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剛過,正是草長鶯飛季節,氣候溫暖宜人。明媚喜人的陽光,映照得宋王的起居殿輝煌耀眼;輕柔的和風,吹送來一陣陣花草的芳香。宋王喜隱神清氣爽,手捧著一冊《彭祖房事秘要》看得津津有味。傳說中的彭祖精通納氣之術,在男女房事上大有研究,善於采陰補陽,因而活到880歲。宋王研究彭祖並非僅僅為長壽,他主要是為在房事上取悅王妃麗麗,而事實亦證明此舉大有成效。如今,麗麗被他侍候得服服帖帖,已經是時刻難離了,有時甚至白晝都要求歡。宋王絲毫不為此感到羞恥,而一直為以此手段控製住麗麗沾沾自喜。隻要麗麗言聽計從,何愁目的不能實現?自從保寧7年寧王謀叛事敗,至今已近三年,他不就是靠麗麗得以逐步消除蕭燕燕的戒心,站穩了腳跟,並漸漸恢複了應有的權力嗎?他感到時機已經成熟了,應該邁出關鍵性一步了。所以今日早飯後,他連哄帶勸讓麗麗進宮,代他去提出一項極其重要的請求。


    宋王手中這本書已不知翻過多少遍了,可他依然愛不釋手,似乎每個字都是他登上皇帝寶座的階梯。


    “王爺。”有人在門外呼喚,顯然是求見。


    宋王放下書本,見是親信王府都護衛勿答:“快進來,事情可辦妥?”


    勿答年約三旬,武功精湛,舉步投足悄無聲息。他進屋禮拜畢,從貼胸處取出一個紙包呈上:“王爺請看。”


    “怎麽?又是金槍不倒藥!”宋王現出不悅。


    “此乃海腎壯陽散。”勿答又加解釋,“小人費盡心機,從伊克山哈巴齊爾廟大喇嘛處得來。”


    宋王不覺臉上變色:“你與那大喇嘛交厚?”


    勿答對宋王的態度頗覺意外:“素不相識,經人介紹知他有此類藥物才去拜求的。”


    “噢。”宋王情緒放鬆了,“這藥貨真價實管用?”


    “王爺,據說此藥以海狗腎為主配製,強腎固本,不似金槍不倒藥隻能壯陽,久之傷身。”


    “好,本王不枉把你視為心腹,實乃忠心耿耿。”宋王大加褒讚,“為你記上一功,下去吧。”


    勿答猶豫著走了幾步又停下:“王爺,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宋王心緒頗佳:“有話盡管說。”


    “王爺,難道你就願老死藩位了?”


    宋王沒想到勿答又提出這一問題,微微一笑:“我身為親王,又與帝後為姻親,居址豪華,穿用富麗,金銀無算,富貴已極,難道還不該滿意嗎?”


    “王爺,小人隻怕你難以久安。”勿答決心說下去,“我看蕭燕燕也決不會容忍身邊的隱患。”


    “大膽!竟敢離間挑撥。”


    “王爺先下手為強,遲了……”


    “還敢胡說,快與我退下!”


    “是。”勿答隻好住口,躬身退出。


    宋王心說,這些道理自己豈能不知!可是行動須有必備的條件。為了獲取這種條件,自己不是夾起尾巴三年了嗎!三年裝假實非容易,相信已經騙過了蕭燕燕的眼睛。原來,近日遼宋西南部邊境戰事頻繁,南京留守發來告急文書,宋國重兵壓境,邊關各要塞吃緊,請求火速增援。蕭燕燕已從禦帳親軍、皮寶軍和屬國軍中選調了兩萬鐵甲馬軍,隻是主帥未定。宋王感到這是個機會,就讓麗麗進宮請纓,他要求領兵掛帥出征。按慣例,這帥印都是皇室成員才能得到,宋王覺得憑自己這三年的良好表現,又是蕭燕燕的親姐夫,這帥印決不會旁落了。一旦兵權到手,就讓宋太祖陳橋兵變故事重演,殺個回馬槍,天下就據為己有了。宋王越想越激動,到那時,我叫她美如仙媚如妖的蕭燕燕也為妃子,供我受用。突然,宋王雙眼一亮,怎麽,蕭燕燕玉手分珠簾,飄然進朱戶。啊!那款款身姿,婀娜體態,如花容顏,真是攝人魂魄,宋王忘情地撲上去:“美人!仙姬!”張開雙臂緊緊抱住。


