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二層的露台之上,俊美的少年倚著欄杆,一條腿微微彎起,多少有些隨意。


    他從口袋中掏出一盒薄荷糖,給掌心裏倒了兩粒。


    周與桃跟著弟弟走到這裏,看著他仰頭吃下兩粒糖。


    她不知道此刻該說些什麽,包間留給周安蕙冷靜,他們姐弟則順著走廊一路走到這無人的露台。


    好像周家人最擅長的就是相顧無言。


    周與深將小小鐵盒遞出,用眼神詢問姐姐要不要來兩粒。


    短發女孩抬頭,有些驚訝道:“你怎麽也喜歡吃糖了?”


    周與深搖搖頭:“不是喜歡吃糖,而是模特的職業素養,隨時隨地保持內外清新。”


    周與桃抬起嘴角笑了笑,接過鐵盒倒出一粒。姐弟倆都靠著欄杆,目光向遠方的城市遠眺。


    高樓林立的都市,不知疲倦的鋼鐵森林。


    誰都沒有說話,誰都需要時間來消化剛剛得知的一切。


    風吹亂周與深額前的劉海,他伸手隨意撥了撥,那雙總是不羈自信的眼睛中此刻也流露出幾分悲傷與釋然。


    “姐,知道這一切以後,我好像並沒有很開心。”少年的嗓音帶著一股金屬質感的冷,即使是午後的暖陽也不能將他暖熱。


    從小到大,周與深最想知道的就是自己父親的消息。


    想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此刻又在何處。在佳節的時候,心中會掛念他們姐弟嗎?


    周與深也想過很多種可能性。


    比如,父親是因為忍受不了母親的冷漠強硬,而選擇離開他們。


    又或者,他被外麵的花花世界迷住了眼睛,忘記回家。


    想了再多,都不如真相殘忍深刻。


    周與深左邊臉頰動了動,舌頭把甜又涼的糖果頂到了牙齒後麵。他偏黑的眉微微向眉心集中,一股無言的壓抑與沉重攏住了這個麵容過分俊秀的少年。


    他接著說道:“不僅沒有知道真相後的舒暢,心裏反而像是被人塞進了一塊海綿,堵得慌。”


    周與桃將碎發撥到耳後,麵帶希望,“我聽別人說,人離開之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守護著他最想要守護的人。換個角度想,或許爸爸此刻就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女孩的語氣故作輕快,她從沒見過弟弟這副模樣,很心疼,所以想要說些什麽來緩解他的悲傷。


    周與深的手撐住下巴,抬眼看了看光亮刺眼的天,“大白天的,哪來的星星?”


    周與桃順著他的姿勢也仰起頭,認真說道:“它們在,隻是被陽光蓋住光芒而已。等到了晚上,你再仔細看,千萬別錯過。”


    她的話伴著風,拂過周與深的臉頰。


    麵容深邃的少年忽的一笑,像是哄自己接受了這種說法。


    他收回遠放的目光,思緒也重回現實,低低地說道:“我約了蔣京明天見麵,聊完之後,我想去爸爸的墓前拜拜。”


    周與桃點點頭,其實她的眼中也彌漫著一層水汽,鼻尖更是因為強壓情緒而泛起一層薄紅。


    她不想在弟弟和媽媽麵前出醜,因此一直強忍著心中翻湧的情緒,想讓自己看起來強大一點。


    但是聽到“墓前”這兩個字的時候,她最終還是沒忍住,落下了兩滴淚。


    原來日思夜想的那個人,真的已經不在了啊……


    原來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經化作星辰,在天上久久地守望。


    溫熱的液體順著眼眶落下,周與桃迅速低下頭,用衣袖快而狠地擦擦臉頰,不想讓弟弟看見。


    她的這番動作自然沒能逃過周與深的眼睛。


    瘦削的少年伸開雙臂,將縮成一團的短發女孩摟進懷裏。寬大而溫熱的掌心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在安撫一個小孩。


    他什麽都沒說,但行動勝過千言萬語。


    從始至終,他們都是彼此的依靠。


    周安蕙心中有愧,對於兒子的安排毫無疑義。


    周家三口人和蔣京在茶室見麵時,氣氛沉痛而尷尬。


    蔣京心中有千言萬語,但看到周安蕙眼角隱隱泛紅,他還是把話都咽回肚子裏了。


    隻說了句:“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曾經的嬰孩變成大人,而曾經的愛人則變成老去的婦人。


    周安蕙是一夜之間衰老的。


    兒女們雖然沒有明確指責她,但是隱忍而悲傷的表情卻像是無形的小刀子,把她紮得鮮血淋漓。


    四個人一時無言,最後還是周與深主動開口,為雙方介紹了一下彼此。


    大家相互點點頭,就算認識了。


    周與深提出想要去父親蔣霖的墓園祭拜一番,蔣京聽完,直接站起身說道:“那就今天吧,現在開車就走。”


    擇日不如撞日,與其幹坐在這裏好費時間,不如去看看蔣霖。


    周安蕙身體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她沉沉地閉上眼,心中滿懷愧疚。


    這麽多年了,為了躲避蔣家人,她一直也沒來看看亡夫。驕傲強硬的女強人深吸一口氣,用強大的意誌力硬生生將愧疚的情緒壓在心底。


    她站起身,拍了拍褲子,表情平靜而自然。


    “走吧,我也好久,沒見見他了。”


    周與桃擔憂地看了一眼媽媽,昨天還是意氣風發的都市精英,今天就隱隱有了衰老的痕跡。雖然表情動作看著都沒什麽問題,但她能感受到,媽媽身上那股無言而沉壓抑的氣息。


    蔣家如今日子過得不錯,蔣霖所在的墓園是近郊一處高檔私人墓園。


    兩個小時的車程,到的時候天都變陰沉了。


    沉沉的雲,冷嘯的風,壓在人的心頭,讓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


    周家三個人隨著蔣京往蔣霖的長眠之地走去,看他熟練的步伐就知道沒少來祭拜。


    入眼的都是深色的墓碑,偶有鮮花也是暗調的顏色,肅穆而死寂。


    周與桃踏著石階,忍不住想:爸爸一個人住在這裏,會不會覺得寂寞?


    她扭頭看了看弟弟的表情,他麵無表情,再也沒有從前的不羈張揚。


    “就在這裏了。”蔣京出聲打斷了周與桃的胡思亂想。


    大理石墓碑,一張黑白的照片框在中心,周安蕙的心頭像是被人澆下傾盆大雨,一時竟怔在原地,忘了該作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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