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程禹覺得自己點兒有些背。


    食色性也,眾生本能,何況人類是唯一懂得把性當做享受的動物。可是現在,這碼事兒倒成了繁衍的獎勵機製,給你幾秒的甜頭,卻試圖讓你箍上一輩子的負擔。


    “一輩子”這三字讓他有些焦躁,要是那會兒心頭拱火能憋著忍著,要是他沒去那夥狐朋狗友的飯局上湊熱鬧,要是沒那次久別重逢,也就沒現在這些破事了。


    那天一進門,陸程禹就注意到坐在周小全旁邊的姑娘,也不是多漂亮,就是那臉盤子瞧起來眼熟。


    乍看之下還沒法確定,等見到她笑的樣子,鼻子微皺,市儈中帶出一抹傻氣,他忽然就想起這人是誰,多年前她常常莫名奇妙地悶頭抽泣,哭著哭著就緩不上勁說不出話,傻裏吧唧的一張臉被淚水糊得光亮。


    他那時年少氣盛,碰見這樣的情形,尷尬和氣餒全掛在臉上,兩人隔著張桌子都不說話,一室寂靜。


    如今,陸程禹有些費勁地將眼前這人和記憶裏模糊的影子拚接起來。


    他注意到這姑娘的行事風格比以往跳脫,塗了鮮亮指甲油的手指,指間夾著香煙,輕煙嫋嫋,往事如煙,一吹就散,她在淡霧後不著痕跡地和男人們調笑。


    陸程禹猶豫著要不要跟人打個招呼,姑娘已將視線飄過來,衝他輕揚嘴角,大大方方地開口:“我看你半天了,還真是你”。


    陸程禹笑一笑:“沒想到。”


    周小全聽得一知半解,立馬抓住他的話頭嚷嚷:“沒想到什麽,讓你來你還不想來,沒想到今天這桌有美女是吧?蠢蠢欲動了吧,要不我給你倆撮合撮合?”


    眾人哄笑。


    又因塗苒的姓氏少見,大夥兒閑扯起來,周小全說:“關於塗姓的來曆普遍存在兩種觀點。一說是在古代有條河叫塗水,塗氏家族的祖先傍水而居,因而以水為姓。還有種說法是係出塗山氏,是上古時期一個諸侯的名稱,《史記》裏有寫,禹便曾娶塗山氏之女為妻……”


    旁人會意,又咋呼著笑開,陸程禹覺得這夥人忒無聊,滿腦子男歡女愛的勾當,什麽人都能扯上關係。


    玩笑過後,大家有意撮合,此後聚會晚歸護送塗苒回家的任務自然落在了陸程禹身上。一來二去,漸漸被人當了真。


    事情開始得不明不白,陸程禹懶得說破,塗苒似乎也不以為意,兩人的關係若即若離,陸程禹如果有需要女伴出麵的活動,便招呼上塗苒,一來調劑下生活二來也免去做電燈泡的尷尬。塗苒這邊要是需要勞力或者碰上姑娘家辦不了的事,也叫上陸程禹,隻是這種情況不多,她找他,多半還是為了工作。


    塗苒已經做了四年的醫藥代表,而陸程禹臨床醫學博士再讀,年前考上主治醫師,正努力尋找出國鍍金的門路。


    陸程禹雖然年輕資曆淺,這履曆表上的內容也算充實:學術論文發表若幹篇,優秀研究生黨員幹部稱號若幹又若幹,參編教學用書兩部,又是某領域權威老教授的得意門生,因而人脈還是有的。


    塗苒通過他認得一些人,偶爾撈幾小票,每每想邁開大步向前走,陸程禹便有意無意從中阻攔:“賺點就行了,胃口別太大,這藥的利潤這麽高,你讓別人怎麽活”,或者幹脆說,“改行吧,女的做這行不合適。”


    塗苒笑著回應:“等我再撈票大的就金盆洗手,陸醫生,要不你再幫幫我唄,助我早點脫離苦海,也不用每天應酬喝酒熬夜難受死了。”


    陸程禹知她要麽存心敷衍,要麽有事相求,就岔開話題:“你說說吧,到底想怎麽著,有什麽打算?總不能一輩子做這個?”