    “你這是做甚!”蕭燕燕狠命掙出把他推開。


    宋王茫然一驚,心說糟了!自己怎麽如此沉不住氣。這樣無禮,蕭燕燕一惱,豈不前功盡棄。想到此趕緊賠罪:“娘娘千歲寬恕,臣一時精神恍惚而致失禮,千萬莫怪。”


    “咯咯咯咯,”蕭燕燕連聲嬌笑不止,以至笑彎柳腰。


    宋王有點發愣,揉揉雙睛,仔細一看,麵前哪是燕燕,而是王妃麗麗,立刻麵頸俱紅:“是你。”


    麗麗揪住他的左耳:“你這個老不正經,吃著碗裏想著鍋裏,還惦著我三妹燕燕,就不怕欺君之罪!”


    宋王已知方才失態,後悔不迭,隻好盡力掩飾:“愛妃,我是同你開個玩笑,你還當真了。”


    “鬼話!你方才兩眼直勾勾,涎皮賴臉樣還會是假的?”麗麗手中用力。


    宋王痛得告饒:“愛妃住手,信不信由你,我又不是混蛋,娘娘能夠隻身突然來此嗎?我還不至於呆傻到這種程度。”


    麗麗一想也對,便放開手:“你要敢想別的女人,我就擰掉你的耳朵!”但是她太愛宋王了,說罷不覺又去輕輕撫摩宋王左耳:“掐痛了嗎?”


    “痛得心裏舒坦,別人想要挨掐還得不到呢。”


    麗麗扳著他的脖子親了一口:“你這該死的,就是會哄我。”


    宋王此刻急於知道事情結果,顧不上再與麗麗調笑:“我的愛妃,想來不虛此行吧?”


    “就衝我的麵子,三妹她敢不應。”


    “這麽說,成了!”


    “那是自然。”麗麗學著燕燕的口吻,“二姐所求,焉能不允。”


    “哎呀!我的心肝,你可真行啊!”宋王欣喜若狂,抱起麗麗打起了胡旋。


    “快放下我,天旋地轉的,我都快暈了。”麗麗咯咯咯笑個不住。


    宋王放下她,但仍抱著腰:“光顧樂了,給我封的什麽官呀?”


    麗麗略想一下:“叫什麽西南麵招討使吧。”


    “好!”宋王明白,這就是實實在在的兵馬大元帥呀。兵權到手,一切夢想都可成為現實。他仍不放心,“哎,可曾頒旨?”


    “你千叮嚀萬囑咐的事情,我敢忘記嗎?”麗麗從袖中取出黃綾聖旨,遞過去又縮回來,“怎麽謝我?”


    宋王明白她的心思:“我陪愛妃玩個痛快。”


    “現在。”


    “好。”宋王看看上午明麗的陽光,心中不無得意。


    麗麗這才把聖旨交與宋王,她則過去垂落輕綃帳,卸濃妝,寬羅裳,撒嬌地斜臥在象牙床,以手相召:“來呀,你快來呀。”


    宋王手捧聖旨木立不動,猶如泥像。原來燕燕封給他的官職是西南招討副使,任務是留在上京,為招討使荊王道隱發運糧草。這就是說,宋王根本沒有兵權。目睹這道聖旨,他從歡喜的峰巔,一下子跌至失望的穀底。


    麗麗有些等不及了,嬌嗔地叫道:“該死的,快滾過來呀!”


    宋王長歎一聲:“我哪裏還有這份閑心。”


    “怎麽了?”麗麗扭動過來拉扯,“幹嘛不高興?”


    “令妹分明還是信不過我。”宋王將聖旨摔給麗麗,“副使,哼,是怕我握有兵權呀。”


    “喲,看你,副使不離上京,不必衝鋒陷陣,又能與我朝夕相伴,有什麽不好?”


    “好!好!你當然好了,可是我呢!我呢?”宋王自與麗麗成婚以來第一次發火,他發瘋般跑出來,直到花園柳蔭下,心情依然極度煩躁。看起來自己的韜晦計是無用了,就是再忍上五年,蕭燕燕也不會讓自己得到兵權。待機而動永遠不可能等來機會,要改變現狀隻有主動進攻了。


    勿答無聲地來到他身邊:“王爺煩心,小人願為分憂。”


    “你?”宋王目視勿答,不覺想起了哈巴齊爾廟的大喇嘛,又想到了蕭燕燕明日例行一年一次要去哈巴齊爾廟進香,刹時,一個主意跳上心頭,急切地對勿答說:“帶路,到你房中。”


    勿答有些納悶,領宋王到了居室問:“王爺還有何吩咐?”


