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沈妤久久沒有要歇息的意思,紫菀鋪好床道:“姑娘,天色晚了,該歇息了。”


    沈妤隨意翻看著一本書,道:“再等等。”


    紫菀不知道沈妤要做什麽,道:“那好罷。”


    她撥了撥燈芯,使得燭火更明亮些:“姑娘仔細別傷到了眼睛。”


    外麵寒風凜冽,冷月無聲,屋裏暖洋洋的。沈妤坐在炭火前看書,這一看就是一個半時辰。


    紫菀有心再勸勸,可是沈妤看書看的認真,她隻能在一旁陪著。


    少傾,蘇葉帶著滿身寒氣進來。她一推開門,就湧進一陣冷風,雲苓趕緊關好門。


    蘇葉搓了搓手,道:“姑娘,奴婢已經將人帶過去了,無人發現。”


    沈妤站起身:“好,蘇葉、紫菀,你隨我走一趟。雲苓,你在這裏守門。”


    雲苓聽話的點點頭,又輕聲道:“你們一路小心。”


    說著,又拿過鬥篷為沈妤係上,又幫她帶上帽子。


    “外麵冷,姑娘快去快回,不要著涼。”


    沈妤微笑頷首,拍了怕她的手:“蘇葉,我們走罷。”


    寒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因著正在過年,所以這個時辰家家戶戶並未像以前一樣緊閉門戶,雖然天色晚了,偶爾還能聽到爆竹聲和歡聲笑語。天色很黑,燈籠被吹的東歪西倒,紫菀用雙手護著,勉強沒有讓燈熄滅。


    一個巷子裏,不少房屋挨挨擠擠,此地與城北不同,大多是普通人家住的地方,也有許多破舊的房屋,素日鮮少有人進去。


    而此時,烏黑破舊的房子裏關著一個女子,許是怕她逃走,她的雙手被綁住了,但是又在她身上披了一件厚實的大氅,以作禦寒之用。


    她正擔驚受怕,突然門被打開了,從外麵進來兩個人,一盞燈明明滅滅。


    她驚恐萬分的盯著來人,卻是說不出話來。


    下一刻,有個人影靠近了她,將她口中的塞子拿了出來。


    “你……你們……”呂巧瑛聲音顫抖道。


    沈妤淡淡道:“抱歉,因為事關重大,所以我們隻能無禮了。”


    這裏離呂家的宅子很近,所以沈妤才讓蘇葉將她帶到這裏來。


    蘇葉道:“隻要你不大喊大叫,我們不會傷害你。”


    呂巧瑛連連點頭。


    蘇葉給她鬆了綁:“我家姑娘有話要對你說。”


    借著燈火,呂巧瑛勉強看到麵前是個柔弱的女子,隻是女子麵上蒙著麵紗,她看不清她的容貌,可是卻覺得在哪裏見過。


    她心下慌張,細聲道:“姑……姑娘找我來有什麽事要吩咐?”


    沈妤笑笑,在光與影的交錯下有種神秘之感:“談不上什麽吩咐,我隻想與你做個交易。”


    “什……什麽……什麽交易?”呂巧瑛驚恐中帶了幾分迷茫。


    沈妤聲音沉靜,如冰雪清冷:“你是永州人,你的母親是春滿樓頭牌的頭牌,機緣巧合之下,與你的父親呂錚相識,被你父親看上帶回了永州,備受寵愛,一年後便年生下了你。可是不到三年,你父親就去世了,你的嫡母,也就是呂昌晟的生母殷氏,迅速將你母親發賣了出去,並且親自撫養你,逼迫你學習琴棋書畫、女紅針黹,以及如何討男人歡心,隻是為了將來將你買個好價錢。


    你也不負眾望,的確很討人喜歡,等你長到十二三歲,殷氏就開始四處打探,物色人選,將你嫁到有錢人家做妾。殷氏找來找去,終於有了一個合適的人選。有一年一個叫賈明財的富商到永州做生意,與呂昌晟結識,被邀請到呂家做客。殷氏有意要將你賣出去,便讓你在賈明財麵前露麵,讓你彈琴跳舞為客人助興,果然賈明財看上了你,旁敲側擊要將你帶回去做妾。


