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之夜,薄寒料峭。颯颯的北風,吹拂著乍綠的新枝,去年的枯草,在清冷的星光中瑟瑟發抖。一支浩浩蕩蕩的車隊,在雄州瓦橋關以北,通往涿州的官道上正乘夜疾進。這是宋太宗精心安排的運糧路線。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糧草往往決定戰爭勝負的一半。試想,如若兵卒全部餓肚皮,又怎能有戰鬥力。眼下,宋朝十萬大軍,被阻涿州前線。那契丹重鎮幽州已經近在咫尺,可是耶律休哥堅守不戰,宋國曹彬十萬大軍再難前進一步,隻能眼望幽州興歎。兩軍對峙,士兵還得吃飯,當初宋軍為獲突擊性勝利,輕裝推進,所帶糧草有限,如今十天過去,軍糧所剩無幾。前天曹彬下令三餐減為兩餐,今日又被迫改為一餐。兵卒饑腸戍守,已經頗多怨言。就地取糧吧,由於宋軍已深入遼國,這一地區連年戰鬥不斷,百裏不見人煙,哪裏有糧可搶。所以,曹彬隻有期盼本國援糧早日運到接濟。


    宋太宗深知軍糧重要,為保萬無一失,特意布下迷陣,也就是一真二假三支車隊同時出發。西路出高陽關,中路出瓦橋關,東路出益津關。這樣,萬一遼軍偷襲,發現糧隊行蹤,這三支車隊齊頭並進,撲朔迷離,也叫遼軍難辨真偽。同時,宋太宗又特命曹彬部下大將李繼宣帶五千精銳馬軍,在中路瓦橋關一線接應。這樣的部署照理說是萬無一失了,可是宋太宗萬萬未料到,為了一片小小的“紅葉”,竟然招致慘敗。


    勿答離開澶州後,星夜趕回涿州以南五十裏的鬆林店,蕭達凜的一千馬軍在此隱蔽已經兩晝夜了。一千人馬蟄伏在荒草叢林中,不能發出一點聲響,因為一旦暴露,涿州的宋軍就會將他們圍殲。白晝日曬,夜吃風寒,不能生火,隻能以幹糧充饑,這埋伏確也夠艱難了。勿答返回,報明情況,蕭達凜一掃兩日愁雲,頓時精神百倍,他對於紅葉、白柳之死漠不關心,想的隻是自己立功:“好!不枉這兩天受罪、總算盼來了!”


    勿答提醒他:“將軍,勝敗隻怕還難以預料,宋太宗派三千人馬護糧,李繼宣的五千接應人馬也已出發。如今糧隊已過十裏鋪,等他們進入埋伏區,李繼宣人馬也該趕到了,我們這一千人馬,還不被八千宋軍包圍嗎?”


    “那你說怎麽辦?總不能打退堂鼓吧?”蕭達凜不滿地搶白他,“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蕭達凜又把將士召集起來,做了個簡短的戰前動員:“各位弟兄,我們麵臨的是一場惡戰。敵軍數倍於我,但是兩軍相逢勇者勝,宋軍不明底細,不知我軍多寡,中伏後必定慌亂,隻要我們勇往直前,一定能夠大獲全勝。”


    遼軍士兵懷著建功立業的雄心,離開藏身處,向前隱蔽運動幾裏路,進入了埋伏地,做好了伏擊準備。


    雄州通往涿州的官道,早已年久失修,加上兩側沼澤水的侵蝕,路麵坑坑窪窪,負重的糧車艱難地行進著。護糧宋軍大將,惟恐軍糧萬一有失,不住催促糧車抓緊趕路。每逢車速過慢,他都命令士兵幫助推過坡坑。車到鬆林店附近,官道是一個半裏路長的上坡,兩側土崗上,沒人高的荒草密密層層。宋將心說,這裏莫要有伏兵。他見車速明顯慢下來,後麵的糧車一輛輛擁塞在坡下,命令士兵們下馬快把糧車推上去。他由於不放心,決定親自上土崗查看一下。


    宋將驅馬登到土崗半途,蕭達凜早已張弓搭箭對準他。突然間暗箭飛出,正中宋將麵門,宋將翻身落馬滾下土崗。宋兵見狀大驚亂叫:“不好了!將軍中箭身亡。”


    蕭達凜一聲令下,兩側伏兵頓起,亂箭如雨飛向宋軍,頓時有百十人中箭。蕭達凜、勿答從兩側分領伏兵衝殺下來,黑夜之中隻聞呐喊聲驚天動地,也不知遼軍伏兵有幾千幾萬,宋軍立刻潰亂。半數宋軍正徒步推車,武器都不在手,欲逃又不及上馬,宋將先死,無人指揮,宋軍都爭相逃命,遼軍伏擊大獲全勝。


    這時,北方官道上響起了驟雨般的馬蹄聲。勿答忙對蕭達凜說:“不好!李繼宣的援兵到了。將軍,若不撤走,隻恐全軍覆沒。”


    蕭達凜明白,現在走,遁入叢林中還來得及,但是任務呢?他把心一橫:“決不能功虧一簣,快,燒糧!”


