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絲淺淺的雨線把剛成葉的楊柳籠罩在一片青煙中,暮光西沉的不遠處碧波起伏,亭台青綠。


    小仙一身淡粉色銀紋繡百蝶度花對襟收腰羅裙,腰間束著深粉色垂地蝴蝶結,頭上梳著少女髻,團著粉色珍珠花蕊釵,一簇簇的開在她墨色的長發中。


    女孩猶如天地雨幕中最亮的光,散發著萬物妖生想吞噬的果香。


    少女渾然不覺,名貴的葡萄花色絹扇上熏著沁人心脾的果香,小姑娘故作大人態的敲擊扇子,歪著頭,眼角帶著孩子般天真的笑意。


    她最喜歡她的閣樓了,推開窗便是端木府最美的庭中湖,她已經及笄是大姑娘了,不能說這麽幼稚的話,長大小姑娘要怎麽說話呢?


    端木徳淑擺正身姿,蒲風弱柳下還撐不起的嫵媚風情,卻故意拿捏著強調,學著長輩的樣子,歎口氣:“戲珠,這雨要下到什麽時候,莊子裏的收成可怎麽辦。”


    小小的嬌嫩的如同一朵花一樣,性格更嬌嫩的戲珠看自家小姐一眼,當沒看見,莊子跟小姐有什麽關係。


    端木徳淑仿佛也覺得自己作態過了,拿出自己名門千金的氣勢,起了範,便強硬的要賦詩一首挽回自己的失態:“小雨纖纖風細細,萬家楊柳青煙裏……”嗯……“怎麽樣是不是特別趁景。”


    戲珠都要睡著了:“小姐念的真好!真好!”小姐做什麽都好!


    小仙聞言眼睛都亮了,像天邊唯一的光,驅散晚間所有黑暗,天地間唯有她的姝色:“真的好嗎?”眼珠一轉:“我要念給大哥。”小仙跳下榻,向櫸木院而去。


    戲珠嚇的一個激靈,急忙拿傘跟了出去,


    聽雨樓聽到聲響,全全出動,一片忙碌。


    長廊天橋,重重院落,燈光次第亮起,照亮端木府半闕繁華,為端木府長房大姑娘的突發奇想,開路。


    而她芳齡嬌嫩,人如初見,像盛雨而結的花苞,綻放著璀璨柔和的聖光。


    端木徳禹一襲銀袍,長巾冠羽,姿容絕麗絲毫不落端木夫人的風采,更見溫文爾雅,想一把抱起妹妹,才發現妹妹已經長大到抱不住了,前天還行了及笄禮,也是大姑娘了:“下著雨還亂跑,小心娘知道了罰你。”


    端木小仙拉住哥哥的手,得意洋洋的把偶得的新作念給大哥聽。


    端木徳禹捏捏她嬌嫩欲滴,如上好鮮果的小臉,寵溺又無奈:“閨中之作,難登大雅。”


    “哥哥——”端木徳淑甩開他的袖子立即不幹了,別人說她,她或許故作大度的拿捏著閨中規矩作態一番,但是自家大哥,當然要把脾氣發到了,讓他知道厲害。


    端木德禹笑著點點她額頭:“小東西還不服氣。”


    “不要點我,我已經長大了,是大孩子了。”


    “好好,給大孩子看樣東西,讓你知道什麽是君子天下,什麽才叫錦繡文章。”端木徳禹轉身走到書架前。


    端木徳淑疑惑的看著他。


    “給,策論,隻比你大一歲,人家已經開始寫策論了,你呢,還在擺弄你的泥球呢。”


    “哥哥——”那些字像突然活了過來,就像……就像吹過雪山的風,洋洋灑灑,漫天飛舞,瞬間凍結在她的心底,包裹著春天的種子,毫無預兆的破土而出,生根發芽。


    什麽是長大?不是梳起了少女髻,不是簡單的一個儀式,而是心裏突然有了一道光,它是秘密,藏進了心裏,小女孩便成了少女,懂了自己的小秘密。


    端木德輝蹬蹬從閣樓上下來,瞬間抽走妹妹手裏的策論,對大哥怒目而視:“哥,你做什麽,外男的東西你給妹妹看,什麽亂七八糟的也不怕髒了妹妹的手!”說著拿出手帕就給小仙的手一頓擦。


    端木徳禹看著二人,瀟灑俊逸的腦袋,無奈又寵溺的搖了搖:“不過一篇策論。”


    “那也不能讓妹妹——”


    “行,行,不看行了吧,聽你的。”端木徳禹把策論放回去。


    端木徳淑首次沒有向哥哥們要回自己喜歡的東西,任二哥擦著自己的手心,腦海裏白茫茫一片。怎麽說呢?


