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 小太子來國師府就來的越發勤了些,每次將皇弟南辛錦往花園一扔,他便悄悄摸來了水榭, 白蕪國師會給他很多神奇的小玩意讓他玩,然後自己淡笑著坐在一旁看書。


    小太子在皇宮總是一副沉穩老成的模樣,而在國師府他才像一個孩子。


    ……


    回憶如裹了蜜的砒霜,初入口時甘甜可口, 入腹後隻讓人疼得肝腸寸斷。


    南辛煌仿若陷入了那段美好的回憶中,有些失神。


    他年少時一直在無邊的黑暗之中掙紮沉浮, 陰謀詭計如同暗海般將他環繞,而白蕪便如同水榭旁的月光睡蓮,是他黑暗日子中唯一的月光。


    “那後來呢?”南辛錦問道, 他從來不知道他的皇兄居然和已故國師有過這麽深的交情。


    “後來啊……”南辛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辛辣冰冷, 激得心都一陣緊縮,“後來少年便長大了。”


    ……


    成年之後的世界越發的黑暗, 南辛煌每日生活在群狼環伺的皇宮如履薄冰。資質平庸,後無靠山, 他這個太子之位越發的搖搖欲墜。


    朝堂之上有許許多多的朝廷重臣已經站在了二皇子那邊, 他們每日都盯著南辛煌, 放大他每一分錯誤隨後口伐筆誅,暗中還派了很多刺客, 想要不動聲色地做掉他。


    他從來都不想當這個太子,他對那個九五之尊的位置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向往, 但是身在皇家為嫡子,一切都身不由己,他若是不當太子, 等待他的隻有死路一條。


    於是他隻得負重前行,為了活命,他不擇手段。


    ……


    眾皇子公主漸漸長大成人了,紛紛懂得了禮數體統,來國師府的次數便越發的少了。


    白蕪的國師府又重新恢複了寧靜。不過有一個人倒是經常會秘密造訪,每次都會帶上宮中的一些時令水果然後提上幾壺好酒,來找白蕪喝酒。


    那便是太子殿下—南辛煌。


    南辛煌的性格與年少時有了很大的不同,少年時的他陰鬱警惕,成年時的他將這些性格內化,而後給自己套上一個溫和風趣的麵具。


    他的修為雖然不高,但是功夫卻很好,每次都能不驚動任何護衛地闖進來。


    一開始的時候白蕪嚇一跳,下意識地想要將人請出去,但是聊了幾次白蕪發現太子和自己興味相投,十分聊得來,因此這樣一來二去兩人稀裏糊塗地就成了朋友。


    起初白蕪以為太子或許是想要從自己這裏得到些什麽提高靈力的法子,也或者是想要拉攏自己進入他的陣營。畢竟朝堂之上雙龍奪嫡腥風血雨,基本上所有的朝臣都被卷入了這場轟轟烈烈的奪嫡之戰,陰謀算計層出不窮。


    但是太子每次來都隻是與他閑聊,從不涉及政治,即便是涉及到了也隻是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


    或者有時候來了什麽也不說,隻是一杯接一杯的喝悶酒。


    白蕪知道,這位太子殿下活得並不好。


    他明明生在最為尊貴的皇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但是卻被各方勢力掣肘,每日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白蕪聽聞東宮發生過多次刺殺,幾乎三天兩次就會從後門拖出許多屍體。但是南辛煌從來都未曾在他的麵前抱怨過什麽。


    私底下太子是一個很好的朋友,耐心細心幽默風趣,他對白蕪很好,關懷備至,還經常帶著國師易容出去遊玩,令未涉入紅塵的國師見識到了真正的人間。


    又是一年七夕夜,男男女女都上街遊玩,太子又一次坐在了國師府的牆頭,笑盈盈地問白蕪,“阿蕪,今日是人間的佳節,要不要隨本宮一同出去見識見識?”


