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昀回來已經過了戌時了, 提及盛和帝召見他的原因, 景昀素來沉穩的眼中滿是敬佩:“陛下收到西北重鎮魯平城都督送過來的軍報,今年入冬以來,北周邊境大雪壓境, 天氣異常寒冷,常有流民和牛馬凍斃消息傳來, 邊境常有悍匪劫掠,隻怕是北周心懷不軌, 懇請朝中多加提防。陛下便叫我過去, 問問我有沒有什麽良策。這都過年了,陛下還勤政不輟,真是我大陳百姓之福。”


    寧珞一聽北周便覺心中一緊:“那你有什麽良策?”


    “以武攝之, 再以利誘之, 雙管齊下,方能長治久安。”景昀肅然道, “和北周之爭, 自高祖以來便有,一直延綿到了本朝,我等必定要有長足的準備,不可幻想一擊必中。”


    寧珞頓時想起了寧珩,若是兩國戰事一起, 寧珩是必定要出征的,生死難料,怎麽不讓人憂心忡忡?“難道就沒什麽兩國交好的良策嗎?”


    景昀沉吟了片刻, 搖頭道:“北周尚武,一直對我們虎視眈眈,隻怕交好也是與虎謀皮。”


    “那陛下的意思是……”


    “等出了年,陛下便會讓我先掌領羽林衛,”景昀沉聲道,“在軍中曆練一番再作打算。”


    寧珞的心一沉,然而她明白,眼前的男人非池中之物,遲早將會一飛衝天,馳騁沙場、威震天下,她豈能以兒女私情困住他的手腳?


    “好……隻是你萬事小心,”她的眼中滿含憂慮,“要是打起仗來……”


    景昀看著她的模樣,忽然便笑了,一把把她抱了起來:“我的小珞兒真是杞人憂天、菩薩心腸,放心,有我在,定能護你一生無憂,”說著,他在寧珞唇上印下一吻,“大過年的,我們可不要提打仗這掃興的事情,美美地睡個好覺才對。”


    兩人一起倒在了床上,耳鬢廝磨了片刻,熱情便被點燃得一發不可收拾,景昀狼狽地從錦被中探出頭來,深呼吸了好一陣才稍稍冷靜了些。


    低頭一看,寧珞如墨的長發披散在白玉般的肌膚上,一雙墨瞳忽閃著,眼中盡是促狹的笑意。


    “好啊,珞兒居然如此調皮了。”景昀在她小巧的鼻尖上輕輕擰了一下。


    “還有一個月了。”寧珞凝視著他,嘴角微微翹起。


    景昀明白,二月初二便是她的生辰了,也就是她十五及笄的好日子,自成親那日便播下的那顆種子正在蠢蠢欲動朝外拱起,而他願意用親吻和愛撫耐心地灑水、施肥,如此細心嗬護,等花兒綻放的那一刻一定美不勝收。


    一連兩日,寧珞去俞明鈺房裏的時候都沒瞧見青娘,問了俞明鈺身旁伺候的兩位嬤嬤,說是青娘這兩日病了。


    俞明鈺讓人賞了好些人參、鹿茸等上好的藥材過去,還讓人請了大夫,顯然對這位曾經的貼身丫鬟十分關切。寧珞冷眼旁觀,不免心中惻然,俞明鈺哪裏會想到,自己疼愛的小婢女早已和她離了心,不僅不甘身份,還在景晟那裏編排她的不是。


    青娘不在,寧珞便在房裏多留了一些時候,看著兩位嬤嬤煎藥,陪著俞明鈺說了一會兒話。俞明鈺的精神好了很多,看著她的眼神柔和:“你這麽小便出嫁了,你母親有沒有舍不得?”


    寧珞點了點頭:“我娘哭了好久。”


    俞明鈺悵然地道:“我母親很早便去了,自幼被舅舅接到府上,出嫁時大家都歡喜得很,沒有母親舍不得我,唯有明惠皇後掉了兩滴眼淚。”


    明慧皇後便是俞明鈺的表姐,兩姐妹看起來感情很好,隻是寧珞小時候很得明慧皇後喜愛,卻從來沒在宮中見到過俞明鈺和景昀。


    寧珞有些狐疑,卻也不願多問以免讓俞明鈺的情緒波動,便勸慰道:“過去的事情母親不要太掛念了,我們如今闔府安康喜樂,父親又對母親如此掛牽,就算親人已逝,也會在天上看得開心吧。”


    俞明鈺閉目沉思了片刻,露出了一絲微笑,她素來滿麵病容,很少開顏,這一笑居然如雲開雨霽,透出了幾分動人心魄的美來。


    寧珞不由得閃了一下神,年過而立、纏綿病榻尚有如此容顏,遙想當年出嫁時,俞明鈺不知道是怎樣的麗色無邊。


    “你說得很對,我這把年紀了倒還不如你來得通透。”俞明鈺輕歎了一聲。


    寧珞掩著嘴笑了:“怎麽母親這話說得好像自己七老八十了似的,母親這麽美,等病好了稍稍裝扮一下,我和母親站在一起倒好似差不多年紀呢。”


    俞明鈺也笑了起來:“你這丫頭,還真能說話。”


    “真的,母親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傾城之姿,怨不得父親這麽喜歡母親,日日都來詢問母親的病情。”寧珞狀似隨意地道。


    俞明鈺神情悵惘了起來,好像想到了什麽,輕歎了一聲道:“他……是我對不起他……”


    寧珞有點懵,這兩夫妻是怎麽了,兩人都一口一個“是我對不起他”,到底從前發生過什麽?