    那種感覺很難形容,就像……就像突然明白了雨露鮮花,看懂了菩提落葉,讀懂了春生冬藏,明明不會被發現,卻要藏了又藏的裝作不在意。


    “別擦了,子智的文章通透練達,給她看那是洗她的腦子,免得會填幾首詩就忘了她自己是誰。”


    子智……


    “你還說!”端木德輝腦子都要炸了,他妹妹這樣冰清玉骨的小姑娘,恨不得吃的都是花露吸的都是天地靈氣,他摸一下都怕她不舒服,拿什麽外麵臭男人的東西。


    端木徳禹搖搖頭,但滿心期待,說起師弟,就是他的驕傲和對未來的期許,未來的他們定能攜手為國家大展宏圖,為雁國締造更廣博的江山,更富饒的土地。


    端木徳淑青絲微垂,心底淺漾:是他……


    ……


    人間五月,最最美好的年華,和煦的風帶來紫藤花香,輕輕淺淺,卻又縈繞鼻端。


    紫藤花架下,端木徳淑坐在秋千上,手腕上的珊瑚珠散發著潤紅的光,襯的她皓腕如雪,將隻是金釵之年的女孩的稚氣推散,添出幾抹長大的嫵媚。


    她坐在那裏,長發順著五色縷垂下,目光深遠,自成一幅畫,讓行至此處的人都忍不住的躬身靜離。


    端木德淑突然站起來。


    戲珠、明珠立即上前:“小姐。”


    端木徳淑黑亮如同寶石的眼睛散發著皎潔的光:“走,我們去國子監給大哥送東西。”說完提著裙子向外跑去。


    送什麽東西啊!大少爺每天都回來!


    端木徳淑又匆匆忙忙跑回來:換件衣服。


    ……


    端木夫人不同意:“你這個丫頭,外麵街上人多,繁亂嘈雜,衝撞了你怎麽辦,不行。”


    “不要嗎娘,哥哥們讀書很辛苦的,我們就去給哥哥送些冰果嗎,娘——”


    “國子監什麽沒有,就你事多,是不是又想出去玩了,你要是想出去就給紋袖寫封信找你的小姐妹去,別打你哥哥們的主意。”


    “娘,這是皇上新賞賜的桃子呢,不一樣的,我們去給哥哥送嘛,送嘛。”


    “送什麽送,回來不能吃。”


    “回來吃就不是妹妹的心意了。”


    端木夫人被粘人精纏的沒法,手裏的賬本也晃的都是星星:“行了,行了,你的心意是不是,再晃娘的頭都暈了。”


    “娘答應了,謝謝娘!娘最好了,女兒最愛你了。”


    “這句話當著你祖母的麵說去。”


    ……


    端木夫人怎麽會放心讓女兒自己出來,趕了自己的馬車出來,帶著她‘千裏’傳遞兄妹情去。


    端木徳淑反複確定著每顆散發著香氣的桃子沒有壞沒有色澤不均,才鬆口氣。


    心裏忍不住想:他會吃到嗎?她親自挑選的親手為他冰鎮的桃子。


    國子監,雁國最高行政首府、最高教育機構,掌管雁國所有學府事宜,是天子開學之地,是諸侯公卿就學之處,最近百年剛剛允許各地選拔的優秀學子進學的學子向往之處。


    它並不是區區幾個院落簡單組成的學院,而是一座龐大的宮殿,擁有千年光輝的盛大正堂,天人合一的布局講究,外圓內方的教育理念,無論從大殿構造,恢宏程度,象征意義,都是僅次於京城皇宮的神聖殿堂,四麵環水,僅有三條主大道通往殿內,輕易不得進入。


