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風在咆哮,向北奔去。


    殿裏有宮人挑著炭火,燎起點點星火,曖和的溫度讓陸璿恍過神。


    “太子妃,五皇子妃想要見您,就在外邊候著呢。”


    “五皇子妃?”她竟不知五皇子已經娶妻了,陸璿攏過淩薈給披上的裘衣,“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您離開皇城時,殿下挑了吉日。”


    “哦?哪家的姑娘?”陸璿有點好奇,都說五皇子好色成性,以那戶人家一定會抵死相拚也不會將女兒嫁給他。


    奶娘道:“是禇府二房嫡女,思嫵姑娘。”


    陸璿一愣,這不是之前蔣老滿意的那位嗎?還想要擠掉自己做太子妃來著,李淮沒有逼著人家吧?


    褚思嫵她是見過幾次的,很知理數的好姑娘,確實是和李淮相配。


    可惜,李淮有了一個她,再想讓其他人進宮來,是絕無可能的事。


    “讓她進來吧,外麵寒風大,別傳出去說我難為了她,記恨前事。”陸璿坐到椅子中,緩聲道。


    “是。”


    沒多會,一名美婦人領著四五個丫鬟從正殿門進來,一通拜禮後陸璿就請人入座。


    褚思嫵說話很小心,不似之前的天真浪漫,怕陸璿記起之前的原因,心裏不舒服,給她穿小鞋。


    來時,自己的母親特地叮囑過,在太子妃麵前說話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能說的話不要說。


    褚思嫵銘記於心。


    “禇老夫人可還好?”陸璿和她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就聊到了褚老夫人那裏。


    陸璿還挺喜歡這位老太太的,和以往的陸老夫人相對比,起碼可愛了很多。


    所以,褚思嫵那些擔憂完全沒必要。


    “托太子妃的福,祖母如今身體安康!”規規矩矩的回答。


    “奶娘,到後麵拿我煉好的丹藥過來,”陸璿側了側身子,對身旁的奶娘道。


    奶娘將陸璿屏風後裝好的丹藥瓶拿出來,送到陸璿的手中。


    “這是我前些日子在路上煉製的丹藥,昨日剛回宮,也沒來得及讓人送到府上,既然你來了,就替我跑一趟褚府。以後五皇子府有什麽需要,盡可來找我。”


    陸璿將手裏的丹藥瓶遞出去,褚思嫵身邊的丫鬟沒敢動,褚思嫵受寵若驚的起身,趕緊接過,“謝太子妃娘娘厚愛,思嫵一定會好好轉達祖母。”


    “你現在也已經是五皇子妃了,叫大嫂吧。”


    褚思嫵愣了下,當即笑道:“皇嫂!”


    陸璿點點頭,“不用拘禁,都是一家人,不管前麵發生過什麽你也不用介懷。”


    “思嫵不敢,”褚思嫵身子一繃。


    “改日褚府諸位女眷得空,常到宮裏走動走動,我一個人在宮裏也悶。馮媽媽。”陸璿招手。


    馮媽媽當即給褚思嫵送上一道通行令牌,褚思嫵愣愣接過,“皇嫂,這?”


    “交給褚老夫人便好。”


    褚老夫人這麽聰明,怎麽會不知道她的意思。


    “思嫵省得了。”


    “丹藥如果用完了,老夫人有哪裏不舒服的,進宮來尋我就是。”陸璿這是在拉著褚府。


    她既然已經站在這個位置,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樣無動於衷。


    褚思嫵瞬間明白了過來,臉上笑容亮了幾分,“謝皇嫂!”


    “留下來用午膳再出宮吧,”說完一句,轉身對綠袖道:“去問問太子殿下,有沒有空閑回這邊吃個飯。”


    綠袖領命去了。


    褚思嫵心裏又忐忑了。


    “五皇子今天進宮,會隨同過來,”陸璿看出她的不安,加了句。


    褚思嫵果然鬆了一口氣。


    不過,讓她十分好奇,太子和太子妃到底如何相處。


    太子妃是金醫公子的事情叫褚思嫵很好奇,當然,當著陸璿的麵她並不敢問這些。


    “五皇子若是欺了你,可同我講。”見她坐立不安,陸璿推了推手邊的茶具,說。


    褚思嫵一驚,臉微紅,連忙搖頭:“殿下他對妾身很好……沒有欺負。”


    觀她的反應,陸璿點點頭,“我隻問一句,你可是自願嫁給五皇子。”


    褚思嫵覺得陸璿是故意的,怯怯地點頭,臉上更是紅了。


    陸璿見狀又一愣,難道這小妮子是喜歡李瑾的?是自己多心了。


    “皇嫂這是在說我的壞話呢!”