    這一句話之後,俞明鈺顯然倦了,不一會兒便閉目休憩,寧珞便告退而去,剛出到門外,便和景晟碰了個麵對麵。


    馬上就要過年,景晟的公務少了很多,兩人時常能在府內碰上。寧珞見了他便躬身行禮,退在了一旁,景晟卻沒有往裏走,猶豫了片刻問:“這兩日是你在房裏伺候?辛苦你了。”


    “是。”寧珞垂首應了一聲。


    “你母親怎麽樣?今日午膳吃得多嗎?藥是誰在煎的?可要仔細清點好了,不可漏了一樣。”景晟一連問了好幾句。


    寧珞詫異地抬起頭來,景晟的眼中滿是關切,隻是他幾乎日日都到,卻幾乎不進去探望,青娘在的時候便每日問青娘,也不知青娘是如何應答的。


    “母親到底是久病之身,病去如抽絲,且孤身一人總是有些鬱鬱寡歡,今日和我說起了好多從前的事,我們做小輩總不夠貼心,父親若能陪著多說說話,想必能讓母親開懷一些。”寧珞小心翼翼地道。


    景晟遲疑著走了幾步,卻又在內廳門外停下了腳步。


    “父親,母親正小睡著,你進去的時候小聲些。”寧珞趕緊在背後添了一句。


    景晟果然不再遲疑,屏息凝神,躡手躡腳地掀開了門簾進去了。


    到了晚膳的時候,景晟和俞明鈺居然破天荒一起到了膳廳,這讓家裏人都吃了一驚,尤其是景昀,他自娶了寧珞後兩情繾綣,對父母相敬如賓的模樣越發心感缺憾,卻苦於素來和父母之間感情內斂無從著手,今日這一見,連眼中都透著驚喜。


    這份好心情一直持續到了回房後,景昀出去了片刻便回到了房裏,興衝衝地取來一件男裝:“珞兒,你且換上,我們出去逛逛。”


    自從嫁入定雲侯府後,寧珞便再也沒有出過府門,雖然有琴棋書畫和幾個貼心的婢女相伴,可想起從前做女兒時的自由自在,總也有些悵然,想不到景昀竟然察覺了她的那點小心思。


    換上了那件寶藍色團花直綴,嬌滴滴的小媳婦瞬間變成了俊俏的少年郎,寧珞興致勃勃地拿來了一把折扇,學著鄒澤林那風流狂放的模樣抬起一旁紫晶的下巴道:“這位小娘子長得好生漂亮,不如跟了我吧?”


    綠鬆和四葉她們笑成一團,紫晶的臉都紅了,嘟囔著道:“夫人就會欺負我……”


    “可不能叫夫人了,得換個稱呼,”綠竹笑嘻嘻地道,“不如就叫表少爺吧。”


    一行人到了門外,車夫正在馬車上候著,景昀讓那幾個婢女上了馬車,卻在寧珞的腋下一拖,直接將她送上了白馬,隨後自己翻身上馬,兩人共乘一騎,沿著青石磚路朝前走去。


    定雲侯府在皇城的南邊,地處南鑼巷,曆朝來都是達官貴人居住的所在,四周人少僻靜,寧珞頭一次坐在馬上不免有些緊張,身子緊貼著景昀,雙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一刻也不敢放鬆。


    景昀輕笑了一聲,左手拎著馬韁,右手環抱住了她的纖腰,在她耳後輕聲道:“有我在呢,放輕鬆些,不然隻怕你騎上一圈就要渾身酸痛了。”


    寧珞這才放下心來,胯下的白馬名叫逐雲,毛色雪白,體型矯健,她看得歡喜,忍不住抬手便摸了摸它脖上優美的鬃毛,逐雲被她摸得歡喜,便甩了甩頭嘶叫了一聲,一路“得得”地小跑了起來。


    寧珞依著景昀教她的法子,將腳擱在腳蹬上,雙腿放鬆,身子隨著馬的步伐輕微晃動,果然漸漸適應了起來。


    “喜歡嗎?等你學會了騎馬,我帶你去城外溜溜,逐雲跑起來才叫漂亮,你一定會喜歡它的。”景昀笑著道。


    寧珞被他的氣息弄得發癢,忍著笑閃躲了起來,景昀頓時抓住了她的軟肋,在她的脖頸後輕吹了好幾下,引得寧珞咯咯笑出聲來。


    出了南鑼巷,朝著南大門而去,因為天冷,沿途行人不多,快到南丫胡同的時候才熱鬧了起來,這裏住著一些富戶和低等官員,有好些孩童湊在一起放鞭炮,一戶戶門前都掛著紅燈籠貼著春聯,一股年味撲麵而來。


    再前麵就是南麵皇城白日裏最熱鬧的集市了,現在天色已晚,隻有零星幾家店鋪開著,景昀帶著寧珞下了馬,一家一家地逛了過去。


    其實也沒什麽要買的,這裏的東西簡陋,景昀並不覺得能有什麽配得上寧珞的,隻是這樣牽手而行,看著她的眉眼恬淡,巧笑嫣然,心裏好像被什麽東西填得滿滿的,那是世上所有的珍寶加在一起都換不來的。


    眼看著這長長的一條街不一會兒就逛完了,寧珞心滿意足,正想問是不是要回去了,忽然聽見上方有人笑道:“好你個景元熹,讓我們在這裏一番好等,你倒是有人陪著逍遙自在,還不快上來罰酒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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