    午休時,安靜的國子監北門有了出出入入的學子,一眼望去,人文薈萃。


    端木夫人等著傳話的人回稟。


    端木徳淑悄悄的掀開一條縫。


    被母親快速拍下。


    端木徳淑端莊一笑:徐知乎……


    一身冰藍羅衣的端木徳禹從學院出來,芝蘭玉樹,君子風度,瞬間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他身後的少年露出身形時,讓以君子如玉聞名京城的端木徳禹也有些相形失色。


    少年一襲青衫,身形不高,但站在十七八的端木徳禹身旁,雖小小年紀依然有一股傾軋眾人的風采。


    端木徳禹很無奈,他都多大了還給他送東西,國子監什麽沒有,就是國子監裏麵沒有,往前走一些就是鬧市,他什麽東西都不缺。


    “徳禹。”端木夫人在侍女的攙扶下從車上下來。


    端木徳禹、徐子智立即上前見禮。


    端木夫人看到徐子智臉上本就溫和的笑容更加溫和:“子智今年也參加科考嗎?”


    徐子智再次恭敬的見禮,小小年紀,一點沒有讓人覺得效仿大人的痕跡:“回夫人,家父要求子智明年再下場,多跟徳禹兄學學,踏實求學。”


    這話端木夫人愛聽,整個人都舒緩開來:“吃桃子,冰鎮過的一起吃。”


    端木徳淑背著母親輕輕掀開簾角,紅潤的臉頰半遮半掩的露出一縷,她故作無意的向外窺視,正好對上徐子智抬頭的目光,隨即不卑不亢的退後一寸頷首,慢慢的放下車簾。


    一套動作下來端木徳淑覺得渾身濕透,低聲向身旁的丫頭求證:“我有沒有失禮?臉頰髒不髒?眉毛有沒有掉?哎呀,不知道他有沒有覺的我不淑女,竟然大街上掀簾子,還是在外男如此多的地方,你也不阻止我,你怎麽就不阻止我呢,討厭死了。”


    戲珠看著自家小姐一個人把戲演足了,話也說完了,看看車壁,不說話了。


    徐子智神色如常,一派溫潤的與夫人對話,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看見,卻收緊了手裏的桃子,她果然一起來了。


    端木徳淑突然看向戲珠:“你去看看,他有什麽不一樣?”


    “小姐……”


    端木徳淑可憐兮兮的看著她:“就一眼,就一眼,好戲珠,就一眼嘛。”雖然家裏人都誇她漂亮,可是她就是突然很不自信,隻有漂亮這一個優點的她,怎麽能和他比呢。


    戲珠放下簾子。


    端木徳淑期待的看著她。


    戲珠搖搖頭:“他在和夫人說話,看起來沒有什麽不一樣。”奇怪?竟然一點不同的感覺都沒有,連向這裏看一眼都沒有,莫非她們小姐不好看了?


    戲珠忍不住看眼自家小姐,覺得還好啊?


    端木徳淑失望的慫下肩,揪著手裏的繡帕,心都要跟著攪在一起了。


    哼。


    ……


    端木徳淑覺得雁京城最附庸風雅的,不是胸無半兩墨卻搖扇綸巾的紈絝子弟,而是她這種,既不覺得文章好用,又偏偏加入著女子詩社,沒事還要寫兩首酸詩,發幾本詩集,讓進不來的女子扼腕,讓身份不夠的女子羨慕,自己這種偽才女才是最矯揉造作、附庸風雅。


    端木徳淑倒是不想參加的,無奈她家世不俗,又讀了幾本閑書,家中教導的先生又很上心,長的也不是太難看,最重要的是,她家世夠好,各方麵也夠出彩,綜合到她不參加都顯得詩社沽名釣譽的地步,所以不得不跟著小姐妹們過幾次家家。


