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8年9月,久病的景宗身體突然明顯好轉,他感到青春的活力重又注入周身,居然又能乘馬急馳和彎弓射箭了。重賞太醫之後,他提出要去雲州雲州:今山西大同,為遼之西京。巡幸。


    燕燕婉言勸阻:“萬歲龍體新愈,隻宜靜養,不可長途勞頓。況時令正秋風肅殺,待明歲春暖花開再去不遲。”


    “愛妃不必多慮,一路慢行,賞山戲水,正可驅除朕心頭積鬱。”景宗執意要去。


    燕燕不忍拂了景宗興致,就精心準備了氈車。可是一出上京,景宗就堅持騎馬,說是這樣方可盡興。皇帝出巡,自然不乏威儀,一路浩浩蕩蕩。時值金風乍起,雁陣排空,霜林醉染,天穹如碧,卻也別有一番情趣。景宗在上京憋得日久,著眼處都覺賞心悅目。遊得性起,又在祥古山停留了數日,每天射獵都收獲頗豐,喜得他絲毫不覺疲累。


    離開祥古山後,又繼續向雲州進發。這日,一隻梅花鹿突然從林中驚出,景宗挽弓便追。山路崎嶇,急切間趕不上。前麵一道溪澗,梅花鹿一躍而過。景宗胯下馬也騰空躍起,落地時不料馬失前蹄,便將景宗甩落在地。隻跌得他頭暈目眩,立刻感到半邊身子發麻。燕燕與隨行護駕的文武大臣趕來,景宗已掙紮坐起。


    燕燕急問:“萬歲龍體如何?”


    “不礙事。”景宗竭力現出坦然之態。這裏正是背陰處,一陣強勁的山風吹來,他止不住又打了個寒噤。適才因乘馬急馳出了一身汗,這會兒覺得通體濕涼,臉色也白了。


    燕燕見狀,忙叫武士背起景宗,安置在氈車上,隨行太醫立刻上前診治。經過針灸,又服了一劑藥,景宗的情況明顯好轉。


    燕燕將太醫叫過一旁:“聖體到底如何?”


    太醫斟酌著詞句說:“眼下是沒事了,但龍體虛虧,且風寒入內,最好回宮靜養。”


    燕燕返身去勸景宗回轉上京,但景宗服藥後自我感覺良好,而且離雲州已近,他不肯半途而廢。燕燕拗不過,隻好繼續西行。可是景宗隻乘了半天馬,便覺體力不支坐進了氈車。待到了雲州焦山,景宗已是臥床不起了,隻有紮下行宮調養將息。


    景宗病重,隨行的荊王道隱心頭立刻罩上了烏雲。因為太子年幼,難免有人要覬覦皇位。這種時期,往往是極其敏感的非常時期。不安現狀者,不肯居於人下者,都會蠢蠢欲動,甚至鋌而走險,以求一逞。這樣就必然會政治風雲突起,他最擔心不自覺地被卷入風波與漩渦之中。正當他坐立不安愁雲鎖麵的時候,手下人稟報,以冀王敵烈為首的六位郡王一起來訪。道隱感到定有重大事情發生,趕緊迎入帳中問:“各位相約同來,莫非朝廷有何變故?”


    “王兄豈能不知,當今萬歲已不久於人世了。”冀王開門見山。


    荊王向來謹慎:“王弟不得妄言,各位哪個目睹了萬歲病重?”


    “這?”眾郡王麵麵相覷,“大家都這樣說。”


    “耳聽是虛,眼見為實,這關係社稷安危的大事,可不能輕信道聽途說。”荊王又叮囑冀王,“適才你的言語,若傳到萬歲耳中,就是欺君之罪呀。”


    “王兄,所傳定然不錯。”冀王果然有主意,“為明虛實,我們何不能找來太醫問個明白。”


    荊王也急於弄清底細,就派人設法找來太醫,先賜上百兩黃金,然後動問:“我等為萬歲龍體憂心如焚,聖躬究竟是何光景,還望先生明告。”


    太醫見錢眼開,哪管蕭燕燕囑咐不許聲張,而是如實告知:“各位王爺,萬歲病勢沉重,至多熬不過三五天。”


    這消息使諸郡王熱血沸騰,冀王更是喜形於色:“可算盼到這一天了,我們的出頭之日到了!”