    殷氏本就不喜歡你,又是個貪財之人,哪裏會不同意?所以,她不顧你的苦苦哀求,將你嫁給了比你大二十歲的賈明財做妾,賈明財是明州第一富商,出手大方,給了呂家不少聘禮,比聘做正妻的彩禮要多得多。殷氏吝嗇,以你是妾為由,隻給了你幾百兩銀子就打發了你。


    賈明財喜歡你年輕貌美,又欣賞你多才多藝,是以對你很是寵愛,即便正妻趙氏因此刁難你,可是因為有賈明財的寵愛,你的日子還過得下去,十年時間為賈家生下了一兒一女,趙氏對你更是厭惡和忌憚。可是好景不長,賈明財到底年紀大了,又因為貪戀美色掏空了身體,一場風寒奪去了他的性命,那麽賈家家業自然悉數落到了趙氏和她的兒子賈興手中。


    沒了賈明財的庇佑,母子兩人就可以肆無忌憚的折磨你了。她以嫡母之名,奪走了你的一雙兒女,又以你病重為由將你關了起來。半年來,你不見天日,亦見不到你的孩子,每日吃的是殘羹剩飯,睡的是破爛的草席,以老鼠為鄰,與蟑螂作伴,苦不堪言。


    可是就在半個月前,一個叫呂廣緣的男子到了明州賈家,與趙氏母子說,他是你的侄兒,奉父命接你進京,讓趙氏寫個放妾書給你。一開始趙氏不同意,可是呂廣緣說他是定遠侯府沈家的親戚,趙氏派人打聽了一番,自是相信了。


    賈家雖然有錢,但是也不敢與權貴作對,所以就收了呂廣緣的銀子,寫了放妾書,還你自由身。隻是,孩子是賈家的,她不能給你。但是呂昌晟接你過來目的不純,怎麽會多兩個孩子擾亂他的計劃呢,所以他自然也不會幫你要回兩個孩子。他編造了一套謊言,說你是未嫁之身,將你帶到了沈家,後麵的事你都知道了罷?”


    聽沈妤細數往事,事無巨細竟然全然知曉,她先是震驚,然後麵露淒苦,捂著臉幽幽咽咽的哭出聲來。她的身體滑落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顯然是極為傷心了。


    沈妤蹲下身子,輕柔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你想奪回你的孩子,找回你的親生母親嗎?”


    聞言呂巧瑛停止了哭泣,抬起頭看她,滿臉淚痕。


    沈妤看著她,慢慢道:“你若是舍不得以後的榮華富貴,這話就當我沒說過,我也不是觀音菩薩座下弟子,不會管你親人的死活。你若是想和你親人團聚,便幫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後,我自會給你一個全新的身份,給你一大筆銀子,送你遠離京城,從此你們一家四口過平靜安穩的日子。”


    呂巧瑛忘記了擦眼淚,怔怔的看著沈妤。


    她看得出來,這是個年輕女子,雖然她語氣平淡,可是卻莫名有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讓人不由自主的相信她。


    一滴淚滑落到她的嘴角,她嘴唇顫抖,訥訥道:“你……真的能幫我找回我的生母,奪回我的一雙兒女嗎?”


    沈妤微微一笑:“我話既然說出口,自然沒有食言的道理。當然,願不願意與他們團聚,要取決於你的決定。”


    呂巧瑛從一開始的驚恐,到後來的震驚,現在滿是激動。她眼淚流的越發洶湧:“隻要你能幫我們一家團聚,你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這麽說,你同意與我做這個交易了。”


    呂巧瑛堅定地點頭。


    沈妤站起身,道:“雖然你答應了,可有句話我要提醒你。”


    “你說。”


    沈妤道:“想必呂昌晟夫婦已經將他們的圖謀告知了你,是嗎?”