    “將你的衣裝找出一身。”


    勿答更覺糊塗,翻出一套箭衣小帽:“這,不知做何用場?”


    “休得多嘴。”宋王斥他一句,隨即換上了這身武士常服,再做吩咐,“與我備馬。”


    勿答滿腹狐疑,備好馬匹,又聽從宋王指示,牽出後園門。宋王縱身上馬後囑咐勿答:“王妃問起,就說我到郊外兜兜風散散心。”


    勿答趕緊應聲:“小人記下了。王爺,待小人隨行保護。”


    “不必,用你時自會找你。”宋王一抖韁繩,縱馬疾馳而去。


    上京城外,草木正深。潢河水的乳汁,滋潤著兩岸肥美的草原。升平時節,郊遊的達官貴婦,土商平民,或成群結隊,或三五為伴遊戲於郊外。或彎弓縱馬,或戲水河中,但皆不及往西南方向行路者眾。黃土官道上,車轎相連,騾馬盈路,行人接踵,宋王一出城就匯入了這個人流。此刻是平民打扮,耍不得王爺威風,他隻得耐著性子挨在人群裏。有時心急搶路,超過一乘車轎,往往要受到白眼與嗬斥,他也隻能忍氣吞聲。行約五十餘裏,伊克山的雄姿已挺立麵前,過石門沿溪水東折再行三裏許,峻偉的花崗岩山麓上,一片紅牆金瓦的廟宇赫然呈現。千百間殿舍,俱依山勢而建,坐落西北麵向東南,沐浴著燦爛的陽光,哈巴齊爾廟越發金碧輝煌,肅穆莊嚴。朝拜的善男信女,臨近這大遼國位居寺院之首的喇嘛廟,都更加虔誠,步伐愈加凝重遲緩。宋王則未免更加焦急,牽著馬竭力向前擠,他從不相信木雕泥塑的佛像,他隻相信權勢、地位、金錢和武力,因此他也不怕不敬而招致佛的怪罪。他把一些朝拜的香客、逛廟的遊客撞得東倒西歪,好不容易才擠進了哈巴齊爾廟的山門。


    宋王既無心頂禮膜拜那金燦燦的佛像,也無心觀賞那遊人爭睹的石窟、壁畫以及喇嘛寺特有的日月歡喜佛,他穿過挨挨擠擠的人群,直至東跨院佛倉。


    “什麽人,竟敢闖入此處?隨喜進香請到正殿。”佛倉的七級石階上,站著一個中年喇嘛。


    宋王並不理睬,而是拾級而上:“大喇嘛,久違了。”


    肥胖粗壯的大喇嘛不由發怒:“大膽!與我滾下去!”伸右手出一招推倒華山,要將宋王推下台階。


    宋王出右手,使了招力抵牤牛,接住大喇嘛來招:“怎麽,真的不相識了?”


    大喇嘛這才覺出聲音熟悉,再仔細辨認,驚叫出聲:“是王……”


    “王二前來拜訪。”宋王趕緊接過話來,左右環視一眼,隻有一名小喇嘛在院中修剪花木。


    大喇嘛明白宋王怕暴露身份,趕緊側身相讓:“請施主入內敘話。”


    宋王步入佛倉,大喇嘛關好屋門,跪地納頭便拜:“不知恩人王爺駕到,適才多有冒犯,萬望恕罪。”


    “起來說話。”宋王已自落座。


    大喇嘛在下首侍立:“三年來,王爺難得初次光顧,待我吩咐上茶備宴……”


    “不必了,我不能久留。”宋王問,“大喇嘛對三年前那樁事還未曾忘記?”


    “救命之恩,旦夕在心,貧僧感念王爺大德,每日都為您在佛前祈福。”大喇嘛趕緊表白,他所說倒也是真話。保寧7年春季,大喇嘛因對一拜佛女子欲施強bao,致使女子撞死殿柱佛前,事發大喇嘛被下獄,按律當斬。宋王恰為此案總監,大喇嘛暗中獻上無價之寶“九曲七彩珠”,宋王使李代桃僵之計,用另一僧人頂替大喇嘛,指鹿為馬誣其為真凶,處死,保全了大喇嘛性命。對此救命之恩,大喇嘛自然不會忘記。


    宋王又問:“高僧可還記得當時是如何對本王盟誓?”


