”


    “我來想請你救一救我的母後。”


    “診金。”


    “已經給你備好。”祁塍淵看著她的眼睛說。


    陸璿點頭,“我要的是銀票。”


    “不管你要什麽,我都已經準備好。”祁塍淵的眼神依舊很深,仍舊讓人產生一種他盯上她的錯覺。


    李淮倏地橫在兩人之間,“你還想要對她做什麽。”


    “有你在這裏,我又能如何,”祁塍淵的眼神瞬間冷了冷,淡淡說。


    李淮擰眉,握住她的手,“我同你一起。”


    祁塍淵安排了車駕讓他們一同進宮,臨上馬前陸璿突然回頭對他說:“我要看過診金了才決定要不要給皇後娘娘看診。”


    祁塍淵並沒有意見。


    馬車悠悠轉動,朝著皇宮方向行去。


    身後,蔣文高壓著佩劍走出來,身後跟著數人,其中正是安排好路線的白絡,當然,他們並不是站在麟國皇室這邊的,他們從一開始隻為金醫公子服務。


    在知道金醫公子就是太子妃時,如同那些人知道她的身份時震驚。


    幾日下來,他們的接受程度已經沒有什麽問題了。


    “蔣將軍就這樣攔著我們不讓跟著,不怕出事?”白絡服從的是金醫公子,對蔣文高突然插手進來有些不悅。


    蔣文高放下抬起的手,回頭說:“太子妃並沒有要求你們跟隨。”


    白絡皺眉,仍有不悅:“公子的安全問題蔣將軍可負責不起,她現在不能輕易動武,麟國太子也是個沒用的,炎國皇宮這種地方,蔣將軍也敢讓他們去,心未免太大了。”


    “錚!”


    蔣文高劍忽地拔出一半,橫在白絡麵前,“太子是不是沒用,還輪不到你來評判,說話前想想你自己的腦袋。”


    白絡挑眉,所以這就是他不喜歡和官家人打交道就是這樣,自以為是。


    “我可是聽說因為蔣將軍偏了韓家一邊,才讓太子和太子妃深陷其中,也不知……”


    “閉上的你狗嘴,”蔣文高劍直接拔了出來,抵在白絡的脖子上。


    白絡嘴唇勾了勾,散發邪意,“惱羞成怒?”


    蔣文高眉頭皺起,對這些江湖拚湊成團的人半點好感也無,也不知道陸璿怎麽找來的這些人,一個個看著奇怪得很。


    說白了,就是沒有軍隊的規矩,看著討厭。


    “金醫公子做事,還輪不到你來管,蔣將軍還是看好你的太子殿下吧。”另一頭,一個大塊頭賊笑兮兮的走出來,取笑道。


    蔣文高額頭青筋突突直冒,要不是因為陸璿,真想砍了這些沒規矩的敗類。


    ……


    陸璿入鸞鳳宮替皇後把脈,行針,收下祁塍淵準備的萬兩銀票,對炎國而言,這些不過邊邊角角的身外物。


    對李淮的麟國而言,卻是金山的一角,積累成多,對麟國子民有助益。


    “你母後得了風寒症,讓人好好照料不成大礙。”


    就算是再惡化的寒症她都能手到病除,穆皇後這點不算得什麽。


    “多謝。”


    “我收了診金,對病人負責是應該。”


    “我謝的是你在密院對我所為的原諒。”


    “我未曾說過要原諒你,”陸璿淡淡地截斷他自以為是的話。


    李淮握過陸璿的手,站在她的身邊和祁塍淵冷漠對峙,祁塍淵似乎已經失去了針鋒相對的力氣,並沒有對李淮的冷漠抱以回視。


    正大光明的看著陸璿說:“如果那時你與我葬身在那個地方……”


    “孤會讓炎國陪葬。”


    冰冷又霸道的話出自李淮的口,他有這樣的一個能耐。


    一個神傷的人,做什麽事都是極致的瘋狂,正常人根本就沒法阻止。


    “穆皇後醒了。”陸璿轉過身看了眼有動靜的床榻方向。


    祁塍淵回過來,走向床榻,“母後。”