    這類聚會一開始還好,就怕時間久了生了派係,那才是災難的開始。


    端木徳淑這是第一次參加茶會沒有自我嫌棄,無聊到想早點回家,小姐妹聚在一起時,向來散漫的目光忍不住落在徐知慢身上,然後又狀似無意的移開。


    不一會又不自覺的移動回來,仿佛從她身上能看到她哥哥的影子,就是沒有也能給她挖出來。


    端木徳淑不禁有些失落。


    她隱隱有些明白為什麽很多人都願意和知慢做朋友了。


    心裏小肚雞腸的升起小小的醋意,好似別人窺視了她的私人物品一樣,就是越來越不舒服,徐子智是她的,這些人搶什麽搶。


    寧侯府的紋袖搖著手裏的折扇走來,嬌嫩的青蔥一般的小姑娘,穿著百褶裙,梳著姑娘的發髻,學著姐姐們的樣子搖著折扇偏偏稚氣未脫,看著便讓人覺得喜慶。


    在坐的姑娘家,誰不是這樣最嬌嫩有趣的年華。


    紋袖坐在徳淑身邊,故作歎息的用扇麵蓋蓋茶杯,傷風悲秋的幽怨:“好無趣。”


    端木徳淑看她一眼,撲哧一聲笑了,笑容嬌豔動人:“敢問袖兒妹妹怎麽樣就有趣了。”


    “對對子怎麽樣?”


    端木徳淑看看茶杯,她還是喝茶好了:“大才女們都在那裏等著你呢,去吧。”端木徳淑孩子氣的努努嘴,看著包圍著知慢坐的一眾‘才女’,她們絕對是為了打探徐子智的消息,她就是知道的。


    “我才不要。”紋袖說著讓徳淑湊近,扇麵掩著口,小聲道:“她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知慢的哥哥進國子監了。”


    端木徳淑聞言立即收斂散漫的神態,打起十二萬的精神,前一刻還懶洋洋的小丫頭,此刻莫名的多了股少女的風采神韻:“是嗎?哪位哥哥?”心裏緊張的要死,她自然知道是哪位哥哥,但嘴上還不饒人:“能進國子監的公子貴人多了,也值得她們如此。”


    紋袖小姑娘歎口氣:“哪裏像你家,兩個哥哥都在國子監。”紋袖說到兩位哥哥時臉微微紅了一下,但很快收斂住:“就算在國子監也分很多種的,知慢哥哥是不一樣的,你沒有聽你哥哥們提起嗎?徐家嫡出公子小小年紀便是才學了得的名人,是最近才隨師父遊曆回來入學的。”


    端木徳淑稍稍坐正:“有那麽厲害,他可和咱們差不多大的。”


    “能一樣嗎,就像你我一樣大,我能長成你那樣嗎!”


    “我哪樣了?”


    “妖裏妖氣的不得我母親大人待見。”


    “哼——”端木徳淑心裏受到了一萬點暴擊,以前好友這樣說,她絕對詆毀她一百句嫉妒她,然後繼續享受自己燦爛的人生,此時,端木徳淑有些在意自己是不是得夫人們喜歡了,忍不住更端莊幾分,低聲問:“你母親真的不喜歡我呀?”


    紋袖見她這樣笑的不行,京城貴公子誰不喜歡徳淑這張臉,就連京城貴女們嘴裏說著妖氣,心裏大半也恨不得跟徳淑換換容貌才好:“怎麽可能,我母親最喜歡你了。”


    “討厭死了。”嚇人,她就說嗎,她這樣懂禮,聽話。


    端木徳淑忍不住羞澀一笑,更添幾分端莊,可惜本身容貌太豔,反而像剛成精的精靈學著人類的模樣般可人。


    “你們兩人說什麽呢,這麽開心?”陸池晴的目光從端木徳淑臉上掃過,巧笑嫣然的看著她們,自認有一種傲視蒼生的矜貴。


    端木徳淑立即回以微笑,不知道她的自命不凡來自哪裏,若有人天生不對盤,大概說的就是她和陸池晴這種人,隻要一眼,就知道不合自己的口味,明明都是小孩子故作大人的嫵媚,陸池晴就是做的最討厭。


    端木徳淑目光皎皎故意比剛才還豔麗三分:“池晴姐姐,知慢姐姐那裏沒事了嗎。”