    呂巧瑛麵色有些難堪:“是……不過,我還沒同意,隻是讓他們給我些時間考慮一下。”


    沈妤笑了笑:“你應該知道,榮華富貴最是容易迷人眼,否則趙氏也不會將你送給賈明財做妾了。我希望你能保持初衷,若是你為了榮華富貴反悔,屆時我也不會再管你孩子的死活。”


    話音剛落,呂巧瑛就趕緊道:“我不會的,我不會反悔。我不要榮華富貴,我隻要我的一雙兒女和親娘,姑娘大可以相信我,我不會背叛你。”


    沈妤見她雖然神色怯懦,卻又滿是堅定,微微笑道:“好,那我就信你一次。我已經派人去查了,想必很快就能找到你生母,你的孩子我也會想辦法帶他們離開賈家。等事成之後,我便會讓你與他們團聚。”


    呂巧瑛感激涕零:“小婦人多謝姑娘,若姑娘能讓我們一家團聚,下輩子我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的大恩。”


    沈妤讓蘇葉扶起她,道:“做牛做馬就不必了,我們隻是公平交易而已。”


    再者,呂巧瑛也實在是可憐。


    她之所以說要保她一雙兒女的命,不是因為趙氏會害死這兩個孩子,而是因為不久之後,明州會有一場災難,賈家也會被抄家。


    前世,賈家人全部都死了,有的被斬首,有的死於流放途中。


    呂巧瑛擦擦眼淚道:“姑娘,我需要為你做什麽?”


    沈妤道:“你隻需答應呂昌晟夫婦的提議。”


    呂巧瑛擦眼淚的手一頓:“你……你說什麽,你要我做……”


    “沒錯。”沈妤語氣肯定,“你便如呂昌晟所言,做我二叔的繼室罷。我二叔表麵上最會偽裝成正人君子,但實際上完全是沽名釣譽,他喜好美人,房裏的妾室通房也全是嬌嬌怯怯的女子。而你和這些女子不同之處在於,你通文墨,家世清白,做個繼室想來不成問題。”


    呂巧瑛的身上出了一層汗,不知是緊張還是激動:“那你如何能保證二老爺會……會看中我呢?”


    “我二叔曾經有個妾室,相貌姣好,氣質柔弱,二叔十分寵愛她,可惜被沈妗害死了,她的兒子也被送了人。雖然二叔嘴上不說,但是我知道他偶爾還會懷念棠姨娘的。”


    如果棠姨娘還活著,沈序與她有了隔閡,說不準就會冷落她,嫌棄她。可是偏偏棠姨娘死了,還是被沈妗害死的,他介懷棠姨娘與竹馬私下相見的同時,更多的是對她的惋惜和懷念。


    “你和棠姨娘一樣,身上有種嬌嬌弱弱的氣質,又生的漂亮,卻又比棠姨娘知書識禮,想來二叔會喜歡你的。”


    呂巧瑛遲疑的點點頭:“那要多長時間?”


    沈妤道:“不出三個月,我保證會送你們一家四口安然離京。在那之前,你隻需按照我說的做就好。”


    得到了保證,呂巧瑛心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我相信你。”


    沈妤淺淺一笑:“既如此,我讓蘇葉送你回去。”


    有紫菀陪著沈妤,蘇葉還算是放心,很快就將呂巧瑛送回去了。


    呂巧瑛悄無聲息的被送回了呂家,看著頭頂的帳子一也沒睡。一會想到沈妤那番話,一會又想到呂昌晟夫婦。


    當然,她想的最多的就是她的孩子。


    她逃離了賈家,她的孩子可被趙氏虐待了?


    翌日一早,呂舅母就一臉笑意的來到了她的房間。


    看到呂巧瑛眼下的陰影,她心下滿意,想來呂巧瑛昨夜睡得不好,定然是在想那件事。


    因著正在過年,所以各家各戶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院子和屋子裏都是耀目的紅色。


    呂舅母穿著一身殷紅色的襖裙,外麵是藕荷色的外衣,捏著帕子走了到她床前坐下,試探著道:“今天妹妹起的晚,可是昨夜沒睡好的緣故?”