    “淵兒……你……”


    “兒臣無事,”祁塍淵總算是理解了穆皇後的苦心,經過這次的事後,他想到了很多。


    穆皇後聞言,眼眶就紅了。


    李淮伸手虛攬著她的後背,轉身要離開。


    “李淮……本宮……姨娘有話同你說。”穆皇後撐起虛弱的身子,叫住李淮。


    李淮身體一僵,“受不起,皇後娘娘好好休息,孤同妻兒先告辭。”


    根本就沒理會穆皇後的李淮帶著陸璿快步離開鸞鳳宮,踏出內殿,陸璿握著他的手抬頭問:“為什麽不聽她說說……”


    “已經沒意義了,”李淮低頭輕聲說。


    陸璿抿了抿唇。


    剛要走出外殿,突然外麵呼啦一下圍來密密麻麻的禁軍。


    李淮帶著陸璿到身後,冷寒的麵具下那雙眼迸射出暴戾之氣,“祁塍淵的意思?”


    禁衛軍統領走出來,作了一揖,手一擺,長槍訊速抵住兩人的出路。


    “怎麽回事。”


    祁塍淵跟在身後出來,淡淡問前麵的統領。


    統領看到祁塍淵行了一禮,正正經經地揚聲道:“臣是受皇命前來捉命這兩個闖入者。”


    “闖入者?”祁塍淵皺眉。


    “你這是要將我們夫妻倆逼上絕路嗎?祁塍淵,”陸璿眯著眼,清冷喝道。


    “陸璿,這並非我的命令,”祁塍淵往前走一步,背著她道。


    “是與不是已不重要,如今你有了機會豈會輕易放手,”李淮再握緊了一分陸璿的手,攔在後麵。


    祁塍淵回頭看向李淮,“如若本座想要你們的命,何須等到現在。”


    等到他們養好傷,再等他們布署好退路才發難,這不是他的作風。


    祁塍淵知道,他們二人各自都準備了退路,一旦發生碰撞,炎國是攔不住他們的。


    隻要讓他們走出炎國,接下來,就是戰場上的兵戎相見,而非是個人恩怨了。


    祁塍淵可以不斷的刺殺李淮,卻不會大肆的放到戰場上去演繹。


    “是朕要爾等的命,”一道威嚴的男音從眾人後傳來,禁衛軍讓開一條道供來人走入。


    炎皇一身明黃龍爪袍被人擁著出現,他神情冷漠的盯著被製著的一男一女,“金醫公子既已非金醫公子,必然是不能再給朕煉製丹藥。”


    話下的意思是,無利用的東西就該丟棄了或廢了。


    陸璿是麟國太子妃,身為炎國皇帝當然不可能輕易的讓他們離開,特別是擁有絕湛醫術的金醫公子。


    陸璿不提離開還好,一旦想要離開炎國不替炎國辦完正事,炎國皇帝焉能讓她活著離開。


    “恐怕不止這麽簡單吧。”


    炎國皇帝用深到暗的眼睛在李淮和陸璿之間來回,一個驚才豔豔的太子,一個精絕的太子妃,兩人同樣的出色。


    反觀他們炎國,因為太子的獨斷,導致如今權勢的不平衡。


    佛迦院,鳴凰館,太子東宮勢力都握在祁塍淵的手中,單是一個就足以憾動皇權。


    之前知曉陸璿的身份留她,不過是想要用李淮和她的力量牽製,甚至是瓦解太子的勢力,而現在,他們住手了。


    於是皇帝就不容忍他們的離開,沒給他帶來點好處就想平平安安離開炎國,哪裏有那麽容易的事。


    或許是皇帝低估了陸璿在祁塍淵心中的位置,同時心裏估算著另一種可能,趁著這個時候將人留下,對祁塍淵一種變相的牽製。


    祁塍淵對陸璿的好,皇帝豈會沒看在眼裏。


    拿捏兒子的弱點,皇帝日後也能安心坐在那個位置上。


    親情再重也重不過手裏的權。


    祁塍淵突然橫手過來,擋開麵前的長槍,緩聲道:“父皇,兒臣護他們二人離開炎國。”