    遼軍紛紛解下腰間的火油葫蘆,忙不迭地澆灑在糧車上,又都匆匆忙忙點火。李繼宣的五千騎兵已衝殺過來。蕭達凜高聲命令部下:“快點火,誰敢逃跑,一律砍頭!”說著,他縱馬迎住李繼宣廝殺。


    李繼宣眼見糧車起火,如同心裏著火:“快,快救糧食!”


    遼軍與宋軍在糧車旁展開了血戰,遼軍意在阻滯宋軍滅火。也許是天意,風勢突然轉勁,糧車火勢頓旺。官道上恰似有一條望不斷頭尾的火龍在滾動。李繼宣幹著急沒辦法:“殺呀!殺!把胡賊與我殺光!”


    蕭達凜乃遼國有名猛將,與李繼宣交手漸占上風。


    勿答揮刀靠過來:“蕭將軍,你快離開,我來對付他。”


    “不,我定要將他砍落馬下。”


    “蕭將軍,我軍士兵已傷亡殆盡,你再不走就走不脫了。”勿答不顧一切揮刀與李繼宣接戰。


    蕭達凜四外一看,可不,身邊不過百十騎了,他見糧車全在熊熊燃燒,大功業已告成,招呼勿答一聲:“撤!”一馬當先殺出重圍。


    李繼宣垂頭喪氣地返回涿州,餓得眼睛發藍的宋軍,都如蜂擁蟻聚般圍攏過來,而且嚷叫不止:“軍糧接回來了!軍糧到了!”


    秉燭等候佳音的曹彬更是急不可耐:“軍糧何在!”


    李繼宣低下頭:“末將有罪,軍糧已被遼軍伏兵燒毀。”


    “啊!”曹彬大叫一聲,昏倒在地。


    眾將把曹彬喚醒,他頭一句話就是:“把李繼宣拉下去斬首。”


    “末將無有死罪!”李繼宣急叫。


    “你失去軍糧,十萬大軍麵臨絕境,便千刀萬剮亦不為過。”曹彬歎口氣,“你之死怪不得本帥。接應軍糧重任委你,飽含本帥無限信任,為防交戰時體力不支,又將全軍僅有存糧集中造飯,供你和五千將士飽餐一頓,而你竟……”


    “元帥,你實在也怪不得末將呀!”李繼宣辯解,“實在是遼寇狡猾,末將到時軍糧業已被燒,我與五千將士奮勇殺敵,將敵全殲,並非末將作戰不利,歎隻歎我們晚到了一步。”


    眾將紛紛為李繼宣求情,曹彬問明情況,覺得李繼宣也算盡力了,便收回了斬首命令:“李繼宣,你聲言全殲遼寇,請獻上主將首級。”


    “末將已將賊帥生擒。”李繼宣命部下將勿答帶上。


    曹彬與諸將都不信,無不議論說:“此人這身打扮,不過一名小校。”


    曹彬責問李繼宣:“你用小卒充大將來搪塞本帥,冒領戰功嗎?”


    “元帥,此人確係主將,而且武藝高強,費盡周折方才生擒。元帥不信,一審便知。”


    勿答為掩護蕭達凜而落入宋軍之手,自知必死,不存生望。所以任憑曹彬如何審問,甚至嚴刑拷打,始終一言不發。曹彬一怒之下發話:“把這胡賊砍頭,首級懸掛城門。”


    李繼宣勸道:“元帥,還是權且關押,萬一交戰中我方有失陷之將,也好走馬交換。”


    大將賀令圖也說:“擒獲遼國大將,乃我軍殊勳,有人在方好向萬歲請功。”


    曹彬感到有理:“好吧,先把胡賊收監。”


    勿答被帶走了,曹彬對麵前十數員將領掃視一眼:“各位將軍,糧草已空,援糧被劫燒,我軍當如何?請各陳高見。”


    說來說去,隻能歸結出一個辦法,請旨定奪。曹彬派飛騎快馬,馬不停蹄往澶州而去。


    蕭達凜隻帶二十餘騎返回大營,耶律休哥以為他未能得手且全軍覆沒,得知已將宋軍糧草全部燒毀,真是興奮異常。一直坐鎮督戰的蕭太後,更是笑逐顏開,當即降旨賞賜蕭達凜生金千兩。並讓敵烈麻都為白柳、紅葉設祭。


    蕭達凜方立大功,銳氣正盛,又來請戰:“太後,宋軍饑疲不堪,糧草被燒,軍心已亂,末將願為先鋒,引兵出戰。”


    蕭太後未置可否,而是詢問休哥:“賢卿之意如何?”