    塗苒說:“怎麽不能呢?這工作多好,隻要有關係,來錢也快,又不犯法,頂多打個擦邊球,”她頓了頓,“作奸犯科的事肯定不能做,我是好人家的姑娘。”


    陸程禹笑:“你倒挺有原則,”又說,“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塗苒側著腦袋問他:“我以前是什麽樣的?”


    陸程禹覺得這個問題一旦開了頭必定會扯出好遠,女孩兒們從離開校園到踏入社會總有或多或少的改變,隻是這位的情況已經特殊到自我顛覆的程度。何況他也不想說“我覺得你以前單蠢無用,而現在虛榮世故”,因為這些詞聽起來沒一個是優點,於是他抬腕看表:“我得走了,一會兒還要回院裏開會。”


    接觸過一段日子,兩人的關係始終不曾更進一步,停留在奇怪的階段,陸程禹懶得多想,以為完全可以將塗苒劃入普通朋友一類。


    正好科室主任有意將自己的侄女介紹給他。


    陸程禹和那女孩見了幾麵,感覺還行,女孩兒是重點中學的英語老師,斯文秀氣溫順有禮,至少看起來很正經。陸程禹想著自己工作太忙,找個這樣的也不錯,於是就有定下來長期發展的意思。


    至於塗苒那方,他覺得,在不太麻煩的時候找機會暗示一下即可。


    某天,陸程禹在差不多的時間裏收到兩條短信。


    一條是主任侄女發來的,寫的是“為了謝謝你上一次的邀請,我想在明晚回請你吃個飯”雲雲。


    另一條來自塗苒:“普外的老徐你認識嗎?此人很難搞,即色又貪,吃飯桑拿按摩次次不落,每次都答應得好好的就是不給開處方,明晚你能不能陪我去會會,要不那些錢都打水漂了,幫幫忙……”


    陸程禹覺得這是個機會,他當時正在值班室裏打盹,迷糊中就給回了幾個字:“去不了,明晚要陪女朋友吃飯。”


    隔天上班,陸程禹被主任叫到一旁,領導臉色不善,說:“你小子,有女朋友了怎麽還和我侄女發展呢?前幾天還請人吃飯,昨晚就說要陪女朋友吃飯……你這是明擺著劈腿啊,這擱以前絕對是生活作風問題,當然現在也是,何況你還是優秀黨員學生幹部,你這麽下去會走歪路犯錯誤,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陸程禹翻出手機瞅一眼,原是昨晚發錯了短信,也沒什麽興致解釋,隻是挺誠懇地點頭:“您批評得對,謝謝指正,以後堅決不劈腿。主任您連劈腿這詞兒都知道,相當與時俱進……”


    因為這事,廣大群眾都知道陸程禹有個女朋友,而且這姓陸的年輕人私生活似乎有些複雜,一時間做媒牽線的人數銳減。陸程禹仍然有時間和塗苒不緊不慢可有可無的耗著,他忽然覺得這樣也不錯。


    他承認塗苒對自己有那麽些吸引力,女人一旦盤靚條順,男人的眼神自然黏上去,再瞧見她對自己一笑露出個小梨渦,又或者求你辦事時咿咿呀呀撒個小嬌,那心情便撥雲見日風和霧散。然而,作為一個靠譜的奔三男人,化學反應已經不是首要,經過一番斟酌,他覺得這女的不夠靠譜。


    比如她個性好強急功近利,行事具有目的性且毫不遮掩,利用男人的小伎倆那是一套一套讓人眼花繚亂,何況工作還不穩定不夠體麵很容易招人話柄……總之,若期望有思想成熟的男人和她發展長期穩固的□□關係,她的殺傷力還相當薄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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