    “為報王爺大恩,赴湯蹈火,粉身碎骨,萬死不辭。”大喇嘛將當年話重複一遍後又表示,“王爺如有驅使,貧僧願以死相報。”


    宋王話題一轉:“明日蕭娘娘可來進香?”


    “宮中執事太監業已吩咐下來,明日午時蕭娘娘駕臨。”大喇嘛滿肚子鬼心眼,試探著問,“王爺要算計蕭娘娘?”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高僧言中了。可有此膽量?”


    “王爺盡管在廟內隱身,我保您有絕好的行刺機會。”


    “不,我要你下手。”


    “我?”大喇嘛又意外又不安。


    “怕了?!”


    “沒有,”大喇嘛挺直身軀,“願為王爺效勞。”


    “蕭燕燕必有韓德讓護駕,那韓德讓勇冠三軍,大遼國內無敵手,高僧如何對付他呢?”


    “為報效王爺,即便死在韓德讓手下亦心甘情願。”


    “本王不是要你送死,而是要你成功!要蕭燕燕喪命!”宋王麵帶怒色。


    “王爺莫急,對付韓德讓不難,就算他有三頭六臂,進我廟宇就好比虎入牢籠,又何況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本王想聽聽,你如何致蕭燕燕於死地?”


    “王爺,貧僧有一條妙計……”大喇嘛附在宋王耳邊細細進述。


    “好!果然好辦法!”宋王聽後禁不住連聲稱讚,“事成之後,本王如能柴冊登極,必將封你為護國大師,官高一品,叫你永世富貴。”


    “一定不負王爺厚望。”


    “好,本王回府恭候佳音。”宋王臨走又丟下一句話,“高僧,如果耍滑,本王決不放過你!”


    “貧僧不敢。”大喇嘛躬身相送。


    紅塵綠陌,古道黃沙。返回路上,宋王顧不上觀看沿途的大好風光,心中一直在盤算,雖說大喇嘛妙計已是十拿九穩,但是萬一事敗怎麽辦?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對此一定要預為防範,才不至事到臨頭手忙腳亂。究竟怎麽辦呢?宋王不知不覺間已進了上京城門。


    仿佛從無人洞穴又進入了蜂房,宋王頓覺陷入擁擠的人潮和喧囂的聲浪中。街上人流滾動,兩旁店鋪相連,叫賣聲響成一片,令人格外心煩。宋王因為化裝為平民,難以乘馬直奔,隻得牽馬步行。前麵是幾名禁軍,押著一隊乞丐們拖拖拉拉行動遲緩,幾乎阻斷交通。宋王更加心煩,一氣之下踢了前麵的阻路乞丐兩腳。那乞丐怒衝衝回過頭來舉拳欲打,突然驚愕地將拳頭滯留半空:“是王……”


    “你!”宋王意外地認出,這乞丐竟是曾身為顯官於三年前被貶為平民的高勳。


    “我……”高勳欲言又止,他不知宋王為何這般打扮。


    宋王也覺奇怪:“你為何淪為乞丐?”


    高勳邊走邊說:“一言難盡,萬望相救。”


    押解的禁軍見狀走過來嗬斥宋王:“去,去,閃開。”


    宋王取出一塊生金,塞到禁軍手中:“將爺,這是我的親屬,因犯瘋病跑出來,還請行個方便交我領回。”


    禁軍握緊生金,立刻眉開眼笑。他們奉命拘押這些乞丐,不過是為清理上京送乞丐去祖州修陵,少一人也無所謂:“好說,就請領走吧。”


    宋王帶高勳來到僻巷詢問後得知,高勳因怕被人認出,化裝成乞丐進京找女裏,說是生計無著,要求女裏資助。


    宋王冷笑一聲:“你怕不是為錢而來吧?”


    “依王爺之見呢?”


    “我看你是賊心不死!”


    “如此說,王爺亦未甘心。”


    “我,”宋王雙眼望天,“富貴已極,決不再涉險。”


    “王爺這身打扮,莫非另有文章?”