    五皇子爽朗的聲音從殿門外傳進來,殿內的宮人連忙施禮。


    “參見太子殿下,五殿下!”


    李淮一襲明黃太子袍服,泛冷的麵具,高大挺拔的身形,像一陣冽風拂來。


    “沒好好休息?”


    低沉的嗓音貼著陸璿的耳朵傳來,然後就是手輕扶在她的腰側。


    陸璿有點無語,“我還沒那嬌弱。”


    “我擔心,”李淮才不管你嬌弱不嬌弱,依舊貼著陸璿親昵的將人扶坐到桌邊坐下。


    褚思嫵呆愣地看著溫柔如水的李淮,有點轉不開彎。


    五皇子好笑的拉過她的手,一道坐了下來。


    宮人們很快就把熱食端了上來,四人對坐。


    桌上全是陸璿愛吃的酸味菜式,五皇子還未提筷子,牙就酸了。


    “皇兄,你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不高興回你的皇子府。”李淮淡淡懟一句。


    “真酸!”五皇子夾了一塊酸菜,放嘴裏嚼了兩下,牙都融化了。


    褚思嫵憋著吃了幾塊,酸得不行,再抬頭看李淮跟個沒事人一樣嚼著酸味的菜,對麵的夫妻不禁佩服五體投體。


    五皇子受不了,拉著褚思嫵就走。


    “你這是幹嘛。”陸璿放下筷子,好笑地看著他。


    “都說些什麽了?”李淮問褚思嫵和她說了什麽話。


    “無非就是擔心我算舊賬罷了,”陸璿意味深長地一笑,“真是可惜了,褚思嫵看著知書達理,人又溫柔閑雅,簡直和太子是良配。”


    李淮也放下了筷子,轉過身:“愛妃這是吃醋了?”


    陸璿指了指一桌子菜:“從昨天回來,我便餐餐吃醋。”


    李淮輕笑:“愛吃,就多吃些!”


    提筷夾了一塊酸肉給她。


    陸璿就著他的動作吃了下去,道:“前朝有什麽事嗎?”


    “愛妃好好養著,前朝的事不需要操心,”李淮安撫道,“等過些日子就好。”


    “又想做什麽?”


    “帶愛妃出宮走走,我知道你不喜歡悶在宮裏,”李淮攬著她,輕道:“為了我,再忍耐些時日。”


    “你什麽時候看到我忍耐不住了?”陸璿好笑不已,“有你在這裏就好。”


    李淮一愣,“璿兒,等我繼位之時你便是麟國的國母!”


    陸璿笑笑,做不做國母不要緊,隻要他仍舊在身邊,隻有彼此就好。


    身份未暴光前,陸璿以舊罪臣女兒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做什麽麟國國母,有金醫公子這層身份在,不管是誰的聲音都減弱了。


    ……


    午膳後,李淮就匆匆回前朝處理事務了,陸璿雖才回來第二天,卻也沒有閑著。


    陸疆下了學,正和殷墨,景案兩人並行而出,周圍還繞著不少的世家公子,陸璿一身華服立在風中,遠遠看過去像是風中飄揚的錦旗。


    “姐姐!”


    陸疆眼眸一亮,快步跑上去。


    “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可有好好照顧自己,”陸璿挺著肚子,笑容溫和,“讓姐姐看看你有沒有瘦。”


    “姐姐,我很好!”


    陸疆曜石一般的眼睛定在陸璿的肚子上,“這就是我的小外甥嗎?”


    陸璿看著十一二歲的陸疆,笑著頷首,“等她出來,你這個舅舅就能和她玩兒了!”


    “他一定會很可愛,”陸疆笑著小心摸了摸陸璿的肚子,“姐姐怎麽一個人跑出來了?”


    “太子有自己的國事操勞,我這樣子還能做什麽?想著許久沒見著你了,心裏想念著,”陸璿直白的表達自己對弟弟的思念。


    陸疆笑了笑,“我也想姐姐了!”