    陸池晴也笑笑:“什麽說完說不完的,不都是一起坐坐,難得節氣裏我們這麽多人能聚在一起。”


    好假:“是啊,知慢叫你了。”


    陸池晴回頭:“你不一起聽聽?”她和知慢關係最好,而且知慢的哥哥回京了,她不相信端木徳淑能不羨慕自己跟知慢走的近。


    端木徳淑謙遜的笑笑:“我對繡品沒有研究。”


    “還是要會欣賞的,你什麽都好,就是人太懶散。”


    端木徳淑嘴角動動,這幅長輩的口吻為什麽拿捏的如此自然:“我覺得還好吧,不如姐姐您懂得欣賞。”


    “你把花在采花堆草上的時間騰出一半,也會懂得欣賞的,你就是太在不必要的事情上浪費時間,以後注意一些就行了,”


    兩人相視一眼,悻悻然的散了。


    端木徳淑連些心思都懶得給她——‘陸癡情’。


    端木得輸——什麽名字。


    寧紋袖見陸小姐走了,終於鬆口氣:“你說你們兩個怎麽就……”


    “你何必怕她,她也比你高不到哪裏去,她家裏這些年也沒有出幾個出息的,要不然她眼睛能長在天上嗎,你看知慢,對誰不是客客氣氣的。”徐家的人就是教養好。


    寧紋袖疑惑道:“說來也是哦,知慢脾氣很好的,你脾氣也不錯,卻從來沒有見你們兩人說過話啊?”


    端木徳淑看了好友一眼,突然發現,是耶,雖然她們很多場合都會見到,但真的很少交流,就是走碰頭了也隻是點頭打過招呼,從來沒有要彼此認識的意思。


    不應該呀?


    寧紋袖總結道:“大概你們氣場都太強了。”


    端木徳淑聞言哭的心都有了,強嗎?她很溫柔的。


    可……現在認識是不是又顯得太刻意了……


    ……


    端木徳淑很少做出格的事,可回府的馬車上,端木徳淑一直安靜的心總是蠢蠢欲動,從早上出門到現在,一個讓她心動的計劃,一直躁動不安。


    端木徳淑明亮的眼睛驟然看向戲珠、明珠:“讓車夫改道去國子監。”


    “小姐?”


    “今日是哥哥們休沐的日子,本小姐去接他們一下怎麽了——放心,我不下車。”


    “可——”


    端木徳淑眨巴著眼睛看著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頭:“怎麽了?本小姐的要求過分嗎?不過是接接少爺?”


    戲珠與明珠對視一眼,不過分?尤其還順路,而且小姐說了不下車,她們又帶了侍從。


    戲珠、明珠還是很信任小姐的,畢竟小姐這麽多年也沒有做過多出格的事,上次也沒有失禮的地方。


    戲珠咬咬牙:“奴婢去說。”


    馬車很快轉向,標有端木府標誌的馬車,向車流逐漸密集的國子監授課堂行去。


    端木徳淑去的比較早,還有好位置可以一眼看到出來的各家主子。


    停在外的馬車、馬匹幾乎都有自己獨特的標誌,刻著家族的徽章,裝飾著相應身份的珠寶花紋、錦緞琉璃。


    端木徳淑不會在這樣的場合掀簾子,她微微傾身,按動車壁上一個登台的按鈕,車壁前一扇木板應聲而開,足足半人高的仿真絹絲車牆外,出現了等待的身影。


    戲珠、明珠神色如常,這樣的絹絲屏風,端木家有三扇,客廳一扇,專供老爺考校學生定力和品證客人心性的,第二扇在內庭,供夫人們肯定姑爺之用,第三扇便在這馬車上,供小姐私人取樂,從內裏可以看清外麵的輪廓,外麵的人看不進裏麵的情景,這項技藝造價極高,至今也隻有名門望族酌情消費,而她們小姐足足占了一扇。