    白蕪並不知道今日是什麽節日,左右無事,於是他便隨著太子一同易容變裝走到了大街上。


    太子給白蕪買了許多有意思的小東西,甚至還買了一串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蘆。白蕪頗為好奇地咬下一顆,又甜又酸,十分好吃,於是直接把一串都吃進去了。


    然而他向來隻吃清淡素菜,從未吃過如此刺激的食物,幾乎吃下去不久就感覺胃痛,太子十分懊惱,隨後自然而然地將他攬入懷中為他輕輕揉腹,“是我考慮不周了。”


    白蕪整個人都呆愣了,他不知道在這種情況是該推開還是繼續,他沒有朋友,因此並不知道朋友之間是否可以如此親密。


    幸而太子幫他揉了片刻就放開了他,隨後一笑,“走吧。”白蕪就迷迷糊糊地跟著他繼續逛街。


    大街上的皆是濃情蜜意的情侶,甚至暗巷處還有直接情到濃處化為肌膚相親的男女,白蕪無意中看到了之後大為好奇,問太子,“為何暗處那兩個人一直在打架?”


    太子黑著臉將他拉走,還捂上了他的眼睛,“別看。”


    隨後拉著滿腹好奇的白蕪快步離開,兩人走到河邊之時,白蕪忽然聽見太子問道,“阿蕪,你真的想知道那兩人在做什麽嗎?”


    白蕪抬眸看他,正想要說什麽的時候忽然被他一把扯入懷中,撞進太子的懷抱中,白蕪整個人都傻了,太子抬起他的下巴,出其不意地吻了下來。


    白蕪根本沒有防備,被吻了個正著。


    那個吻一觸即離,極為克製禮貌,然而卻帶著壓抑不住的情深,讓白蕪心中一顫。


    太子生得十分俊美,氣度超然,當他情真意切地看著一個人的時候,很少有人能夠不淪陷。太子與國師做了將近八年的朋友,卻在今夜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情感——


    “阿蕪……我心悅你。”


    白蕪心潮起伏得厲害,最終直接將他一把推下了水,南辛煌瞬間清醒,上來之後也沒說什麽,隻是十分苦澀地笑了一笑,“對不住。”隨後轉身離去,背影頗為蕭瑟。


    那之後太子便沒有再來過,白蕪失神落魄了很久,他知道自己已經動心了,但是……南辛煌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他與他不可能會有結果。


    所以他隻能推開南辛煌。


    ……


    二皇子經常會送東西到國師府來,也曾經暗中許諾給國師無數好處,隻要他改口稱二皇子有天子之相,然而白蕪是一個很較真很固執的人,他從不為浮名而動,他從來追求的隻有一個無愧於心,因此便幹脆利落地拒絕了。


    二皇子微微有些愕然,“國師,你這性子,是當真少見。”他也沒有再說什麽,隨後轉身離去。


    二皇子的陣營裏有不少人都對國師十分的不滿,見國師不鬆口,便起了歪心思。但是國師府外部的結界十分強大,他們無法破開,自然也就無法進去暗殺國師。


    白蕪身為極品爐鼎,每年都會有月圓期。為了防止自己的爐鼎體質暴露,他其實每年都會秘密地進山,在山中呆上幾日安穩地度過月圓期之後再回到國師府中。


    這件事向來都十分隱秘,幾乎沒有太多人知道他這個習慣,因此他多年來進山出山安全的很。


    但是那一年二皇子的黨羽不知從哪兒得知了他這個習慣,集體埋伏在山中,趁白蕪離京之時對他進行刺殺。


    是夜,白蕪正在山上的小木屋休憩打坐,十幾號亡命殺手便破窗而入,刀刀要取他性命。


    白蕪占卜術與醫術一流,但是並沒有專攻過殺傷類法術,因此被逼得捉襟見肋,就在他以為自己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在山裏的時候,一個黑衣男子帶領著幾名暗衛如天神般降臨。


    那黑衣男子將他一把扯到身後去,替他擋下了那最為致命的一刀。


    “殿下 !”