    “我去郊遊,這樣為的是方便。”宋王不肯再多說,“此去女裏府不遠,你自去投奔,後會有期。”說罷,上馬揮鞭飛速離開。


    宋王回府後,先到勿答房中抓緊換上官服。勿答邊侍候主子邊說:“王爺這一走不打緊,王妃哭得像淚人一樣。”


    “唔。”宋王表示知道了,臨出門又說:“明天我要交你一件重要事情去辦。”


    勿答感到宋王適才化裝出行定有秘密,便問:“敢問可與王爺出城有關。”


    “到時我自會告訴你。”宋王不肯先說明,匆匆走了。他回到居室,果見麗麗雙眼紅腫地趴在床上。走向前扶起,為其拭去淚痕:“愛妃,你這又何必呢?”


    “你還知道死回來!”麗麗一雙粉拳,在宋王身上擂鼓一樣敲個不住。


    宋王耐心哄勸:“看你,我不過到郊外散散心,騎馬跑兩圈,心裏就舒暢多了。”


    麗麗依然委屈:“人家費盡唇舌,對妹妹陪笑臉說小話,低聲下氣好不容易給你求個官來,非但連個謝字不說,還衝我發火給臉色看,把好心全當了驢肝肺。”


    “愛妃息怒,方才是我不對,現在我想通了。我身為西南招討副使,官位高,掌管錢糧,又不必上前線衝鋒陷陣,這種美差,普天下都難尋。全憑愛妃的麵子,娘娘的恩典。快別哭了,明日還要隨娘娘進香,哭紅了眼睛如何出門。”宋王輕輕為她擦拭淚痕。


    麗麗方始破涕為笑。


    次日天晴氣朗,陽光燦爛。麗麗吃過早飯,刻意梳妝之後,跨進涼轎就要動身。左右張望,不見宋王,便嬌聲呼喚:“王爺,快來。”聽不到答應,氣得她重又下轎,猛回頭發現宋王正在假山一側與勿答說話,兩人靠得很近,樣子蠻神秘的。麗麗急步走過去:“你們在這要搞什麽鬼名堂?”


    宋王和勿答都有些不大自然,宋王忙先打發勿答:“好了,你去吧。”


    勿答向王妃施禮後離開,宋王過去挽起麗麗纖手:“愛妃,我們該出發了,莫讓萬歲與娘娘久等。”


    麗麗心存疑念:“你為何與勿答鬼鬼祟祟的?”


    宋王故意以玩笑遮掩:“我呀,讓他選一個絕代佳人進獻。”


    “你敢”!麗麗嬌嗔地瞪他一眼。


    宋王將麗麗送上涼轎:“愛妃,隻怕天下再無比你更美的女子了。”


    二人說說笑笑來到宮中,鑾駕已是整備完畢。燕燕見人已齊備,傳旨起駕。儀仗前導,車輦轎馬出上京,浩浩蕩蕩向伊克山進發。


    遼代立國自大賀氏受唐朝鼓纛之賜,即為契丹國仗,其製甚簡。不過十二神纛、十二旗、十二鼓以及曲柄、直柄華蓋各十二而已。至景宗、燕燕,傾向漢化,一應禮儀典法多用漢製,儀仗也多用漢仗。進香隊伍出皇城,但見執旗兵士、鼓坊樂人、金甲武士、諸職官員、隨行內侍等數千餘騎依次排列。景宗安坐四望,涼車之上,那塗金裝銀飾以五彩龍鳳織錦的車體,由一匹彩駝駕駛穩穩向前,映照在明媚的陽光下,分外輝煌耀眼。車後,便是皇後乘坐的芳亭輦。它以黑色為主調,幕屋緋欄,繪雲繡鳳,朱綠夾窗,花板紅網,兩簾四杆,配以銀梯,也蔚為壯觀。但蕭燕燕並未坐輦,而是乘跨在她那心愛的金絲駝上。這樣就使護衛增加了難度,韓德讓緊隨左右,不時警惕地四處觀望。可是他哪裏知道,真正的危險在哈巴齊爾廟裏!


    為迎接皇帝、皇後進香,哈巴齊爾廟裝飾粉刷一新,數百名喇嘛也都換上了嶄新的偏衫。車駕已近山門,大喇嘛率僧眾列隊恭迎。蕭達凜奉韓德讓之命帶一隊禦帳親軍先行進廟,審視著大喇嘛問:“廟內可有閑雜人等?可有壞人隱匿?”


