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該學會吃西餐和喝咖啡,還要欣賞美術展、音樂會、歌劇、舞台劇,學會看一些軍事影片之外的電影……”


    “為什麽呀?”


    “因為下次才有伴可以陪我去呀!”


    今晚陳靜多次提到了以後和下次,這讓蕭劍揚心情好到了極點。他笑著問:“你今天說了很多下次了,那下次我們到底是吃西餐?看電影?看音樂會?看歌劇或舞台劇?還是欣賞美術展,或靜靜的在咖啡廳裏喝咖啡?”


    陳靜淺笑:“是哦,不知不覺的開了一大堆空頭支票了……這樣吧,讓你選,你選哪樣?”


    蕭劍揚問:“能全部打勾嗎?”


    陳靜搖頭:“你想得美喲,這是單選題。”


    蕭劍揚想了想,挑了個自己經濟實力能夠負擔得起的:“那看電影好了。”


    陳靜連連搖頭:“你應該選看歌劇的,因為歌劇一般都是在晚上,七點鍾開始,一般長達兩三個小時,等看完歌劇我就有點困了,會想喝杯咖啡,等喝完咖啡我的精神又會變得很好,正好可以去看一場深夜檔的電影……看完電影我肚子也餓了,就會想上西餐廳吃點點心……唉,你真笨,我都替你惋惜。”


    蕭劍揚額頭直冒汗……怎麽會惋惜呢?他明明就是在慶幸好吧,一下子要做這麽多事情,把他骨頭拆去賣了都湊不夠錢喲!


    牛排通心粉吃完了陳靜就要了一些小點心繼續慢慢吃慢慢聊,一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現在蕭劍揚發自內心的感覺自己不虧,虧的是西餐廳的老板……一個多小時,這張桌子都可以換兩波客人了好吧?嗯,心裏平衡了。


    陳靜似乎看出他在想什麽,一臉壞笑:“可惜你沒有把核桃和炒鬆子帶來,不然我們可以坐在這裏一直吃到餐廳關門……”


    我去,這麽狠!


    這次出門匆忙了一點,蕭劍揚沒有把原本應該送給陳靜的核桃和鬆子帶來。不過蕭劍揚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這家餐廳:“要不我去把核桃和鬆子帶過來?”


    陳靜說:“算啦,再怎麽說也是熟客了,這樣惡搞可不好。走,去買單,然後去散散步。”


    於是稍稍收拾一下,就去結了賬。


    從餐廳裏出來,是晚上八點半,正是夜市人氣最旺的時候,餐廳、酒店的停車場塞滿了形形式式的轎車,步行街人流湧動駢肩抵足,一塊塊巨大的廣告牌霓虹燈閃爍,各種音響在歇斯底裏的咆哮,天空中有飛艇拖著長長的條幅來回盤旋……這座不夜城的夜晚竟是如此的喧囂,著實讓蕭劍揚開了眼界。如果還在基地裏,這個時候他應該泡在二十米深的水池裏跟海狼學潛水,或者躲在草叢中跟岩石學偽裝潛伏,周圍隻有風聲和蟲語,安靜得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他一個,但是在這裏,各種嘈雜的聲音灌了他一耳朵,讓他很不適應!


    他不喜歡各種音響瘋了似的狂轟濫炸,這會幹擾他的聽力;


    他不喜歡那無處不在的大型廣告牌和閃耀的霓虹燈,這嚴重幹擾了他的視野;


    他不喜歡被成千上萬人裹挾著,這讓他有種被重重包圍了的危機感;


    他不喜歡那密密麻麻的汽車,每當一輛汽車從他身邊開過,他的第一反應總是下意識的觀察分析看裏麵有沒有藏著炸彈;


    他不喜歡……


    他有些困惑的搖了搖頭,這是怎麽了?曾經他是那樣的向往城市的生活,為什麽現在走進了全國最大的城市,卻感覺無所適從?難道他真的跟社會脫節了?


    陳靜似乎看出了他的不適應,帶著他往相對比較僻靜的江邊走。


    黃埔江波光粼粼,靜靜地流淌,兩岸的路燈和遠處的霓虹燈把它變成了一片燈海。兩岸同樣是車流如水,但是像商場、百貨、夜總會這樣的場所很少,所以還是比較安靜的,從鬧市來到江邊,蕭劍揚竟有一種突出重圍的感覺,總算是放鬆下來了。


    陳靜現在心情極好,在江邊散步的時候,一個勁的跟蕭劍揚說著她小時候的事情,哪一年拿了特等獎啦,哪一年代表全班同學參加市舉辦的比賽獲了獎啦,哪一次又同桌那個流著鼻涕的討厭鬼捉弄了啦,說得眉飛色舞,蕭劍揚也聽得津津有味。她很優秀,從小到大都是這麽優秀,從小學到大學一直是拿第一第二名當飯吃,這一點讓蕭劍揚萬分佩服。相比之下,蕭劍揚就差遠了,盡管他也很努力學習,但是成績一直是中上遊,很少能擠進前十名的。他也說起了自己小時候拿獵槍守在地頭射殺下山禍害莊稼的野豬、到河裏摸魚、三兩下爬起十幾米高的大樹偷鄰居家的棗子等等好玩的事情,聽到他跟鄰居搗蛋的時候陳靜笑得嘴角都酸了,而聽到他獨自一人麵對一頭大野豬的時候陳靜又情不自禁的驚呼出聲,顯然完全沉浸到他的故事中去了……