    “殿下!”暗衛驚慌喊道,白蕪這才發現,救了自己的居然是南辛煌,太子殿下。


    南辛煌腹部受了重傷,但是他卻絲毫不亂,反手一劍殺了那殺手,隨後沉聲命令道:“殺。”


    血光飛濺中,南辛煌始終護在白蕪身前,不讓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愣生生在刀林劍雨之中為他撐起小片安全之地。


    殺手一波一波無窮無盡,南辛煌帶來的暗衛全部戰死,無奈之下白蕪與太子向著山中更深處逃,然而太子身受重傷,兩人逃了一天之後太子便已經要撐不住了。


    幸而不遠處剛好有一個山洞,因此白蕪就扶著將近暈厥的太子進了山洞之中。


    太子受傷十分的重,俊美的麵容滿是蒼白之色,白蕪忙前忙後地為他治療,包紮傷口。等到好不容易做完這一切的時候,已經到了夜間,身體一陣陣酥軟無力,頭暈眼花——


    白蕪這才想起來,自己的月圓期已經到了。


    但萬幸的是太子一直處於暈厥狀態,因此並沒有發現他的異常。


    白蕪隻感覺全身一陣陣酥麻,一會兒如同墜入冰水之中,一會兒又像是在火上烤。他想要另尋一處山洞將自己藏起來,然而身體卻如同鉛塊一般沉重,令他無法移動。


    呼出的氣息滿是熾熱,頭腦都一陣陣發暈,他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渴望自身體深處升起,讓他迫切地想要找一個溫涼的事物降溫。


    他明白,他的月圓期正式來到了。


    或許是因為旁邊有其他人的緣故,白蕪的這次月圓期來得格外猛烈,每時每刻都理智都在崩潰的邊緣掙紮,身體是純然的高熱狀態……衣物都成了不可承受的重量……


    他為了防止自己撲向南辛煌,於是一狠心將自己綁了起來困在一旁,苦苦熬著那股衝動,直咬得唇瓣出血。


    血脈沸騰的厲害,他唇角甚至溢出了鮮血,就在白蕪以為自己這次恐怕熬不過去的時候,忽然感覺身體一輕,下一刻已經落入了一個有力的懷抱之中,南辛煌的聲音仿若隔著水層一般傳來,帶著遲疑——


    “阿蕪……你,是爐鼎?”


    白蕪下意識地想要掙紮開來,然而身體的本能卻讓他更加縮入這個懷抱之中,他隻覺又難堪又渴望,恨不得打暈了自己,“別看臣……太子殿下,您走吧……不用管臣,求求您……”


    眼淚一滴滴劃過,卻被人輕柔地吻去。


    太子的聲音滿是憐惜,還帶著數不盡的情深,“阿蕪……我心悅你,從始至終,我的心裏隻有你一人……不用怕,我來幫你。”


    在那一刻,白蕪脆弱的心理防線被徹底擊破,與之一同被攻破的,還有身體的防線。


    太子的吻落下來,滿是克製。白蕪的衣服一件件滑落,天地都在旋轉,迷幻之中,他能看到太子看向他的目光,是欣喜,是喜歡,是掩不住的情深。


    兩人在山洞中足足糾纏了一整天。事後,南辛煌抱著一身疲憊的白蕪,輕輕在他眼睛上落下一吻,“阿蕪,我的阿蕪……”


    ……


    之後的日子,兩人的感情迅速升溫,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白蕪對南辛煌是全身心的依賴,而南辛煌也是將白蕪寵上了天,無微不至地嗬護他,一有空就來國師府陪他。


    兩人幾乎將能想到的世間所有浪漫之事都做了個遍。


    然而有一點是南辛煌注定無法給他的,那便是名分。


    兩個人的關係是注定不能曝光的,白蕪很清楚這一點,因此他也便從來不提,隻是靜靜地陪在南辛煌身邊,任他索取無度。


    兩人將這段關係隱藏的很好,宮廷上下所有人都未曾發現兩個看起來沒有交集的人,實則夜夜抵死纏綿。


    南辛煌的修為翻著跟頭地向上漲,在一次皇家狩靈之中出手震驚全場,那時候所有重要朝臣與皇帝都發現太子似乎有所不同了,二皇子的黨羽心驚之下造謠太子被髒東西附體。


    皇帝命人請來了幻靈鏡,那是一麵銀白色的鏡子,鏡中可以顯現出人的本形與真實修為。太子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幻靈鏡的檢驗——純淨金靈根,修為五階。