    “宋軍業已斷糧,應趁其混亂全力進攻,定能收複涿州,重創宋軍。”


    蕭太後又問韓德讓:“你呢?”


    “臣以為太後意圖已經實現,可以同宋軍決戰了。”


    蕭太後盈盈一笑:“哀家又與眾卿意見相左。宋軍饑疲還不到十分,如果此刻強攻,彼必做困獸之鬥,猶如當年項羽破釜沉舟,置於死地而後生。即使我軍獲勝,也要付出較大代價,這樣還不合算。”


    “太後,若不抓緊進攻,宋軍重新調集來糧草,我們就前功盡棄了。”蕭達凜急於建功出戰。


    “蕭達凜莫急,有你的仗打。”蕭太後斂容正色說:“諸將聽旨。”


    眾臣齊刷刷在禦座前躬身而立:“臣在。”


    “耶律休哥,命你帶一萬人馬,到涿州南側,埋伏於通往雄州瓦橋關的路上。宋軍若有後續糧草運到,務必截獲或燒毀,不許進入涿州一粒。”蕭太後又交待,“倘若宋軍回撤,就全力截殺。”


    “臣遵旨。”


    “奚王籌寧,命你率一萬人馬,繞到涿州通往高陽關的路上埋伏,任務一如休哥。”


    “臣明白。”


    “北大王蒲奴裏,給你一萬人馬,埋伏於涿州通往霸州益津關的路上,任務如前。”


    蕭達凜著急了:“太後,我幹什麽呀?”


    “莫急,有個最重要的差事留給你。”蕭太後又向他做了布置。


    蕭達凜一聽就泄氣了:“太後,這叫我有勁使不上。”


    “旨意不得違抗。”蕭太後怕他接受不了,又耐下心來細說道理,“昔年魏武曹操騙士兵望梅止渴,堪稱把兵用活,哀家如今反其道而行之,想來亦能奏效。”


    君命難違,蕭達凜還能說什麽!隻得遵旨行事。


    初升的太陽明亮而不耀眼,懸浮在湛藍的天空,顯得有幾分溫柔。照耀得旌旗如雲、刀槍如林的遼軍營寨,也如同一幅水墨畫,少了幾分殺氣。寨柵外新綠的草坪上,連夜壘起來的十多個鍋灶,爐火熊熊,蒸氣嫋嫋,炸麻花、烙餡餅、燉肉的香味,特別是油、鹽、醬、蔥、薑、蒜炸鍋時的香味,都隨著徐徐的北風,向著涿州城內飄散。


    饑腸轆轆戍守城頭的宋軍兵將,饞得直咽口水,空空的胃腸急速蠕動起來,攪得酸水直衝喉嚨。在南城當值負責守衛的大將史珪,雖然有特殊待遇,早晨喝了一碗稀飯,但此刻早已消耗淨光,也是餓得前胸貼了後腔。他竭力合上雙眼,不看那遼軍的烹飪表演,甚至背過身軀,以躲避那撲麵的香氣,好抑製腹中活躍的饞蟲。


    士兵可就沒有史珪這個覺悟了,手扒垛口的黑大個,探出半截身子,使勁抽著鼻子:“奶奶的,饞死了!這會老子能一口氣吃下十斤肉。”


    “看人家吃吧。”小白臉有氣無力地靠在女牆上,“咱們,隻能喝西北風嘍。”


    “他媽的!當兵吃糧,餓著肚子怎麽打仗?”有人不顧一切,公開口吐怨言。


    “當心被聽見。”有人手指史珪。


    “怕什麽!”更有人不聽邪,“接連三天了,一天一碗稀粥,一泡尿就沒了,照這樣,餓死也是死,反正是一死,誰讓我吃飽飯,我就跟誰幹。”


    “住口!”一直故作不聞的史珪,聽士兵越說越嚴重,再不能無動於衷了。他怒目橫眉拔出佩劍,按軍律說這些話都可就地斬首,可他看看手下士兵那一個個茶色的麵容,虛弱的身體,無論如何下不了手。隻歎口氣,又把劍刃送回鞘中。


