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婆子一問,二郎媳婦也有些傻眼,朝著產房張望了下,喃喃開口,“是不是三弟妹她……”


    宋婆子性子急,等不及自個兒瞎琢磨,直接往裏衝。


    孩子已經剪了臍帶洗了身子,被穩婆裹在包被裏。


    見當婆婆的進來,穩婆忙解釋說:“是個大胖小子,瞧這小胳膊小腿兒肉的,難怪先前一直出不來。”


    宋婆子接過包被,小家夥哭過那一陣,已經睡了過去。


    剛到門檻的二郎媳婦聽說是個兒子,頓時心塞了,往前邁的腿收回,轉個身出去。


    她娘家那頭來的產婆還站在院裏,這時候用不著也不能隨意讓人走,二郎媳婦心下難受,沒多說什麽,進屋把婆婆為三弟妹準備的喜果喜糖抓了一大把給產婆,把人打發走。


    宋婆子這會兒滿眼都是三郎家的胖小子,哪顧得上二郎媳婦的心情,抱著小孫子往架子床邊坐下。


    床榻上溫婉已經昏睡過去。


    宋婆子想起剛才聽到的聲音,問穩婆,“剛剛我家三郎媳婦是不是出聲兒了?”


    穩婆來前就知道宋家這位兒媳婦不會說話,隻不過先前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生孩子上,沒琢磨那麽多。


    這會兒宋婆子一說,穩婆登時回想起來,溫氏最後一下特別用力,都喊出了聲,孩子才像個熟瓜兒一樣落了地。


    見穩婆點頭,宋婆子一下子激動了,“這麽說,我家三郎媳婦能說話了?”


    產婆扯了下嘴角,“我隻管接生,哪懂那個呀,要不,老嫂子去鎮上請個大夫來瞧瞧?”


    “請!一定得請!”宋婆子看了眼床榻上睡得安穩的兒媳婦,想著要真恢複了,那可是雙喜臨門的大事兒,到時候得想法子寫封信去京城告訴三郎,他要知道小媳婦兒能說話了,不定得高興成啥樣……哦不對,三郎在考試,寫信給他會讓他分心,還是等他自個兒回來看的好。


    眨眼的工夫,宋婆子已經從激動過渡到了冷靜,把孩子輕輕放在溫婉旁邊,掀開被子給小孫子蓋上,又給了喜錢喜果送走穩婆,回頭見二郎媳婦蔫頭耷腦地坐在房簷下,問她,“你帶來的產婆打發走了?”


    二郎媳婦不敢隱瞞,如實說:“雖然沒幫上忙,人家好歹跑了一趟,況且一進門就碰了喜,我進屋抓了一大把喜糖喜果才把人打發走的。”


    事兒辦得還算周全,宋婆子沒挑她的刺,她這個人摳起來的時候,誰也甭想從她身上拔下一根毛來,不摳的時候,好吃好喝的你隨意。


    像今兒這麽喜慶的日子,宋婆子就挺大方。


    “你跟著去鎮上請個大夫。”


    聽到婆婆吩咐,二郎媳婦大概明白咋回事兒,湊過來問,“三弟妹真能說話了?”


    宋婆子瞅她,“我要能知道,還讓你請大夫來幹啥?”


    二郎媳婦沒再接茬,怕接下去被婆婆杠回來,回家簡單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很快往鎮上趕。


    宋巍不在,宋婆子又見宋二郎在家,讓他去縣城跑一趟,給溫父和周氏那邊通個信兒。


    ——


    溫婉昏睡之前的那一嗓子,心有靈犀般喊得坐在保和殿考試的宋巍一個激靈。


    像是短暫的“失憶”過後,所有的理智和思路都被一雙大手給抓了回來。


    宋巍在這一刻文思泉湧,再不複先前的迷茫,停住研墨的動作,提筆開寫。


    他在其他考生後麵答題,卻在所有人之前寫完。


    光熹帝見他閑得沒事兒幹坐著發呆,下去走了走。


    考生中不乏有心理素質不太好的,見皇上靠近自己,慌得接下來要寫啥都給忘了。


    那些個考生的答卷,光熹帝都隻是隨便瞟了一眼,他最後駐足在宋巍旁邊,瞄了瞄宋巍的考卷。


    宋巍還在發呆,對光熹帝的靠近無所察覺。


    他在幹啥?