    “拜見太子妃娘娘!”


    殷墨和景案趁著這時上前,朝陸璿作禮。


    “疆兒多得你們二人照顧,我這個做姐姐的甚是感謝!”


    “同為同窗,互相照顧罷了。”殷墨酷酷地開口。


    陸璿凝視他半會,點頭,回頭對陸疆道:“隨姐姐到宮中來坐坐,我讓人將你二人送出宮。”


    “多謝太子妃娘娘,我們可以自己出宮,不必勞煩!”景案連忙接一句。


    陸璿帶著陸疆往宮裏走,兩姐弟有說有笑的走遠,殷墨和景案才轉身離開。


    “真沒想到太子妃就是金醫公子!”景案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想起金醫公子親自教導自己武功的畫麵,景案隻覺得那像是在做夢。


    殷墨連頭也沒回,默然走出宮門。


    景案兩步走上去與其並肩,“現在麟國太平了。”


    “太平,”殷墨冷漠道:“你想得太簡單。”


    往往平靜的表麵,暗藏殺機!


    殷墨可沒有景案那麽樂觀,他比景案他們更成熟些,看事情的方向也不同。


    陸璿以麟國太子妃和金醫公子兩層身份活於世間,麟國小人也不少,隻怕會拿這些事鬧些風雨才肯罷休。


    臨國虞國雖沉寂,但兩國仍舊存在對峙的問題,虞國各方麵受到麟國的羞辱,怎麽可能罷休。


    或許可以保幾年的太平,但幾年或十幾年後呢?保不準他們又會卷土重來。


    首當其衝的,正是陸璿。


    ……


    褚思嫵出了宮就往娘家跑一趟,將陸璿給的丹藥和令牌都交給了褚老夫人。


    褚老夫人手裏撫著令牌的紋路,又看看安靜擺放在旁邊的藥瓶,看著褚思嫵道:“太子妃當真是這麽說的?”


    “是,太子妃娘娘並未心生怨恨,心思寬絡,不似那些心思狹隘之人。”褚思嫵笑道。


    褚老夫人也笑眯眯的點頭,“真料不到,金醫公子竟是太子妃。”


    一屋子的人瞧褚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的模樣,都互視了一眼。


    老夫人這是真正的高興呢。


    老夫人轉向大媳婦和二媳婦,說:“既然太子妃看得起褚府,往後你二人多多往宮裏走動。”


    “是!”


    褚老夫人撫著藥瓶,又笑了一會兒。


    “明日你們隨我一同進宮見過太子妃娘娘,後宮之主,怕是要定了。”


    大媳婦和二媳婦睜了睜眼道:“母親的意思是說太子這是要繼位了。”


    “太子正統繼位是應該的,”褚老夫人理所應當的道。


    韓冰容從韓家落居府邸出來,就看到蔣玉惜的馬車停在彎巷子邊上。


    蔣玉惜披著白色的裘衣,由兩三個丫鬟扶著走過來,“嫂嫂,今日一早五皇子妃進宮見太子妃娘娘,想著嫂嫂出來了也會走一趟宮裏,就一道兒過來了。”


    韓冰容點點頭,心裏仍舊複雜,得知陸璿就是金醫公子時她內心裏是複雜的,想到之前陸璿以金醫公子的身份時對自己也有過救命之恩。


    再想想之前自己對陸璿的那些猶豫,心中愧疚不已,加上韓家的態度,她竟無法麵對陸璿。


    韓冰容不知的是,最為複雜的還屬眼前的蔣玉惜,她曾被那樣驚豔人的少年所救,心不知早已掛念在這個虛無縹緲的少年身上了。


    當得知陸璿是他時,誰又知她偷偷紅了眼。


    好不容易有一段時間的接受,消化,等陸璿真正的歸來時,卻沒有一人的勇氣麵對。


    兩人都懷著複雜的心情入宮,一路誰也沒有說話。


    到宮門,等著匯報的內侍回來卻說:“太子妃娘娘說了,讓蔣少夫人和蔣姑娘回府,明日再款待二位。”


    聽到這個答案,兩人不知覺的鬆了口氣。


    韓冰容問內侍公公:“可是太子妃宮中有人?”