    “王弟,你意欲如何?”荊王問。


    冀王等六人同聲答道:“我們決意擁戴荊王爺登基!”


    “什麽!”荊王一時驚呆。


    冀王等齊聲說:“皇位非荊王爺莫屬。”


    “胡說,”荊王急得臉都漲紅,“你們這是要陷我於不忠不義呀!”


    “王兄何必這樣膽怯呢。”冀王分析道,“太子文姝奴才1歲,當今一旦駕崩,剩下蕭燕燕孤兒寡母,必定手足無措孤立無援,這皇位我們手到擒來,王兄即位,乃天意也。”


    諸郡王也說:“燕燕重漢人遠契丹,牝雞司晨,壞我大遼祖製,決不能讓她像武周那樣女主臨朝。天賜除去她的機會,我們決不能放過。”


    “快快住嘴,你們這是大逆不道。”荊王又加勸阻,“太子繼位,理所當然,爾等千萬打消這謀反念頭,以免招致滅門之禍。”


    冀王現出不悅:“想不到王兄如此怯懦,竟對孤兒寡母畏懼如虎。”


    “就憑你們還能成就大事。”荊王點要害,“蕭燕燕武有韓德讓,文有耶律斜軫,不是軟弱可欺的。”


    眾郡王都默默無言,他們心中明白,確實不是這二人的對手。


    冀王卻不甘心,沉默片刻說:“人是會變的,我一定砍掉蕭燕燕的左膀右臂。”


    這天入夜之後,冀王鬼鬼祟祟溜進耶律斜軫大帳。斜軫一見,趕緊起座相迎:“王爺深夜光顧,想必有所見教?”


    冀王急不可耐,開言就入正題:“大人可知聖上病體沉重?”


    斜軫滿麵抑鬱之色:“下午我獲準前往探視,皇上歸天恐怕隻是早晚了。”


    冀王接著話茬往下引:“旦夕駕崩,這繼立之君亦當及早商定,以免臨時措手不及。”


    “王爺此話何意?太子梁王,自當繼立。”


    “他隻是1歲小兒,乳臭未幹,豈可托付國事!為大遼長治久安計,應另擇有德者繼之。”


    斜軫沉吟片刻:“王爺之言,實為江山社稷著想,然事關重大,且容下官三思。”


    冀王感到大有希望,便拋出誘餌:“大人若肯與我合作,事成以後,保你列土封疆,位居王候。”


    斜軫仍未徹底說定:“富貴榮華,乃人人所期盼也,但此事須當慎重,待我考慮成熟後答複。”


    冀王心切:“說不定駕崩在即,大人須早拿主意,刻不容緩,莫再猶豫。”


    斜軫略加思索:“王爺,請靜候我的消息,至遲不過明晨。”


    冀王隻得起身告辭:“好,本王翹盼佳音。”


    斜軫待冀王一走,立刻去行宮求見皇後。


    此時,燕燕正守候在景宗床前。她見景宗在長期昏迷後突然清醒過來,明白這是回光返照,應趁景宗神誌清楚,抓緊安排後事。但她用詞盡量委婉:“萬歲百年之後,妾妃與皇兒母寡子弱,當早選得力大臣托付後事。”


    景宗也知自己不久於人世了:“愛妃看來,哪位大臣可以信賴?”


    燕燕怕景宗多心,但從實際出發,還是說出心裏話:“韓德讓。”


    自從獲悉韓德讓曾與燕燕議過婚,景宗心中總不是滋味,多少存有戒意,但他不便明說:“韓德讓終歸是漢人,隻恐難以服眾。特別是王室,怕他難以號令。”


    “萬歲,韓德讓謀勇兼備,**畏懼,且兵權在握,隻能信而用之。”


    景宗還是有所顧慮:“總還是不大相宜。”


    就在這時,斜軫來到。他進帳後即刻啟奏:“萬歲、娘娘,冀王敵烈等獲悉聖體違和,正加緊活動,意欲謀反。”


    燕燕一驚:“確有此事?”