    而那時二皇子的修為也不過四階半。


    在眾人震驚而又疑慮的目光之中,太子謙遜一笑,聲稱自己無意之中得到一個洗筋伐髓的法子,因此修為才得到如此大的提升。


    從那時起,便有什麽在悄無聲息地發生了變化。


    二皇子的母妃已然年老色馳,恩寵不如以前,而太子的修為又如同奇跡般地大幅度提高,一舉蓋過了二皇子,老皇帝逐漸地開始公平地看待這兩個人。


    朝廷之中的勢力也悄無聲息地發生了變化,有些本來是二皇子陣營的人悄悄來投奔太子。南辛煌的勢力終於能和二皇子勢均力敵。


    他要向徹底壓過二皇子的風頭,穩住這個太子位,必須還要將二皇子陣營中最為重要的那個人拉過來才行,那便是南幽國的戰神將軍——姬無策。


    而姬無策膝下有一女,視為掌上明珠,此女喚名姬玉蝶,年方十六,容貌傾城。


    她是一個從小被寵到大的孩子,沒有什麽心機,喜怒哀樂全部寫在臉上,因此南辛煌不過是略施小計,將讓這位天真爛漫的少女徹底愛上了他,非他不嫁。


    ……


    白蕪接到聖旨被命令速進宮的時候,心情頗有些忐忑。


    皇帝沒事向來不找他,隻有在大型祭祀,出征,婚典,祭祖等一係列需要占卜占運的時候才會喚他,而現在國家太平,皇帝身體安康,不知道此次召他進宮所為何事?


    而且他已經三四天沒有見過南辛煌了,莫非皇帝發現了是自己與太子的苟且之事,所以把太子拘了起來,然而召自己進宮問罪?


    白蕪強行鎮定下來,行色匆匆地入了宮麵聖。


    老皇帝在禦書房接見他,白蕪緊張地推門而入,但在進門看到裏麵的兩個人後,又無形地鬆了一口氣,太子南辛煌也在,看來他沒有出事。


    他彎腰施禮,“萬歲。”南幽國國師可不行叩拜之禮。


    老皇帝看起來十分高興的樣子,讓太監將一張紙傳給白蕪,“白愛卿,你且看一看,這兩人的八字合不合?”


    白蕪心中鬆了一口氣,接過那張紙一看瞬間怔住,麵色一點點蒼白。


    上麵寫了兩個人的八字,兩人的命格都是極為貴氣逼人,白蕪隻需要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兩人的八字合得不能再合。


    然而,這其中一個人的八字,他閉著眼都能背出來……


    “敢問陛下……這是誰的八字?”白蕪喃喃問道。


    老皇帝笑道,“愛卿居然這麽快就忘了辛煌的八字不成,你幾年前不是曾經為他卜過嗎?另一個是姬愛卿的千金的八字。如何,這二人的命格合與不合?”


    南辛煌的八字,姬玉蝶的八字,寫在一張紅紙上,意思再清楚不過。


    南辛煌,他要成親了?那他為何從未告訴過自己?


    五雷轟頂也不過如此。


    他視線驟然向南辛煌看過去,南辛煌卻正給老皇帝親手斟茶,並沒看他。


    白蕪身體晃了一晃,那兩個鮮紅的八字刺痛了他的眼睛,心疼得一陣陣緊縮,手中薄薄的紙一瞬間重若千鈞。


    “白愛卿?白愛卿?”


    白蕪抬眸,淡灰色的眼眸中有什麽東西瞬間熄滅——


    “金玉良緣,天作之合。”


    他聽見自己如是說,聲音裏是連他也沒察覺到的一絲諷刺。


    老皇帝哈哈大笑:“那就這麽定了,白愛卿,你來給他們選個良辰吉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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