    呂巧瑛低下頭道:“的確是沒有睡好。”


    呂舅母扶著她起來,替她拿過衣裳,道:“因著你來得急,也沒有提前給你準備新衣服,你在隻能暫時穿我的舊衣,我心裏真是過意不去。”


    呂巧瑛忙道:“嫂子千萬別這麽說,您能收留我,我已經感激不盡了,哪裏還能奢望穿什麽新衣服呢?”


    呂舅母笑道:“這話可是不對,都是一家人,我們互相扶持是應該的,隻是幾件衣服罷了,不值什麽。”


    都是一家人,相互扶持……


    呂巧瑛在心裏咀嚼著這句話啊,心下了悟,呂舅母是要她嫁入沈家後,給呂家好處呢。


    呂昌晟一向不喜歡她這個庶妹,十幾年不見,突然想起她來,原是為著利用她。


    她驟然對呂家人生出了幾分嫌惡,口中卻是靦腆的道:“若有機會,我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嫂子。”


    呂舅母假意嗔道:“都是一家人,說什麽報答不報答的,隻要你有這份心就好。”


    她撫著呂巧瑛的烏黑的頭發,看著她嬌俏的臉,惋惜的歎道:“妹妹這好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隻有十七八歲呢。”


    呂巧瑛笑容羞赧:“嫂子別拿我打趣了,我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親了。”


    提到兩個孩子,呂舅母笑容微微凝滯,道:“妹妹,你既叫我一聲嫂子,有句話我想提醒你。”


    “嫂子請說。”


    “女人的年紀最是寶貴,你如今才二十多歲,可不要浪費了大好年華,蹉跎了一生啊。以你的青春和容貌,有些機會不好好把握住,定會追悔莫及。”


    “嫂子……”呂巧瑛的眸光黯淡下來。


    呂舅母見此,覺得她已經被說動了:“昨日我與你說的事,你考慮的如何了?”


    “我……”呂巧瑛扯著被角。


    “我知道你放不下兩個孩子,但你也要為自己考慮考慮。”呂舅母勸說道,“你自身都難保,難道你還能養活兩個孩子?況且,他們是賈家血脈,賈家人怎麽會將孩子還給你?你已經離開賈家,就不是賈家人了,不必操心那麽多。賈家那麽有錢,還能餓死兩個孩子不成?妹妹,你聽我一句勸罷,這輩子兩個孩子不可能回到你身邊了,人應該往前看。做朝中官員的繼室比做商人妾室強一百倍一千倍,若你答應了,以後你就是沈夫人了。”


    “你還年輕,難道要一個人過一輩子嗎?”


    呂舅母摩挲著衣服上的料子,歎息道:“你去沈家的時候,可見過沈家的夫人姑娘穿的衣服了嗎?和雲彩似的,真好看。商人再有錢,也隻能關起門來偷偷的穿,人和人的命到底是不一樣的,難怪那麽多人要苦心鑽營,妹妹,你明白了嗎?”


    呂巧瑛咬著唇,眼淚一顆一顆的掉下來。最終她下定了決心,重重點了點頭。


    呂舅母舒了口氣,同時還有些輕蔑和嫉妒。


    當初說什麽舍不得孩子,不願改嫁,現在為了榮華富貴還不是答應了?


    她隻覺得呂巧瑛命好,卻不想想她以前受了多少苦。


    “妹妹,咱們是一家人,以後你做了沈二夫人可不要忘記了我們,菱兒和廣緣的親事就依仗你這個姑姑了。”


    呂巧瑛羞澀中透露出一份期待,道:“我盡力而為。”


    呂舅母笑吟吟道:“我就知道妹妹是一個懂得知恩圖報的人。大年初三的時候,沈側妃要回娘家,呂家是沈側妃的母族,沈家會邀請我們過去的,屆時你好好打扮一番隨我們一道過去。”


    呂巧瑛道:“我都聽大嫂的。”


    很快,便到了大年初三,是出嫁女兒歸寧的日子。


    一大早,府上的人都準備起來了,沈妤也早早起身到了慈安堂。


    沈妘作為寧王正妃,寧王自然會到沈家,可是沈妗隻是個妾室,景王居然也來了,還真是耐人尋味。


    沈家姑娘正和太夫人說著話,便聽到有人過來稟報,說是寧王、寧王妃並景王、沈側妃一起到了。


    沈妤起身道:“外麵冷,祖母就不要出去了,三嬸帶我們去就好。”