    “什麽。”


    皇帝以為自己聽錯了,眉宇緊蹙。


    “待他們安全離開炎國,本座會同您算清楚。”


    祁塍淵的聲音錚錚落地,擊在皇帝的心口上,周圍的禁衛軍不禁退了半步,明明站在裏邊的三人無還手的餘地,卻總覺得奇怪。


    特別是那兩個男人護著中央女子的眼神和動作,都有一種讓人寒氣入浸的錯覺。


    隻要他們敢動那女子一根毫毛,他們二人便叫他們粉身碎骨。


    更可怕的是,他們都知道立在中間的那名女子是什麽身份,金醫公子!


    手中銀針可救人生死之間,也可瞬間奪取對方性命。


    李淮是麟國太子,單是手中握有比傅家還要超絕的陣法,足以以一人之力對付百人甚至是千人之力。


    如此恐怖的三人站在一起,哪能不令人心驚肉跳。


    “你可知道你麵對的是誰,”皇帝臉上出現震怒之色,卻因使勁的壓製變得扭曲。


    祁塍淵這根本就是赤祼祼的威脅,用他現在擁的權力。


    看到這一幕,陸璿不禁想起李淮和麟國皇帝之間的對峙,但李淮沒有像祁塍淵這樣的直接力量抗衡。


    “本座很清楚。”


    “太子……”


    “本座乃是佛迦院主,”往前移動一步,擋住了李淮和陸璿的視線,和自己的父皇對峙。


    炎國皇帝看到如此態度的他,氣得渾身顫抖,“太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本座說了,很清楚,把皇上帶回前朝去,這裏是皇後娘娘的寢宮。”


    祁塍淵聲音輕揚,帶著令人發寒的漠然。


    炎國皇帝不可置信的看著祁塍淵,虎軀一震,怒喝:“朕看誰敢動,拿下他身後二人。”


    祁塍淵站在前麵不動,禁衛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不知該聽誰的。


    “太子逆反,一並拿下。”


    皇帝雷霆震怒,退一步,禁衛軍不得不硬著頭皮往前湧上來,想要將祁塍淵押走信。


    祁塍淵如佛蓮的手勢劃出去,正要用柔力將刺來的長槍推出去,陸璿突然站了上來,“這是我們自己的事,隻要你不插手這件事就夠了。”


    祁塍淵看向同她一起站上來的李淮,半晌默然收住動作,慢慢退回殿內,背過身去,“今日你二人所為,均與本座無關。”


    “皇帝的生死呢。”陸璿道。


    “無關。”


    祁塍淵從僧袍內拿出另一串新的佛珠,嘴裏念念有詞的進了內殿,不打算參與這件事裏。


    炎國皇帝臉色倏然一變。


    “拿下。”


    一聲冷喝,四周湧來的人頭更加的密集。


    “吃進去,”陸璿把一枚藥丸送到李淮的嘴裏,抬手就擲出一枚煙霧藥丸。


    味道濃烈,發作得非常快,從殿門外先進來的人瞬間陷入癲狂,捂住抽搐的身體連痛苦的聲音都發不出來,所有的行為看上去很怪異恐怖。


    李淮拉著陸璿的手往後退幾步,挑起一柄落在腳邊的玄鐵劍,挑開踏屍過來的禁軍。


    “保護皇上。”


    禁軍統領看到李淮帶著陸璿往前殺開一條血路,欲要擒拿被護在中央的皇帝,一時進退不能的密集人群中,統領的聲音根本就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皇帝想要快速的退出去,並沒有那麽容易。