    很快,外麵喧鬧起來。


    端木徳淑閑散的心瞬間提起。


    她不關心形形色色的學士,也不好奇為什麽有些人並不是鮮衣怒馬,亦不關心地方學子和勳貴學子的不同,她想見的隻有一個。


    隻有他一個……


    人人都暗示她可以隨意選擇京城大半青年才俊,讓她安心待嫁,不要操之過急,她知道,這個‘大半’裏沒有他。


    徐家世代公卿勳貴,既有公府的超然地位,又有清貴之流的學識底蘊,無論是門第還是才學都遠高於端木家,不是她能隨意選擇的。


    在正值女子天真無畏的年紀,在認為擁有可以為未來努力的容貌之時,端木徳淑也難得出格的想為自己爭取,哪怕是最不恥的以顏取悅人之目。


    端木徳淑不自覺的整整胸前的發絲。


    門前的馬車已經少了一半,陸陸續續出來的學子漸漸減少,端木徳淑天真無垢的目光越加緊張幾分,大哥他們被纏住的步伐也該解放了。


    紫藤花沿的車幕下,夕陽的餘暉灑在車身上,四角的瑞獸安詳奪目,邊角的金線流蘇熠熠生輝,仿佛為車上鍍上一層朦朧的微光,帶著非富即貴的傲氣,又有一絲別樣的柔和。


    端木徳淑捏緊手裏的絲帕,忘了自己一貫自傲的容顏,仿佛是萬千人中思慕心上人的普通人,唯恐對方不肯注意她一眼。


    如果是他,一定能看出她馬車的不同,如果是他,一定懂瑞獸分女眷和男眷,如果是他一定能推測出馬車裏的人是誰。


    端木徳淑倔強的就是這樣認為,認為被她看中的人,能看出所有她的小心思,然後心照不宣的裝在心底。


    “少爺出來了!”


    端木徳禹一眼認出妹妹的馬車,急忙拋下好友,向馬車走去,神色嚴厲:“胡鬧。”


    端木徳淑的目光在大哥的二三好友上,可是並沒有看到最想見的人,不禁有些失望:“順路想來接你嗎,你就知道訓人家,以後都不理你了。”他不在嗎?


    端木徳禹聞言,不禁怪自己大驚小怪,小仙向來懂事,斷不會亂來:“好了,大哥說話重了,不生氣。”


    知道就好。


    “你等一下,我讓人去叫德輝。”立即離開。


    “哦。”沒見到想見的人什麽心思都沒有了,他學問那樣好,說不定被同窗纏的時間更長,夫子召見的更多,怎麽可能和哥哥一起嗎,是她傻了。


    端木徳淑剛想關上夾層。


    一道身影從門內走出來,瞬間沒有了聒噪、沒有了失望、沒有了周圍形形色色的人,他就像他的字,卓爾不凡,引人目光。


    徐知乎瞬間看過來。


    端木徳淑覺得呼吸一滯,瞬間撇開頭,後又覺得自己很傻,他又看不見她。


    端木徳淑深吸一口氣,立即要帶骨氣的看回去,他已經收回了目光,讓她無法分辨剛才他看的是她的方向還是大哥的方向。


    但見大哥已經走了過去,想必是大哥的方向多一些。


    端木徳淑垂著頭,揪著手裏的絲帕,一時間不知道是想承認他智商不高沒有發現她,還是承認他發現了她卻沒有看她第二眼。


    端木徳淑覺得自己往日夠用的腦袋,此時有些打結。


    端木徳淑心情不佳的抬頭。


    猛然一張人臉出現在車外,高大的身形結結實實的罩住了她前方所有的視線,剛毅的臉上說不上好看難看,但莫名給人凶神惡煞的感覺,此刻正睜著凶戾的眼睛像盯住獵物的豹,瞪著她的方向。


    端木徳淑頓時用手捂住嘴,快速觸碰剛才的開光,哢的一聲,木板歸位,外麵猶如幼熊的身影驟然消失,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平複她驟然害怕的心神。


    戲珠和明珠也嚇的夠嗆,他怎麽會在這裏?!完了,要是鬧出什麽事來,夫人還不拔了她們的皮。


    雷冥九聽到聲音,心裏陡然升起一股喜悅,她在裏麵,這是她的馬車,他就是知道。


    雷冥九剛要伸手。


    端木徳禹驟然搭上他的肩,猛然向後。


    雷冥九輕易製住身後的手,輕輕一拎,把身後的障礙物拎起向空中摔去,聽到慘叫聲,雷冥九立即收斂心神,用了巧勁把人送回地上,非常不好意思又憨厚的笑著:他不知道是她哥哥,他就想著她了,沒注意身後的人:“對……對不起……”雷冥九撓撓頭有些手足無措,他不是故意打她哥哥的,她會不會生氣了。