    “將軍放心,管保絕對安全。”大喇嘛心中有鬼,不敢抬頭正視。


    蕭達凜帶人各處仔細檢查一遍,在各關鍵部位都派上警戒兵士,又飛跑出去報告了韓德讓。燕燕下駝,景宗下車,宋王與麗麗也下馬下轎,跟著帝、後進入廟門。宋王與大喇嘛恰好都在掃視對方,目光相遇,唯恐被人看出破綻,又都立刻移開。


    大喇嘛領路,引帝、後緩緩來到正殿日月佛前。眾人止步門外,隻景宗、燕燕隨大喇嘛入內。此刻,大喇嘛內心極度緊張,身體微微發抖,腦門滾下汗珠。宋王看見暗暗著急,心說要糟,大喇嘛怕是要露餡。韓德讓也發現了大喇嘛有些異常,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鋪苫金龍繡圖黃緞的兩個拜墊已經擺放在佛前,大喇嘛親手向景宗、燕燕遞過來點燃的貢香,隻等帝、後跪在拜墊上就大功告成。


    “高僧。”燕燕呼喚大喇嘛。


    此刻,大喇嘛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拜墊正出神,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貧僧在,娘娘有何吩咐?”


    “請問日月佛與如來佛誰更尊貴?”


    “這個……”大喇嘛由於方才走神,尚未恢複正常,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回答。


    韓德讓觀察多時,已經斷定大喇嘛有鬼,他不及請旨就跨進正殿,逼近大喇嘛:“這兩個拜墊有什麽文章?”


    “啊!”大喇嘛未免驚慌。


    “說!”韓德讓拔出佩劍。


    “沒,沒有哇。”大喇嘛退向楠木明柱附近。


    韓德讓用劍尖挑去黃布,兩個厚厚的錦繡拜墊並無異樣:“奇怪!”


    大喇嘛強作鎮靜:“韓將軍杯弓蛇影一驚一乍的,我們出家人可是受不住驚嚇呀。”


    燕燕業已感到今天氣氛反常,又見大喇嘛幾番失態,更加引起警覺,吩咐蕭達凜帶來兩名寺僧,要他倆跪拜禮佛。二僧不知所以,雙雙往拜墊上一跪,剛剛跪下,立刻都尖聲叫痛。原來拜墊內密密麻麻藏了無數根鋼針,有十餘根刺入二者骨肉之中。韓德讓、蕭達凜將二僧拽起來,二人都站立不住,眼見得嘴唇發青,呼吸短促,眼珠凝滯,刹那間全已喪命。宋王見狀萬分遺憾,垂頭喪氣地歎息一聲。


    韓德讓稟報:“萬歲、娘娘,這是大喇嘛有意謀害,針尖上塗了七蛇涎。”


    景宗此刻好不後怕,厲聲斥問:“大膽賊禿,何人指使你謀逆?快快從實招來。”


    宋王掃了大喇嘛一眼,驚恐形於色。


    燕燕傳諭:“蕭達凜,將賊禿拿下。”


    “得令!”蕭達凜應聲,上前伸手便抓。


    大喇嘛往後閃躲,手在明柱上一摸,腳下方磚地突然分開,說時遲那時快,他人就直漏下去。未及蕭達凜反應過來,磚地已重新合攏複原。


    “這,這……”蕭達凜攤開兩手,無可奈何。


    宋王暗中鬆口氣,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來。


    韓德讓說:“看來奸僧早有準備,決不能讓他逃掉。”在明柱上急忙摸尋,但是急切間找不到機關。又俯身手扣磚縫,但是地磚紋絲不動。韓德讓一急拔出佩劍,插進磚縫又撬又砍。


    大喇嘛順暗道跑到盡頭,手扣消息機關,從板壁鑽出回到佛倉。心中萬分懊喪,計劃得萬無一失,不料竟一敗塗地。幸好得以脫身,須立刻帶上武器、銀兩外逃。他正算計著,猛一抬頭,發現麵前站著一個僧人。不禁勃然大怒:“大膽,竟敢進入我的佛倉。”說著,心中又覺奇怪,佛倉門上著鎖,他是如何進入的呢?


    僧人逼近一步:“大喇嘛認不出我了?”


    哈巴齊爾廟有數百僧眾,大喇嘛畢竟認不全,但麵前的僧人又似乎見過:“你究竟是不是本寺僧人?”