    陸璿冷冷一笑,指一曲,彈出數枚銀針,噗噗聲連響,直奔著急退不得的皇帝。


    統領看到這一幕,嚇得冷汗涔涔。


    大家都湧在殿門前,地方狹窄,退的時候不能一下子就退出去,被困在中央位置,實在憋屈得很。


    陸璿手裏的銀針和毒,都是他們最顧忌的,李淮雖有舊傷在,手上的功夫卻也沒有減弱多少。


    “送我過去。”陸璿轉身對身邊的人道。


    李淮立刻箍緊她的手,用警告的眼神掃過來,沉聲道:“別動。”


    陸璿正皺眉,外麵很遠的廣場上傳來一陣騷動,皇帝狼狽的回頭看出去。


    所有的撕殺停止,祁塍淵也聽到了動靜從裏邊走出來,外麵的人也正好走進來,禁軍分開一條寬道,供來人進來。


    陸璿看到那位姓仇的老者領著兩三名老和尚踩步來,不過瞬息就至眼前。


    幾人的武功之高,令人生畏。


    看到這幾人,皇帝的臉就繃緊了,眼神也陰沉沉的。


    “參見皇上,”幾人作了一個佛家禮,看向緊握著陸璿手的李淮,姓仇的老者道:“一切恩怨因佛迦院起,也該由佛迦院化了這個果。因果有報,請李太子隨老衲來。”


    “不寂大師,”皇帝沉聲道:“此二人是朕要捉拿的人,朕雖敬佛主一道,可這凡塵間的事,佛主不應插手才是。”


    “該不該,皇上心裏很清楚,炎國和麟國同為緡鋒大陸一份子,皇上又何必趕盡殺絕呢?各安分一隅,給炎國讓出一條新路,不是最好的結局吧?”


    老者的話很奇怪,皇帝卻聽得清楚,臉色一變,死死盯著老者好久,鬆開握緊袖口的拳頭,袖一甩,清喝:“退下。”


    禁衛軍莫名奇妙,卻不敢違命,迅速撤離出去,連地上的屍體都被拖得一幹二淨。


    殿門前,隻有數人相對,瞬間就寬敞了。


    李淮不多逗留,帶著陸璿離開。


    皇帝未陰止,那些和尚相讓,目送二人離去。


    陸璿被他帶著走出許遠才慢慢的停下腳步,道:“你就不想知道他們……”


    “不管為什麽來,也算炎國皇帝走了運。”李淮冷聲道。


    “你還真打算要取那皇帝的人頭?”陸璿皺眉。


    李淮不語。


    陸璿想開口說出自己在地下城市做過的事,見他根本就不在乎那個人的生和死,心裏一歎,住了嘴。


    正如他所說,那裏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因為從一出生起,那個真正的父親從來沒有盡過父親的責,反而因為有這樣一個父親,讓他從小在麟國皇宮裏吃苦。


    陸璿想,當年李淮發現自己的身世時,那該是多麽的痛苦。


    承受了所有的痛,爬過條條荊棘道路,盡自己全力得到麟國那位高高在上的人青睞,到頭來卻得到這樣的結果,那時候的李淮必然是崩潰的吧。


    陸璿暗暗的握緊李淮的手,雙雙離開炎國皇宮,遠離佛迦院。


    三天後。


    鳴凰館由宮廷樞密院樞密使接手,剛被清理過一次的鳴凰館再次被全盤清洗。


    而陸璿他們也在這一天,駕著車隊離開炎國皇城。


    沿途一支車隊拖長了走過熱鬧的皇城,出了真正的大皇城城門,車隊就停住了。


    寂離靠著車簾道:“太子妃,是佛迦主子。”


    陸璿掀開簾子,往前麵看去,果在看到一條身影立在黃沙漫天的寬道前,看他身上沾染的塵沙,似在那裏等了許久。


    陸璿回頭看了眼閉眼假寐的李淮,見他半點動靜也沒,最後下了車。


    在她下車之際,靠著車壁假寐的男人睜開了黑幽不見底的眼睛,冰冷的麵具閃過霜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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