    “冀王親到臣下帳中,許以高官厚祿,拉臣入夥,臣用緩兵計穩住了他,便火急來報。”


    “卿真忠臣也。”景宗讚後傳旨,“冀王已萌反心,著即擒捉斬殺。”


    “萬歲不可,”燕燕趕緊勸止,“當此聖體欠安之際,刀兵不宜輕動,萬一冀王等死拚,反為不美。”


    “若不先下手翦除於萌芽,豈不反受其害。”景宗堅持己見。


    “我料冀王眼下還不敢輕舉妄動,因為韓德讓握有重兵,而且斜軫大人尚未回複他們。”燕燕又說,“不過,他們若一旦將韓德讓拉過去,形勢就將萬分險惡。”


    斜軫點頭讚同:“韓德讓確實舉足輕重。”


    燕燕進一步勸諫:“萬歲,當此危難之際,一定要對韓德讓優禮有加,以誠相待。隻要他與斜軫同心合力,冀王一夥就掀不起風浪。”


    禦榻之上,景宗病勢忽又沉重,已是呼吸困難。燕燕見時間不多了,忙再催促:“萬歲,速召韓德讓入宮吧。”


    景宗無力地點點頭。


    燕燕剛要傳旨,斜軫忙說:“臣有一事,思之再三,感到不能不奏。”


    “快講。”燕燕要搶在景宗咽氣前安排好一切,心急如焚。


    “臣手下人發現,冀王今夜也曾去了韓德讓帳中。”斜軫又作解釋,“密談大約一刻鍾後,韓大人親親熱熱將冀王送出帳外。”


    “果有此事?”


    “臣下人親眼得見,事關重大,不敢妄奏。”


    “你看韓德讓會不會下水?”


    “冀王進帳遊說策反,當在情理之中。至於韓大人是虛與應付,還是當麵拒絕,這就不得而知了。”


    “你看他會不會背棄朝廷?”燕燕有些不悅,“我要聽你一個明確答複。”


    “韓大人素常表現,一向忠勇可信,當不會參與謀叛。但是,人又往往有一念之差,也難保他見異思遷另擇高枝。”斜軫字斟句酌,仍是模棱兩可。


    燕燕火了:“難道就無法判定他的忠奸嗎?”


    “娘娘息怒,假如韓大人不肯同流合汙,他就會像臣下一樣,把冀王收買之事如實奏聞。”


    “有理。”燕燕恨不能立刻判明黑白,“召韓德讓火速進帳。”


    很快,韓德讓奉召來到,向景宗、燕燕跪拜:“參見萬歲、娘娘。”


    “韓將軍請起。”燕燕對他一直沿用當初議婚時的稱謂,她感到這樣稱呼對方,能引起對往事的甜蜜回憶。


    “娘娘緊急召見,不知有何懿旨?”韓德讓躬身問。


    燕燕有意點他一句:“韓將軍可有要事奏聞?”


    韓德讓抬眼看看斜軫,又看看燕燕,似乎不大明白:“臣無事可奏。”


    這工夫,景宗顯出即將歸天之相,兩手亂抓。燕燕送過一雙纖手,景宗緊緊握住,眼睛瞪得老大,但苟延殘喘,越急越說不出話來。


    燕燕見狀,分外焦急:“萬歲,快請傳旨。”


    但隻見景宗嘴唇閉合,聲音極其微弱,難以聽清。


    燕燕急中生智,俯身側耳貼近景宗唇邊。但是,依然一個字也聽不清。此時此刻,她心中在急切地對韓德讓做權衡。韓德讓會背叛自己嗎?從十幾年的情誼看當不會,但斜軫所見而且韓德讓又隱瞞冀王策反之事該如何解釋呢?她思之再三,感到眼下已是關鍵時刻,決不能輕易懷疑韓德讓,更不能把韓德讓推向敵人一邊。而且此刻不依靠韓德讓又依靠誰呢?心中做出決斷,燕燕便立起身來,正色麵對韓德讓、耶律斜軫:“二卿聽旨。”


    二人急忙跪在禦榻前:“臣在。”


    “萬歲適才口諭,朕歸天之後,梁王年幼,你二人要盡心輔佐,朕在天之靈也會欣慰。”