    “實話告訴你,我是宋王府曾找你買過藥的勿答。宋王怕你泄露,派我在此等你滅口,你不論上西天,還是下地獄,都休要怪我。”勿答說著,手中彎刀已刺進大喇嘛心髒。拔出刀,屍體隨之倒下。勿答在屍身上擦拭去刀鋒汙血,收起刀悄然離去。


    韓德讓、蕭達凜二人撬開暗道口,來到佛倉裏,見到的隻是大喇嘛的死屍。二人深悔晚來一步,回到正殿向帝、後把情況如實稟明。


    燕燕聽後,明白這是一場有預謀的暗殺行動,大喇嘛肯定是被人指使又被人滅口了。她叫來隨行的北院樞密使耶律斜軫,命他留在哈巴齊爾廟,把這一案查清,一定要挖出背後的主謀。由於發生了突然事件,這次進香活動也就不歡而散。


    宋王回到王府,見勿答已先期平安返歸,更覺放心了。他重賞了勿答,囑咐他近日不要出府,先聽聽風聲再說。這次事件的線索總算斬斷了,自己可以超然物外了。平靜下來以後,宋王又感到極大的不滿足。隻差一步就大功告成了,偏偏功虧一簣,難道這一切真都是天意?他不信,他更不甘心,但一時間又想不出新的主意。


    這天傍晚,燃燒的落霞給宋王府花園鍍上了一層桔紅色的霓彩。爽風習習,柳枝輕拂,盛開的月季花臨風搖曳,景色秀麗,氣候宜人。宋王百無聊賴地在池塘邊垂釣。他心中自問,自己對蕭燕燕下了那麽多釣餌,為什麽三番五次也不上鉤呢?是蕭燕燕這條大魚太奸滑了?水麵上的浮標急驟動起來,宋王一抖手將釣杆提起,哈!一尾足有三斤重的紅毛鯉子被拎出水麵。宋王不覺心中大為振奮,看來釣魚是憑運氣,自己方才七杆釣空,這一杆終於碰上了。由此可見,對付蕭燕燕亦然,隻要不斷地撒網,總有一次會把蕭燕燕收入網中。


    勿答近前稟告:“王爺,女裏求見。”


    “他?”宋王立刻想到,女裏很可能是為聯合對付蕭燕燕而來,自己尚無新辦法,正好聽聽他的主張,“領他來見。”


    很快,女裏領一仆人隨勿答來到。


    宋王不悅地說:“仆人退下。”


    女裏一笑:“王爺仔細看看他是誰。”


    仆人也說:“多謝王爺數日前搭救。”


    “你是高勳!”宋王這才認出,“你好大膽,也不怕落入官府手中。”


    “在王爺府中,就如在保險櫃裏一樣。”高勳又說,“分別日久,思念王爺,渴求一敘。”


    “勿答,你去看守園門,不許任何人入內。”宋王端起架子,“二位有何見教?”


    “王爺,我們用不著轉彎抹角,蕭燕燕不除,我們都有生命危險。”女裏開門見山。


    “我相信王爺也不會心甘情願。”高勳鼓火。


    宋王慎重:“輕舉妄動,自找苦吃,大喇嘛不是死於非命嗎?”


    “王爺,你在場目睹,比我們清楚,蕭燕燕不是差一點點就喪命嗎?”女裏說來有些興奮,“這說明蕭燕燕並非不可除,她總有打盹的時候。”


    “我們失敗後再重來,就是瞎貓也有撞上死耗子之時。”高勳而今境遇太慘,所以決心最大。


    “你二人準備如何動作?”宋王欲除蕭燕燕的強烈願望超過了戒心。


    女裏已有計劃:“武力解決,宮廷政變。”


    高勳解釋:“以往舉事,大動幹戈,其實完全不必,這次我們隻需八百壯士,暗中集結在城中,突然發難,斬殺蕭燕燕和昏君,便大事可成。”


    女裏接著提出要求:“如今一切齊備,隻差五百副盔甲,請王爺鼎力相助。”


    宋王怕他們事敗受牽連:“我府中也無這許多盔甲呀。”


    “王爺近日榮任西南麵招討副使,掌握錢糧軍械,莫說五百副,使五千副亦易如反掌。”


    宋王又想到,萬一他們事成,若不支持豈不難得好處?為保險起見,思索片刻,想起一個進退自如的辦法:“軍械庫在綾錦院北側,今夜我減少衛士,留出破綻,你們可帶人盜走五百副盔甲,這樣豈不勝似明給。”