    太夫人笑道:“也好。”


    快到了正門的時候,便遇到了四人,薑氏帶著幾人行禮道:“見過兩位殿下,寧王妃,沈側妃。”


    而沈妤作為郡主,品級在沈妗之上,給寧王、景王見過禮,就去沈妘身邊逗弄舒姐兒了。


    舒姐穿的厚厚的冬衣,動作起來很是笨拙,將其他人都逗笑了。


    偏偏她還伸出手要沈妤抱,沈妤笑眯眯道:“你太重了,我抱不動你。”


    舒姐兒似聽懂了她的話,嘴巴癟了癟,扭過頭不去看她。


    乳娘哄著舒姐兒道:“等見過老夫人,姨母就能坐下抱你了。”


    舒姐兒這才高興些,故作驕傲的看了衝著沈妤笑了笑。


    沈妘捏捏舒姐兒的手:“小小年紀心思這麽多,想來一定和阿妤學的。”


    薑氏也笑道:“王妃這話說的不錯,妤姐兒小時候便古靈精怪的。”


    沈妤俏皮的笑笑:“我就當三嬸在誇我了。”


    這邊幾人在旁若無人的說笑,完全將沈妗忽略了。


    對於沈妗這種上趕著給人做妾的,自然是讓人瞧不起的。


    沈妗在看到沈妤故意不給她見禮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就扭曲了一下。


    她費盡心思做了景王側妃,還是比不過沈妤!沈妤方才的行為,分明是故意給她難堪。


    她正陰惻惻的盯著沈妤看,景王瞥了她一眼,她心頭一凜,忙收回了目光。


    薑氏道:“外麵冷,請殿下進屋說話罷。”


    寧王和景王走在前麵,一行人跟在後麵。沈嬋和沈妤並肩而行,低聲道:“有些人還真是臉大如盆,明明已經做了妾室,依然不懂規矩,還想著擺姐姐的架子呢,也不知道素日學的禮數都丟到哪裏去了?等嫡妻進門,有她受的。”


    沈妗想發怒,可是怕有損她在景王麵前營造的溫柔形象。


    聽到沈嬋這般指桑罵槐,她冷笑道:“七妹妹這般作態,你的規矩又去哪裏了?”


    沈嬋輕嗤:“我雖比不得大姐端莊溫婉,但表麵功夫還是懂得的,至少我方才是向沈側妃行禮來著。可是沈側妃作為皇家妾室,連這點規矩都不懂。既成了皇家妾,就該守皇家的規矩。五姐品級在你之上,你卻沒有向五姐行禮,難道你進了宮見到貴人也這樣無禮?哦,我忘了,三姐隻是個妾,素日哪裏有機會被召進宮?”


    “你——”沈嬋口口聲聲‘妾室’,分明是故意羞辱她。


    她剛要斥責沈嬋,沈妤卻輕飄飄道:“三姐不必多心,都是一家子姐妹,七妹是與你說笑呢,就像我不計較你對我失禮一樣。”


    沈嬋朝沈妗挑釁的笑笑:“五姐說的是,今日是家宴,就不要計較這麽多禮節了,所以三姐也不會與我計較是不是?”


    沈妗死死握著手,告訴自己不要生氣。她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當然,七妹還小,我自然不會與你計較。”


    沈嬋笑容天真:“三姐真是寬容大度呢,和二姐一樣……咦,今日二姐怎麽沒回來?”


    沈妤道:“昨日永康侯府送了消息過來,二姐有病在身,今日不能前來。我倒是有心想去看望二姐,可是永康侯府的人說,二姐不願見客。我想著,三姐和二姐關係親厚,而且如今又是你的舅母,你若前去探病,二姐說不定會見你。”


    沈嫻如今在安家的處境不好,對沈妗沒什麽幫助,她才不願意和沈嫻套近乎呢。


    沈妗強忍著怒氣道:“此事我自有安排,不勞五妹費心。”


    到了慈安堂,終於不用再聽這些冷嘲熱諷,沈妗向太夫人請了安,便離沈妤和沈嬋遠遠地坐著了。


    太夫人不理會沈妗,和寧王、景王寒暄了一會,就讓沈明汮沈明洹以及許暄和陪著兩人去別處坐了,沈序和沈廬自然也會相陪。


    沒了兩位皇子,慈安堂的氛圍輕鬆了許多,沈妘將舒姐兒抱到太夫人麵前,輕聲道:“祖母,您不覺的安家人的態度有些奇怪嗎?”