    “這些年你太苦了。”蕭劍揚的故事雖然精彩,一個從十歲起就沒有了媽媽,父親又是殘疾的孩子要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擔起一個家的生活重擔,其中的辛酸可想而知。她還在被窩裏做美夢的時候他已經爬起來做早餐,她做完一天的作業躺進被窩的時候沒準他剛剛做完家務,在昏暗的燈光下攤開作業本;周末她在父母的陪伴下在公園裏愉快地玩耍的時候他扛著鋤頭在田間地頭引水灌田,或者在山上砍柴……暑期他要爬上比額頭還峭的峭壁去采藥,寒假要扛著土槍在山裏追獵黑熊和野豬,傷了痛了,都隻能自己一個人忍著,傷好了,繼續這樣的生活……他雖然從來沒有說過這些辛酸的事情,但是陳靜能想象得到,看著他的眼神裏充滿了疼痛與憐惜。


    蕭劍揚渾不在意的說:“沒什麽辛不辛苦的,這是生活,想活下去就得咬牙去拚。其實我還覺得自己挺幸運的,這種生活磨練了我的意誌和體魄,讓我變得堅強,所以我才有幸進了部隊……塞翁失馬,焉知禍福吧。”


    陳靜的目光投向江麵,幽幽的歎了一口氣:“你為什麽不到上海來找我,或者來找你媽媽呢?就算你找不到我,總該能找到你媽媽吧?她家境寬裕,有她在,你不就不用吃這麽多苦了?”


    蕭劍揚眼裏掠過一絲苦澀的神色,說:“也許是因為我太過倔強了吧。”


    陳靜看著他,問:“還在恨你媽媽嗎?”


    蕭劍揚長時間的沉默著,一言不發,隻顧著低頭走路。


    陳靜說:“回上海之後,我媽媽跟她見過麵,那時候的她消瘦得厲害,日夜以淚洗麵,總說對不起你們父子,但又沒臉再見你們……”


    蕭劍揚打斷:“不要再說了。”


    陳靜說:“我跟你說這些並不是要替她辯解,而是想告訴你,這些年大家都不好過。就拿我們家來說,回到上海,一切都是那樣的陌生,一切都要從頭開始,一家三口擠在一個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出租房裏,連轉個身的地方都沒有,窗戶的玻璃被砸爛了,整整一年都沒有錢修,隻能挑最便宜的東西買……那時候我媽媽的包裏總是鼓囊囊的,裏麵是厚厚一疊的宣傳單子,上麵記錄著哪裏又有餐廳新開張了,哪裏的商場關門清貨了,隻要有時間,她都會照著宣傳單子上的地址找過去,看能不能用最低的價錢把家裏最需要的東西買回來。我們一家三口相互鼓勵,同舟共濟,好不容易才熬了過來,她孤身一人回到上海,隻會比我們更加艱難,還要承受著心靈上的折磨,這種苦是你沒有辦法想象的。”


    蕭劍揚麵部肌肉扯動著,想發火,卻發不出來,最後有些無力的說:“那她何必回來呢?”


    陳靜苦笑:“她的親人朋友都在上海,不回來,她去哪?”


    蕭劍揚大聲說:“那我就不是她的親人麽?我爸就不是她的親人麽?”聲音很大,把陳靜給嚇了一跳。他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趕緊放緩語氣,說:“對不起,我不該這麽大聲跟你說話的。”


    陳靜很能理解:“沒事的,不怪你。你不知道吧?當時你外公病重,外婆患上了白內障,一個能照顧老人的人都沒有,她必須回來盡孝……從為人子女的角度來看,你媽媽並沒有錯。”


    蕭劍揚抬頭看著夜空,喃喃說:“她沒有錯,我爸也沒有錯,為什麽就非要分開不可呢?這到底是誰的錯?”


    陳靜輕聲說:“我跟你說這些並不是要跟你探究到底誰對誰錯的,我是希望你能放下這個包袱。你知道嗎?現在的你跟我印象中的那個調皮搗蛋的小男孩完全是兩個人了。他是那樣的活潑張揚,而你,卻總是那麽沉默內斂,有時候我都懷疑你們是不是同一個人了。放下這些,做回那個樂天派的他,好嗎?”


    迎著她溫柔如水的眸光,蕭劍揚不由自主的點了一下頭。


    也許放下過去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才是正確的選擇,隻有快樂的蕭劍揚,才配得上天真爛漫的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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