    女裏、高勳一聽,感到確實可行,又計議一下細節,便辭別宋王回府準備。


    當夜三更漆黑如墨,軍械庫門前的兩盞紅燈分外醒目。女裏、高勳帶人悄悄靠近,每人射出一箭,兩盞燈籠墜地,軍械庫及其周圍地區立刻溶入黑暗中。僅留的四名衛兵,此刻全部因喝了藥酒而沉入睡夢中。找到鑰匙,打開庫門,五百副盔甲,很快被搬上兩輛馬車,高勳重又把門鎖好,鑰匙掛回衛兵身上,一切做得天衣無縫。追上馬車,如飛般將車趕入女裏府。等到關上大門,眾人全部長長鬆了口氣。高勳慨歎說:“真是天助成功,竟未碰到巡夜禁軍。”


    女裏興奮異常:“開夜宴痛飲一番,明日高兄出城,在日落前將八百壯士分批化裝引入城中,明晚就是蕭燕燕的死期。”


    天雄寺的鍾聲,迎來了上京城第一抹曙光,隨著紅日冉冉東升,臨潢府的城門隆隆開啟,高勳隨著第一批出城的人流,平安混出了上京。高勳募集的八百壯士,或農民裝束,或商賈打扮,俱在城外黑山叢林中待命。高勳來到,命他們立刻分批從四門入城。到晚飯時分,八百人已基本順利進入上京,最後一批隻有高勳等十餘人,也平安混入城中。高勳引領他們穿街過巷,很快繞到了女裏府後門。高勳在巷口駐足觀察,正張望間,一隊禦帳親軍飛跑過來,刹時間將女裏府團團圍住。高勳心猛地一沉,莫非出事了?他急欲弄個明白,又帶人繞到了前麵,混在人群中察看。隻見韓德讓簇擁著蕭燕燕乘馬來到,使他奇怪的是,同來者還有宋王。料到十有八九是事情敗露了,他焦慮萬分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


    此刻,女裏府內經過一場廝殺,女裏的家兵及八百壯士,已大部伏縛,部分拒捕被殺,女裏也被蕭達凜生擒。蕭燕燕進廳堂居中坐定,韓德讓、宋王分坐兩側。女裏被推上來立而不跪,燕燕怒問:“女裏,你還有何話說?”


    女裏明白此刻否認辯解都無用處,但他不明白如何走漏消息:“蕭燕燕,我今晚就要取爾首級,你如何發覺搶先下手呢?”


    “女裏,我早料到你賊心不死,日夜派人在你府外監視,今日近千武士先後湧入你這賊巢,難道我還不該引起警覺嗎?”蕭燕燕隻講出了一半。原來,今日中午,韓德讓派的暗哨報告,有五百多青壯年陸續進入女裏府,韓德讓趕緊進宮報告了燕燕。他二人不約而同想到,女裏怕是要有謀叛行動。剛好這個消息被在宮中的麗麗聽見,她回府告訴了宋王。令宋王大吃一驚,料想女裏必敗,為免受牽連,他立刻進宮報告,軍械庫丟失盔甲五百副,昨夜女裏、高勳曾登門借甲他未答應。燕燕更加印證了女裏有謀叛可能,便率先采取了行動。


    女裏怎知其中經過?聽了燕燕的話,消除了對宋王的懷疑,情知自己必死,無意拉宋王墊背,心想留下宋王還有報仇希望。眼下他隻有一線生機:“娘娘,我自知罪在不赦,隻求死前見萬歲一麵。”


    燕燕冷笑幾聲:“又想讓萬歲饒你一命嗎?辦不到了!”燕燕怕景宗念及舊情,又從輕發落女裏,決計立即斬殺,對景宗就說女裏在混戰中致死。她對蕭達凜一揮手,女裏便被拖出門外亂刀砍死。


    宋王去了一塊心病,但是高勳不死,他仍難放心,又告知蕭燕燕:“娘娘,適才進府門時,我發現高勳混在人群中,不能讓他漏網啊。”


    “高勳反心不改,此番決不放過。”燕燕又吩咐蕭達凜,“蕭將軍,取高勳首級來見。”


    不過一盞茶的工夫,蕭達凜便將高勳人頭送來呈驗。


    蕭燕燕嘴角現出一絲笑紋:“總算去了兩個隱患。”


    宋王拱手相賀:“娘娘,?


    ??後就可永享太平,高枕無憂了。”


    燕燕冷笑一聲:“隻怕有人不引以為戒,還會鋌而走險。”


    宋王不覺全身一驚,這是對自己旁敲側擊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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