    他在算日子,算他家小媳婦兒臨盆的日子,如果不出意外,就是這幾天了。


    想到自己考完就能當爹,宋巍的心情不免雀躍,流露到了臉上。


    等意識到光熹帝就站在自己旁邊,宋巍唇邊的笑意漸漸斂去,沒有刻意坐得筆直端正裝乖,也沒有緊張得趕緊提起筆來裝思考。


    他已經答完,況且皇帝站了這麽半天,估摸著連自己走神時的表情都給看全了,這會兒再做什麽來彌補都是徒勞,索性就啥也沒做,旁若無人。


    光熹帝的確站了半天,他瞧出來宋巍在走神,沒吭聲,打算嚇一嚇這個兔崽子,看看他知道自己是皇帝以後啥反應。


    結果,預想中的震驚意外一概沒有,幾年前啥樣,幾年後這兔崽子還是啥樣,見皇帝就跟見他爹一樣稀鬆平常,氣兒都不帶喘的。


    光熹帝站到懷疑人生,懷疑自我魅力。


    本來還想點宋巍的名提問,一瞅小崽子那樣,光熹帝心梗都快發作了,還問個屁,直接扭頭走人,那聲似有若無的輕哼裏,擺明了就是在賭氣。


    回頭又安慰自己,考場上不能說話,他一個當皇帝的不開尊口,宋巍肯定不能主動跟他說點啥。


    ……


    宋巍覺得這位皇帝有點莫名其妙。


    ——


    溫婉醒來的時候,外頭隱約傳來說話聲,她支著耳朵聽了會兒,沒太聽真切。


    嗓子有些火辣辣的,見床頭櫃上放著水壺,她想給自己倒碗水喝,一轉頭看到了睡在自己旁邊的兒子。


    小家夥被包在繈褓裏,隻露出顆小腦袋,臉紅紅的,閉著眼睛。


    溫婉的第一個反應不是抱兒子,而是把手伸到他小小的鼻子下麵探了探鼻息。


    確定沒事兒之後,她麵上才逐漸有了笑模樣。


    哪怕皺巴巴的沒想象中可愛,溫婉見到小家夥,心中還是覺得親切,忍不住,把孩子抱起來。


    小家夥被吵到,費力睜開眼睛,似乎意識到抱自己的是親娘,又懶洋洋地垂下眼皮睡了過去。


    宋婆子進來的時候,見溫婉在抱孩子,問她咋不多睡會兒。


    溫婉昨夜就折騰了半宿,生下來的時候本來挺累的,可睡夢中不太安穩,老是做些不好的夢,夢到相公在京城出事兒了,她心裏難受,就沒睡著。


    聽到婆婆問,溫婉的目光落在小家夥身上,努力克製住情緒,搖搖頭。


    宋婆子邊給她倒溫水邊說:“我灶上熬了粥,一會兒給你送過來,你先喝點水潤潤嗓子。”


    提起嗓子,溫婉似乎反應過來什麽,神情有些呆滯。


    她記起來,自己在昏睡之前好像是喊了一嗓子。


    “娘……”


    溫婉試探著張了張口,沒想到真的能出聲了,隻不過嗓子太過沙啞,聽上去多少讓人感覺不舒適。


    兒媳婦進門三年,宋婆子還是頭一回聽到她開口喊自己,一陣激動,順勢坐過來,“三郎媳婦兒,你再喊一聲我聽聽?”


    溫婉心下也是止不住的高興,張了張嘴,“娘~”


    比剛才那一聲有感情多了。


    “噯……”宋婆子笑著應了,又說:“先前我就懷疑你是不是因為生孩子開了嗓,已經讓你二嫂去鎮上請了大夫來,一會兒讓他給你看看。”


    “我……我能說話了?”溫婉伸手摸著脖子上的喉管,咳了一聲,感覺到那地方有輕微的震動。


    宋婆子把倒好的水遞過來,溫婉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又緊著和婆婆說了幾句,簡單潤過嗓子,聲音比先前好多了。


    宋婆子臉上都笑出了褶子,“三郎要知道,一準兒高興。”


    想到相公,溫婉麵上露出幾分羞赧,低下頭去。


    等溫婉喝了粥,宋婆子讓大夫進來給她看,老大夫問了幾句溫婉之前的情況,得知她在一年前就已經紮針吃藥醫治過,隻是因為突然懷孕中止了治療,當下斷言,“宋娘子一年前的治療應該已經到了後期,就隻差最後一哆嗦,可惜給耽擱了。這次生產,算是幫你徹底開了嗓,你坐著月子,不宜喝湯藥,倒是可以時不時地喝點兒蜂蜜水潤潤嗓子,等你出了月子,再根據恢複情況決定要不要用藥。”


    宋婆子付了診金,千恩萬謝地把大夫送出去,又回來跟溫婉說了坐月子該注意啥,讓她挨近這兩三天都別下地走動,門窗要關好,不能受風,至於吃喝,當婆婆的會做了送過來,她隻管躺床上養著就好。


    最後,說到了孩子的取名問題。


    鄉下地方,大多數孩子的名字都是當爺奶的給取的。


    婆婆主動提及,溫婉哪怕再想讓相公親自取,還是沒有出言反駁。


    宋婆子說:“我這小孫子來得不容易,得取個結實點兒的名字才好養大。”


    溫婉聽到“結實點兒”這幾個字,心裏就有點忐忑。


    村裏結實的名字多了去了,像什麽大順,富貴,旺財,栓柱……


    還真是怎麽結實怎麽來。


    溫婉抬眼,見婆婆想了會兒,一錘定音,說:“上頭有元寶,這個就叫進寶。”


    宋進寶。


    不難聽,但就是喊起來有點兒別扭,沒有元寶那麽順口。


    溫婉正在想相公知道這名以後會是啥反應,聽得婆婆又道:“進寶感覺又沒金寶好聽,不如改叫金寶,這名兒響亮,三郎媳婦,你覺得咋樣?”


    “……”


    溫婉覺得不咋樣。


    當個小名還行,大名就有點太勉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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