    端木徳禹忍著怒火,麵上一派風流的整整衣衫,就像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如果不是為了妹妹的名譽,他今天非讓這個一竅不通的熊好看不可:“原來是雷兄弟,大家都在那邊,請。”要不是子智提醒,因為眼前人的魯莽,豈不是要成全京城的笑話!


    雷冥九看看不遠處,他誰也不認識,他要看她。


    雷冥九說著就要伸手:“我想——”


    “住手!”端木徳禹的好脾氣蕩然無存,連雷小兄弟也不叫了,平日溫文爾雅,說話留三分的禮節也扔在一邊:“你幹什麽!請認清你自己的身份!還是你想跟我端木家為敵!”


    “不是!我——”


    “我不想聽到你說話!還請你轉告令尊,管好他的兒子,不要衝撞了不該衝撞的人!請——”


    雷冥九臉上有一絲難看,這當然不是端木大哥第一次這樣直白的討厭他,以前的他如果不太理解被人笑話他的理由,現在大了,也懂了。


    他不過是京中區區七品官員的兒子,又是尚文的雁京城最看不起的武夫,他們家不過在城西有套小宅子,祖上厲害的一支也不是他們家,又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他也懂了他和她的差距。


    可今日見到了,想到她可能就在馬車裏,就忍不住想看看她,說不定她也想見他呢。


    端木徳禹不容反抗的看著他!禁止他靠近妹妹一步!


    雷冥九神色僵硬的動了動:“我——”


    “請你認清你的身份!請——”


    雷冥九頓時像霜打了的茄子,無法做到像小時候一樣,被端木家家丁追著打,還厚顏無恥的要爬牆見她,回去後讓父親沒有顏麵,讓母親被眾人嘲笑,讓妹妹們不敢出門。


    他長大了,知道以他的身份連愛慕端木大小姐的資格都沒有,他的喜歡隻會玷汙了大小姐的名譽。


    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他想見她,哪怕隻是遠遠的看一眼!就一眼!


    雷冥九剛想動。


    幾個五大三粗的武夫頓時上前按住他:“少爺,老爺找你。”說著不容拒絕的把人往外拖。


    雷冥九怎麽會讓人拖動,脾氣上來一手一個,統統扔了出去。


    端木徳禹看的頭皮發麻,想著那樣的力道摔在自己身上,身上的骨頭都能碎了。


    端木徳淑握著明珠的手,後悔不已,隻希望不要給大哥添了麻煩才好,這個人別不管不顧的鬧的她哥成了笑話才是。


    “雷冥九!”


    雷冥九轉身,神色怏怏:“陳叔。”


    來人身量不高,精瘦,眼睛有神,是武備司的執筆文官,官職不高,在京城連個小芝麻都算不上,他和雷父卻是至交好友,因為有學識,在低階武官中,威望很高。


    雷冥九可以不給別人麵子,不能不給陳叔麵子,戀戀不舍的看眼好看的馬車,低垂著頭,像被打敗的大塊頭,跟在陳叔的身後。


    陳名榮歉意的向端木大少爺恭手施以歉禮,雖然他已為官,但麵對端木家的嫡長子,他尚不夠資格自薦。


    端木徳禹看也沒看!實在是雷冥九的所作所為讓他連客氣都維持不出。


    陳名榮瞪眼同僚的兒子,拽著他趕緊離開!枉同僚一直規規矩矩,恪盡職守,怎麽就生了這麽一個不省心的兒子!打也打過了!關也關過了!明明也能讀幾本書!怎麽就一根筋的非要追著端木家的大小姐跑,那也是他能看一眼的!


    同僚的臉都讓這個蠢貨丟盡了!這才從邊關回來又要闖禍,他忘了苦寒之地受的苦了是不是!