    二人急忙叩頭:“萬歲重托,為臣敢不拚死效命。”


    燕燕又一想,感到還不穩妥,重又俯下身去,在景宗耳邊說:“萬歲,為免朝臣猜疑,理應留下遺詔。”


    景宗依然說不出話來,聲音如蚊蟲鳴叫。


    燕燕又假意以耳貼唇,然後又代為傳旨:“萬歲同意頒示遺詔,命北院樞密使斜軫代筆。”


    斜軫起身:“臣領旨。”


    內監取來文房四寶,燕燕照常演戲,以耳貼近景宗之唇,然後說出自己想說之話:“萬歲口諭,朕歸天之後,傳皇位於太子梁王,因其年幼,著其母為皇太後攝政,權知一切軍國大事。韓德讓、耶律斜軫為佐政大臣,共同輔國……”


    遺詔寫罷,燕燕手把景宗之手加蓋禦璽,算是完成了合法程序。


    斜軫見景宗已是氣如遊絲:忙問燕燕:“娘娘,是否召百官來見,再晚一時隻恐……”


    “莫急。”燕燕曉諭韓德讓,“你火速調動部署兵馬,宣讀遺詔後,如有為亂者立刻拿下。”


    “臣遵旨。”韓德讓受命出帳。


    斜軫憂慮地說:“韓德讓如若反叛,我們就隻能引頸受死了。”


    燕燕雖然不無隱憂,但她口氣相當堅定:“我對韓德讓深信不疑。”燕燕深信自己理當受到韓德讓的擁護與支持。同時她還有說不出的一個重要理由,她深信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


    果然,韓德讓很快將禦帳親軍部署完畢。燕燕愛撫地看了韓德讓一眼,目光中送去無言的讚許。又冷靜思考一下,感到萬無一失了,這才傳諭隨行百官來行宮寶帳聽旨。


    且說冀王在帳中,正與諸郡王密議,冀王通報了他拜訪斜軫的情況後說:“耶律斜軫已有七分首肯,明早就會做出最後答複,那韓德讓也有八分願意,隻等我們再稍做努力。看起來事在人為,此舉大有希望。”


    諸群王都感到形勢大好,無不興致倍增,紛紛出主意,想辦法,大家睡意全無。半夜三更,突然聽到傳宣,都覺難以放心。


    一郡王說:“耶律斜軫會不會告密?把我們傳去擒殺,那就一切全完了。”


    冀王撚須思索:“我想不會,就算斜軫、韓德讓雙雙告密,我們死不招認,無憑無據,又能把我們這些親王、郡王怎麽樣?”


    又一郡王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小心為上。”


    冀王想了想:“派人出去探聽一下,是否百官都被傳見。”


    下人受命出帳,不久返回:“稟王爺,大概是萬歲病危,隨行北南大臣都紛紛趕往行宮。”


    “這就對了。”冀王起身說,“我們一起動身前往。”


    有一郡王仍不放心:“是否多帶些勇猛武士同行?一旦發生變故也好應付一下。”


    冀王認為不無道理,就選了百名武士同往行宮,待來到近前,才發現情況與往昔大不相同。行宮廬帳四周,刀槍密布,劍戟如林,禦帳親軍和精銳的皮寶軍層層排開,氣氛好不森嚴。不論文武大臣,隻準單身入內,護兵一律留在帳外,冀王等當然亦不例外,眼睜睜看著百名武士被留下。此刻想要返回亦不可能了,隻得硬著頭皮進帳。


    待百官到齊,景宗恰好氣絕。哀泣稍停,燕燕命斜軫當眾宣讀遺詔。冀王等方知已被斜軫捉弄,雖然氣惱也不敢發作。


    遺詔讀罷,斜軫見百官發呆,不由厲聲說:“怎麽,萬歲剛剛歸天,各位就如此輕旨!”


    聰明人馬上反應過來,趕緊應聲:“我等謹遵聖旨。”


    冀王等少數人隻不做聲。


    斜軫又加催逼:“眾臣如無異議,即刻叩拜皇太後。”


    刷拉拉,絕大多數臣僚先後跪倒,冀王等明顯孤立,互相看看,也隻好違心地屈身,隨聲附和:“恭祝皇太後聖壽無疆!”