    “是九少爺。”內侍公公說了這句,轉身便去。


    “既然是見自己的弟弟,我們便回吧,明日再進宮。”蔣玉惜揚著笑拉了拉韓冰容。


    “也好,聽說太子妃懷了幾月的身子,也該準備些東西才行。”


    ……


    殿中,陸疆道:“姐姐為何拒見她們?”


    “自有我的道理,”陸璿靠著躺椅,笑道:“蔣府之前瞧不上你姐姐,心裏不舒爽。”


    陸疆愣了下,道:“原來姐姐是要報複蔣家。”


    “並非報複,隻是想要和我的弟弟單獨處一處,不想外人打擾罷了。蔣府是太子的外祖家,哪裏是我能報複得了。”她剛從炎國回來,遠離那些瑣事,想安安靜靜的休養,暫時不想被打擾。


    陸疆點頭道:“姐姐不用擔心,現如今他們蔣府不敢趕你下台。以後有我做姐姐的後盾,姐姐想在宮中如何就如何,他們若是敢對姐姐亂來,隻管無理取鬧的打回去就是。”


    聽著弟弟豪氣的話,陸璿失笑不已,“那姐姐以後全靠疆兒了。”


    “我是姐姐唯一的親人,自然全靠我來相護!”陸疆理所當然道。


    “你也是姐姐唯一的親人,姐姐也當護你,”陸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景案是我培養起來的人,他以後……”


    “景大哥是我的朋友,”陸疆搶先道。


    陸璿笑了笑道:“隨你,但他是我培養的人,以後他會是你手裏的一把刀。另外,我再給你派幾個人隨身相護,那些都是我的人,不用擔心。”


    “姐姐,我這些日子沒落下功夫,都勤練著呢。”陸疆告訴陸璿,他也可以自己保護自己。


    “這樣很好,”陸璿欣慰不已,隨即想到了什麽,試探道:“殷墨這人心思深沉,你自己知道防著些。”


    “姐姐,”陸疆突然跳開一步,露出不悅的神色,“殷大哥不會害我。”


    陸璿挑眉,“這麽篤定他不會害你?看來你和他的感情真的越來越好了。”


    感覺到陸璿語氣裏的不悅,陸疆反應過來發現自己反應過大了,收住動作,試圖說服陸璿:“殷大哥真的是好人,其實他腦子也不是如何靈活,許多時候還是我提點他,姐姐想太多了。”


    陸疆的心思也複雜,想的東西比別人想得更多,陸璿突然對殷墨表現出排斥,又指出殷墨城府深,陸疆就想到了殷墨家在朝中的勢力,心裏替殷墨著急。


    生怕陸璿說這些話是太子的意思,想著會不會是太子想要清理朝中勢力,再次穩固自己的地位。


    陸疆以為自己這麽說,陸璿的臉色應該會好一些,哪知反而更陰沉了。


    “你如此極力的維護他,更讓我覺得此人深不可測,此時已這般待他,將來若是他要取你性命,你是不是也會毫不猶豫的交出去。”


    “姐姐?”


    “好了,姐姐並非要你遠離他,隻是提醒你一句,殷墨和你走得太近了。”


    後麵一句話,陸疆總覺得陸璿是要表達另外一種意思,陸疆左右思量,愣是沒品出陸璿這番話的意思。


    直到離宮,陸疆小眉仍舊皺得緊緊的。


    陸璿送陸疆出宮門,對著入夜的天空歎了一口氣,希望她的話能點醒他。


    每次見殷墨,陸璿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殷墨對陸疆太好了,好到讓她生出了異樣。


    而剛摸著黑走出宮道的陸疆,前麵突然走出一道身影,身後的紹叔差點拔了劍。


    陸疆猛地從自己的思緒中抽回,抬頭:“殷大哥?你怎麽沒回去?”


    殷墨濃墨般的眼掃了身後紹叔一眼,道:“有點事耽誤,看著時辰差不多,等了你一會。”


    陸疆突然盯著殷墨看,殷墨被他盯得心裏一毛,“怎麽了。”


    “沒什麽,”陸疆從嘴角溢出一抹笑,看著像一隻狡詐的狐狸,“殷大哥以後想專程等我,便直說就好,不用這般拐彎抹角,走吧。”


    站在暗影處的殷墨俊臉一紅,嗯了一聲,默默與他並肩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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