    太夫人握著舒姐兒的手,淡淡道:“就算她在安家過得不好,也是她咎由自取,與人無尤。不必管她,我隻當沒這個孫女。”


    沈妘道:“我以為您會心軟。”


    “我倒是想心軟,可我一想到俞姑娘因她而死,我這點心軟就煙消雲散了。”


    沈妘頷首,又看了看與沈嬋說笑的沈妤道:“祖母,過了年,阿妤就及笄了,關於她的親事,我心裏倒是有個人選。”


    太夫人抬頭看她:“誰?”


    沈妘微微一笑道:“嚴家二公子。”


    太夫人愣了愣,不置可否道:“洹兒與嚴葦杭交好,他的人品是信得過的,隻是……”


    “隻是什麽?”


    太夫人輕歎一聲:“隻是他是皇後的侄兒,陛下對嚴家的態度又晦暗不明。”


    沈妘在太夫人耳邊道:“我聽殿下說,宣國公有意致仕,交出兵權。而且,雖然嚴家是太子的母族,但是嚴家好像和太子並不親近。”


    太夫人能思忖了一會道:“以退為進,這倒是個聰明的做法。隻是我卻是不明白,宣國公才到中年,年富力強,一直掌握兵權,怎麽突然就要交出兵權了呢?”


    難道背後有高人指點?


    沈妘搖首:“此事我也不知。宣國公主動向陛下示弱,想來陛下暫時不會動嚴家了罷?”


    太夫人道:“若果真如此,嚴葦杭倒是個不錯的人選。我原不指望妤兒能享無上尊榮,隻希望她一生平安喜樂,若是能做個富貴閑人也很好。”


    屋裏正熱鬧著,便聽有人報,呂家人到了。


    *


    宴席快開始的時候,沈妤從涼亭出來,原路返回,偶爾采擷幾朵梅花,心情很是輕鬆愜意。


    沈妤將一枝紅梅插到紫菀鬢間,捂著唇笑了:“這樣才好看嘛。”


    紫菀跺腳,捂著臉道:“姑娘又欺負我。”


    說著,她也采了一枝梅花戴在沈妤的發髻上,沈妤一躲,她撲了個空,更加著急了。


    兩人你追我跑,笑鬧開來。


    蘇葉和雲苓跟在後麵,又是無奈又是羨慕。


    正打鬧著,突然從前麵傳來一道聲音:“郡主還真是有閑情逸致。”


    以往沈妤見到他都是一臉冷漠,除了幼時,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般活潑可愛的模樣。


    紫菀立刻停止了笑鬧,規規矩矩向景王施了一禮。


    沈妤將梅花交給紫菀,行禮道:“寧安見過景王殿下。”


    多日不見,她好像又比以前漂亮了不少。景王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她,道:“宴席快開始了,郡主不過去嗎?”


    沈妤神色淡淡道:“多謝殿下提醒,寧安這就過去了。”


    說著,就要從他身邊走過。


    景王笑了一聲:“郡主一定要拒人於千裏之外嗎?”


    沈妤停下腳步:“我想殿下誤會了,您是天潢貴胄,皇子之尊,臣女這麽做,隻是出於禮數罷了。”


    景王麵容冷淡了幾分:“你果真想好了,要站在寧王那邊與我為敵?”


    沈妤眼尾微挑,微笑道:“我想,有些話我早就與殿下說清楚了。”


    “沈妤,你這麽聰明的人,不會看不出傅賢妃和傅家的心思罷?”景王道,“傅家人分明想的是兔死狗烹,你幫助寧王隻是為他人做嫁衣。寧王是傅賢妃的兒子,傅家是寧王的母族,你覺得寧王會偏袒傅家還是偏袒沈家呢?若你再執迷不悟,隻怕將來沈家滿門都會屍骨無存。”


    沈妤回眸一笑:“那又如何呢?”