    “眾卿平身。”燕燕如今成了皇權的直接占有者,越發不怒自威,“承蒙先皇錯愛,遺詔命我攝政臨朝,為大遼黎民,我敢不鞠躬盡瘁!然國強民富,須上下同心,今後還須眾卿盡忠效力。忠臣,哀家當不吝封王之賞;奸佞,定將滅其滿門誅其九族!”


    冀王等偷眼四望,隻見蕭達凜等金甲武士劍在手,刀出鞘,一個個怒目橫眉虎視眈眈,知道若要稍有反抗,必難免殺身之禍。隻好隨眾唯唯諾諾,再不多嘴。


    離開行宮,冀王等都出了一身冷汗,冀王咬牙切齒:“想不到被耶律斜軫耍了,早晚定叫他知道厲害!”


    一郡王說:“今日能保住性命便是萬幸,待回到上京再從長計議吧。”


    “今天有一奇怪現象。”又一郡王說“寶帳之內,並不見韓德讓在場。”


    冀王馬上應聲:“我也看到了這一情況,說明韓德讓與他們有分歧。”


    “不見得,韓德讓與皇太後有舊情,豈能同蕭燕燕分心。”一郡王表示不同看法。


    冀王笑道:“正因為如此,他對景宗奪妻,對蕭燕燕毀約另嫁必有宿怨,我們隻要多下功夫,不愁無望。”


    一郡王有同感:“若能拉過韓德讓,我們就能得遂心願。”


    他們正邊走邊議論,偏偏與韓德讓迎麵撞見,冀王等頗為尷尬。不料,韓德讓竟甩蹬下馬,躬身施禮:“參見各位王爺。”


    冀王以手相攙:“快快免禮。”


    韓德讓謙恭地側身讓路:“請各位王爺先行。”


    冀王有意試探一句:“韓將軍如今是托孤重臣了,身份自然尊重,仍如此謙遜有禮,令人歎服。”


    韓德讓苦笑一下:“咳!說什麽托孤,不過暫時利用而已,誰知回轉上京後還用不用我。”


    冀王感到大有希望:“韓將軍,如蒙不棄,請到鄙帳一敘。”


    “能向王爺抒懷,實乃求之不得。”韓德讓四外看看,“現在耳目眾多,多有不便,待有機會在下定去拜訪。”


    冀王也覺有理,彼此又客氣幾句戀戀依依分手。


    這情景恰被耶律斜軫在暗中看見,他心中頓生疑雲,難道韓德讓真要被冀王收買?若真如此,則皇太後和小皇帝危矣。


    遼景宗靈柩運回上京,國喪已畢,梁王耶律隆緒正式即位,是為遼聖宗。燕燕亦以太後身份正式當國攝政,並上尊號為承天皇太後。為了充分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負,使全國上下有耳目一新之感,承天後將國號從“遼”改為“契丹”。她從小熟知漢文化,並深受其影響,深切感到,要使契丹國昌盛,必須克抑狹隘的民族觀念,下決心向漢民族學習。她不顧契丹貴族的強烈反對,大量擢用漢官,重新整編部族,整頓吏治,廣建學校,采取科舉取士製度,修訂法律,改革賦稅製度。為了便於同南朝宋國的交往和貿易,承天後還做出了曆代皇帝想都不敢想的建設中京新城的設想。而這一切都是在她攝政後不到半年內做出的決定。無論王公百姓都感受到一股新風在吹拂。廣大人民拍手稱快,但也遭到了契丹守舊勢力的頑強抵抗。


    冀王等尤為不滿,他們四出活動,遊說其他皇族重臣,要聯合起來奪取政權。他們又以名利相誘,廣為收買朝官,使得自身利益受新政侵害的守舊勢力,迅速集結在冀王周圍,而且日漸強大,承天後的攝國地位遇到了嚴重挑戰。