    可這孩子又確確實實是武將的料,這麽多年,無論把他仍到哪裏都能長的更加雄壯,現在年紀輕輕已經能單手挑他父親!好友怎麽不驕傲,可偏偏……真是讓人又憐又恨!


    “看你怎麽向你爹交差!”


    “陳叔,我什麽都沒有做!”


    “閉嘴吧!你往國子監門口走做什麽!那種地方也是你能去的!你長長腦子吧,別在給你爹添麻煩了!”


    雷冥九慫拉著腦袋,幾分垂頭喪氣,像被放了氣的超級大熊,瞬間少了活力。


    陳名榮見了又有些於心不忍,可誰讓這孩子喜歡誰不好,喜歡端木府的大小姐,哎。


    端木德輝匆匆跑出來,哪裏都沒有看到‘鬧事’的人,才堪堪放下手裏的粗重的棍子:豈有此理!再敢來,非打死他不可。


    端木徳禹趕緊拉住他:“行了,先走,別在這裏鬧事,被人看到不好。”


    “知道。”端木德輝直接跳到馬車上:“你去跟他們說我們有事,就先走一步了,我去看看妹妹。”端木德輝說著已經鑽入馬車。


    端木徳禹見狀向跟著二弟出來的友人走去。


    端木德輝看著故作鎮定的妹妹,心裏又是埋怨又是心疼,怎麽就招了那麽個蒼蠅:“沒事吧。”


    端木徳淑歉疚的垂下頭:“沒事。”


    端木德輝冷哼一聲,哢的一聲打開暗格,硬擠到妹妹的位置向外看了看。


    端木徳淑一陣心虛。


    端木德輝沒發現什麽不一樣,無非正對著門口方便看到他們從裏麵出來,口氣不禁柔和了一些:“以後千萬不能這樣任性知不知道。”


    端木徳淑趕緊點點頭。


    端木德輝見狀又有些為妹妹心疼:“不關你的事,是那個人太討厭,以後出門必須有人跟著知不知道!”


    “嗯。”端木徳淑趁機向外看去,見大哥正在和他說話,不禁快速移開目光,唯恐被二哥看到,自從發生那個討厭鬼的事情後,二哥就極其擔心她的一舉一動。


    端木徳淑想到二哥的好,撒嬌的覆上二哥的手:“二哥,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端木德輝點點妹妹的小腦瓜:“是他們不好。”


    端木徳禹翻身上車:“走吧,享受享受妹妹對哥哥們的關心。”


    “人家哪有不關心過你們。”說著趁大哥關閉暗格前向外看了一眼,看著他在小廝的擁簇下離開,沒有一絲轉來的視線,心裏一陣失落。


    ……


    端木府的春宴隨著十二律玉管中的音律熱熱鬧鬧的開場。


    微風輕柔,日光淡薄,百花掠過牆頭,人聲漸漸嘈雜。


    端木府大公子到了年紀,今年端木府借著大大小小的由頭辦了幾場不大不小的春宴。


    今日便是最後一場了,京中閨秀多金貴,誰願意讓人一遍一遍的相看,傳出去,也顯得端木府托大。


    端木夫人斷不會讓人拿了這個把柄,幾場春宴都在規製之內,不顯山不漏水,張羅的井井有條。


    端木徳淑逗著兩歲的妹妹,有些提不起精神。


    “你還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去陪你祖母,今日西府的幾位表哥也會來,別讓人看了好似你不懂事一般。”


    “不要。”


    端木夫人當沒聽見,對大女兒她放心,她今天事多,沒工夫哄鬧小姐脾氣的大女兒:“快點啊,不要失了禮數。”


    端木徳淑看著娘親離開,揉揉妹妹的頭:“又見不到想見的人,還要對著人笑。”尤其繁多的表哥羞澀的臉都紅了的時候,她都不知道還該不該繼續笑了,不笑不禮貌,笑多了又傳她是非,討厭死啦。


    ------題外話------


    明日正文部分公布樓層結果。


    嗚嗚嗚,就是番外丟了十萬字,我現在就還剩五萬,我本來想二十萬發完,不占正文時,讓大家對京城人物也有一個大概了解。


    啊啊啊啊啊,我的字!還給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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