    景王冷笑道:“寧王是什麽人,我再了解不過了,沈家追隨他,是沒有好結果的。”


    “那麽沈家追隨你就會有好結果嗎?”沈妤道,“殿下,雖然我隻是個女子,但也不是任你哄騙的。”


    景王上前一步道:“我曾經說過,我喜歡你,若是你肯嫁給我,將來你自能與我並肩而立欣賞這大好河山,我又怎麽會傷害你傷害沈家呢?”


    沈妤餘光一瞥,笑了笑道:“殿下,你說這些話不覺得虛假嗎?別忘了,三姐可是你的側妃,你與我說這些話怕是不合適罷?”


    “你若是介意她,我自會讓她消失在你麵前。”景王沒有任何猶豫道。


    好像沈妗在她眼中隻是個物件,可以隨意舍棄。


    沈妤麵露冷嘲:“哦,殿下真的舍得嗎?”


    景王笑容帶了幾分溫情:“與你比起來,她微不足道。”


    沈妤喟歎:“殿下還真是無情,若是三姐知道了,一定會很傷心的,畢竟她對你可是一片癡情,為了你自甘為妾。”


    景王哂笑一聲:“她喜歡的並非是鬱珵,而是景王,想利用我得到自己想要的。”


    “殿下不也想利用我嗎?”


    景王表情一凝,道:“可我喜歡你,欣賞你也是真的。”


    沈妤輕笑出聲,過了一會才道:“殿下,我勸你不要白費力氣了,也不要再與我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留著這些話對三姐去說罷。她現在可是戶部尚書的女兒,你不該對她這樣無情。”


    “沈妤!”景王這下是真的惱怒了。


    沈妤道:“沒什麽事的話,臣女就告退了。”


    “你當真不後悔?”景王怒聲道。


    “若真相信了您的話,我才真要後悔呢。”


    “好、好、好。”景王怒極反笑,“但願郡主能永遠這麽有自信。”


    說著,他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假山後麵,一截素色衣角飄了過去。


    沈妤笑著歎息:“隔牆有耳,這話果然是沒錯的。”


    蘇葉走過來道:“姑娘,看來沈側妃聽到您與景王的談話了。”


    “就是要讓她聽見才好呢。”


    紫菀擔憂道:“沈側妃一定會更怨恨您了。”


    沈妤的毫不在意道:“我和她早就是仇人,她恨我恨得要死,多這一件不多,少這一件不少,不必擔心。”


    她故意讓沈妗聽到景王說那些話,那麽沈妗隻會更恨她,既然恨她,自然要想辦法對付她,對付她就會給景王惹禍,她樂得看戲。


    蘇葉道:“奴婢會保護好姑娘的。”


    一朵紅梅在她指尖被碾碎,沈妤一揚手,便零落成泥,梅香越發濃鬱了。


    她勾唇一笑,聲音很是輕柔:“我倒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寧王殿下也有聽牆角的愛好了?”


    幾人回頭一看,卻是一身華服的寧王。


    寧王拂了拂廣袖的褶皺,從假山處走出來,朗聲笑道:“方才見寧安和三弟在談話,不便打擾,隻能躲在裏麵,寧安可不要怪我。”


    沈妤笑道:“殿下身份尊貴,我怎麽敢怪罪您呢。”


    她給紫菀使了個眼色,紫菀帶著雲苓下去了,蘇葉遠遠地守在後麵。


    寧王笑笑:“三弟是個極為精明的人,他一定是察覺到我躲在裏麵,故意說那番話挑撥沈家與寧王府、傅家的關係。”


    沈妤笑容微冷:“我並未上當,所以殿下看的還滿意嗎?”


    寧王笑容一滯,一瞬間恢複如常:“寧安果然是冰雪聰明。”


    這句‘冰雪聰明’到底指的什麽,他並未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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