    隨著形勢發展對冀王有利,他愈加感到韓德讓是奪取政權的關鍵,於是也加快了拉韓德讓入夥的行動節奏。韓德讓壽誕之日,冀王和諸郡王分別差人送去厚禮,韓德讓都欣然收下。隔些時日,又廣集珍寶古玩歌姬美女送去,韓德讓全部照收不誤。不久,冀王又親身過府拜訪,韓德讓盛情款待,備辦酒宴,暢飲通宵達旦。過後冀王相邀,韓德讓也登門赴宴,並攜有禮物。雙方過從越來越密切,彼此稱兄道弟,關係熱得不能再熱。


    斜軫一直密切注視著韓德讓的動向,這些當然都瞞不過他的眼睛。他已多次向蕭太後稟報,但蕭太後對韓德讓深信不疑,始終不以為然,斜軫枉自著急。經過深思熟慮,斜軫終於有了主意,決心找到有說服力的證據,讓蕭太後改變對韓德讓的認識。


    今天,斜軫獲得一個絕密的重要消息。他不顧天色已晚,急匆匆進宮去見蕭太後:“太後,大事不好,午後韓德讓又被冀王請去赴宴,而且諸郡王四五位在場。


    “彼此宴請,乃尋常之事,無須大驚小怪。”其實蕭太後對韓德讓的一係列的反常行為,早已憂心如焚,但她並不表現出來。


    斜軫更急了:“哎呀太後,今番不同往次,他們摒去了所有閑雜人等,足足密議了一個時辰。”


    蕭太後暗暗吃驚:“也許說些知心話,亦不足為奇。”


    “他們是在計議謀反!”


    蕭太後不動聲色:“謀反二字,豈能信口而言。”


    “臣怎敢妄談。”斜軫告訴說,“冀王府有一近侍,幾日前被我收買,他偷聽到密談全部內容。”


    不由蕭太後不加重視了:“他們是如何謀叛?”


    “冀王挑撥韓德讓,說先皇臨終前曾有意除掉他,隻因他兵權在握怕激出事變才暫緩。還胡說什麽,先皇早就疑心他與太後有染,一直銜恨在心,已留下密旨,待幼主長大,即將韓氏九族盡數誅殺。”


    “韓德讓決不會相信這挑唆之言。”


    “那近侍親耳聽見,韓德讓將酒懷狠擲在地,憤憤說道,大丈夫不報奪妻之恨枉為人也!”


    蕭太後聽罷沉吟,這些話令她不能不信了。若果真如此,冀王的陰謀就要得逞。


    斜軫見她遲遲不開口,忍不住提議,“太後,宜早做決斷,盡快除掉韓德讓,防患於未然。”


    蕭太後心想,目前隻有韓德讓是冀王奪權障礙,若除掉韓德讓,豈不為對手掃清了道路。她沒有輕易接受斜軫意見:“容哀家細細思之。”


    “太後,棋錯一著就要輸全局呀,先下手為強。”


    “賢卿忠心可嘉,且回去密切注視雙方動靜,有什麽情況火速報知。”


    “太後,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斜軫仍在進諫。


    “此事我自有道理。”待斜軫出宮,一個大膽的計劃,也在蕭太後心中孕育成熟。


    韓德讓從冀王府赴宴歸來,似乎仍未盡興,又獨坐房中自斟自飲。從緊鎖的眉頭上,可以看出他有重重心事。


    這時,守門小校前來通報:“大人,有一陌生人求見,聲稱有機密事。”


    韓德讓猜不透,想了想:“帶他來見。”


    陌生人是宮衛兵丁打扮,韓德讓覺得有些麵熟:“見我所為何事?”


    陌生人走近一些:“韓將軍,真的認不出?”


    韓德讓一時想不起:“似曾相識,請告知尊姓大名。”


    陌生人用手一指小校,韓德讓揮手令其退下。


    陌生人再近幾步:“韓將軍,請仔細看。”


    此番韓德讓注意了,這熟悉的聲音令他大吃一驚!會是她?再細一打量,不禁慌得杯箸齊扔,雙膝跪倒:“不知太後駕到,臣罪該萬死!”


    “韓將軍請起。”蕭太後仍是老稱呼,俯身以手相攙。


    韓德讓有意避開,退立一旁:“請太後上座。”


    蕭太後歎口氣:“你不能把我看做燕燕嗎?”


    “太後何出此言!君臣名分早定,臣怎敢有犯上之念。”


    “可是你已有奪位之意!”蕭太後突然正色說。


    “此話從何說起。”韓德讓並不驚慌。


    蕭太後逼視他:“你不是要雪奪妻之恨嗎?”


    韓德讓怔了一下:“太後果然耳目眾多,既知此言,您隻身前來,不怕我會鋌而走險嗎?”


    “我料定絕對安全。”


    “為什麽?”


    “因為我是蕭燕燕。”肖太後深情地望他一眼。


    “我看不見得。”韓德讓從懷中取出一方紙,“太後請看,這是今日下午在冀王府寫成的。”


    蕭太後接過來展開,“血盟誓書”四個大字赫然躍入眼簾。內容是同心合力推翻蕭燕燕,扶保冀王登基。按血手印畫押的有冀王、韓德讓和諸郡王。手捧這誓書,蕭太後心中著實緊張了,難道韓德讓當真變心了?那麽今夜豈不是自投羅網!


    韓德讓見蕭太後久久無語,便問:“太後有何感想?”


    蕭太後猛然驚覺,鎮靜一下,微微一笑,折好誓書收起納入袖中:“一份難得的罪證。”


    “太後不怕我會下毒手嗎?”


    “那就沒必要讓我看了。”


    韓德讓眉頭舒展開:“太後若不擔心,請隨我來。”


    蕭太後嫣然一笑:“若怕,也就不來了。”


    韓德讓在前,蕭太後跟隨,穿過一條黑暗狹窄的通道,走進一處漆黑的房間,如同步入深淵,蕭太後心頭突突直跳。韓德讓將蠟燭點燃,當光明驅除黑暗的一瞬間,五光十色的彩輝,晃花了蕭太後雙眼。一堆堆金銀,一件件古玩珠寶……令人目不暇接。韓德讓遞過一本登記冊,上麵記載著某年某月某日,冀王或某郡王送來禮品的明細帳。韓德讓又稟報說:“太後,冀王先後送來的二十名美女,全在另院供養,專撥女仆侍候,不許任何男人接近。”


    蕭太後已有些激動:“你為何對外給人以假象?”


    “惟其如此,冀王等感到拉我有望,才不會鋌而走險,太後才無意外危險;簽寫了誓書,才鐵證如山,他們才難以抵賴。這樣拖住他們,我才可以從容準備,在他們的兵馬中打進去,拉過來,如今臣已基本上控製了他們的部隊。現在時機成熟了,可以攤牌了。”


    蕭太後鳳眼蒙上一層激動的淚花,“你為什麽對我也瞞得這樣死?”


    “太後,不如此萬一被冀王看出破綻,那豈不前功盡棄?”


    “不怕我盛怒之下將你處死嗎?”


    “我想不會,”韓德讓囁嚅遲疑,“因為您不僅是太後,還是燕燕。”


    “韓將軍,你為江山為我母子真是忍辱負重費盡苦心啊!”蕭太後再也控製不住,深深的思念和感激,交匯成愛的激情,她一下子撲到韓德讓懷中。


    韓德讓一刹時懵了,想推開又無足夠勇氣:“這如何使得,萬萬使不得,如今不比住昔,您已身為皇太後了。”


    蕭太後則把他抱得更緊了:“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我在你麵前永遠是燕燕。莫怕,吾嚐許嫁汝,亦曾委身,從此願諧舊好。今幼主當國,亦汝子也。”


    這聲音溫柔而又真誠,仿佛是1年前的燕燕又站在麵前,韓德讓心中久已壓抑的愛火騰地燃燒起來……喜得那燭焰在歡快地跳動。


    愛的力量是偉大的,此後韓德讓愈加盡心盡力輔佐蕭太後。有了這強大軍力為支柱,蕭太後施政得心應手。她采取釜底抽薪的辦法,敕令諸王各歸領地,不得私相聚會,違者以謀反論處。再對冀王與諸郡王逐一各個擊破,奪其兵權,使這些人再也無力為亂。蕭太後經過1年努力,終於掃清了一切障礙,鞏固了政權,為自己掀開了施展偉大政治、軍事抱負的輝煌一頁。(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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