    大個子士兵見狀反倒來勁了:“史將軍,你殺我們是死,不殺也是餓死,還不如成全我們,一劍一個殺掉算了。”


    “別說了!”史珪怒吼一聲,用力過大,他感到一陣頭暈惡心。他明白這是饑餓過甚的緣故,手扶城牆穩定一下,想了想,不言不語地下城去了。


    少時,曹彬領幾員大將,跟隨史珪登上涿州南門樓。此刻遼軍在營柵外的演出正進入高潮。蕭達凜和百餘名兵卒,席地而坐正開懷暢飲。草地上擺滿了烤雞,大塊豬、牛、羊肉和成壇的美酒。他們高舉海碗,頻頻碰杯,抱著熟雞大啃,吆五喝六,吃得滿嘴流油,美得不亦樂乎。


    曹彬強忍著不嗅那風送的肉香:“這是攻心戰術。”


    大將賀令圖說:“這不亞於當年楚漢相爭,霸王被十麵埋伏,張良吹蕭,漢軍唱楚國小調,堪可渙散軍心哪!”


    “正是如此。”史珪深有感受。“元帥不可輕視。”


    “胡賊欺人太甚!”大將劉知信站出來,“元帥,末將帶兵出城,煞煞遼軍氣焰。”


    “對!”大將田斌支持,“賀將軍適才之言欠妥,我們有十萬雄兵,殺得遼軍閉門不敢迎戰,不是兵敗被困的項羽。”


    李繼宣已經有了教訓:“諸位不可輕敵,遼軍不戰並非怯戰,實是另有圖謀,如今斷我糧草,隻怕激戰在即。”


    曹彬眼望蕭達凜領人大吃大喝的情景,佇立沉思。


    蕭達凜等領士兵又走近一些,遙望城樓指手劃腳,雖然說什麽聽不太真切,但那神態分明是譏笑。


    劉知信怒火心中燒:“元帥,讓我出去教訓一下胡賊。”


    曹彬終於下了決心:“我也咽不下這口氣,劉知信,命你領一千馬軍衝殺一下,但切記不可戀戰。”


    劉知信領軍令奔下城樓。


    大將郭守文忍不住說:“元帥,為將者決不意氣用事,怎可賭氣鬥氣呢?據傳蕭太後已到休哥軍中,遼軍此舉難道不是蕭太後的陰謀?”


    “我擔心劉知信中計。”李繼宣未能保住糧草,仍心有餘悸。


    曹彬一笑:“我派劉知信出戰,就是要試探一下遼軍虛實。你們看遼軍會不會出戰呢?”


    郭守文想了一下:“遼軍堅守不戰,為的消磨我軍鬥誌,如今我軍斷糧,將士饑疲,按理說遼軍應當反守為攻了。”


    賀令圖分析說:“隻怕劉知信這一千人馬是回不來了。”


    田斌不服氣地把拳頭一揮:“遼軍若出來包圍劉將軍,我就領兵接應。”


    “如果遼軍再增加兵力呢?”賀令圖問。


    “我城中這十萬大軍難道是看熱鬧的!”


    “如此雙方循環增兵,豈不就是兩軍決戰嗎?”


    郭守文再次提醒曹彬:“我方人饑馬餓,軍無鬥誌,如若決戰,隻恐必敗無疑。”


    “郭將軍,我還不至於糊塗到這種地步。”曹彬不悅地白他一眼,“劉知信和一千人馬我認了。”


    劉知信並不知主帥是把他做為問路石打出去的,帶一千人馬呐喊著殺出南門。蕭達凜和部下一見調頭就跑,而遼軍並無人馬出戰接應,仍一如過去,隻是強弓硬駑施放亂箭。劉知信也不回頭撤兵,相反帶部下奮勇衝殺過去。由於手持盾牌,所以傷亡不大。蕭達凜和百餘名兵士,跑回爐灶邊,將麻花、燒餅等統統卷起,慌慌張張逃進了寨門。劉知信欲再前進,箭飛如雨,傷亡過大,而且憑他這一千人,就是衝進遼軍營寨,還不是送死!他見有八大鍋燉肉,遼軍未及收走,仍在騰騰冒著熱氣。而他饑不可耐的部下,都把目光射向了香氣撲鼻的肉鍋。劉知信決心獲取這份戰利品:“來呀,把肉鍋抬走。”


    四人一組,八口肉鍋被抬起。當劉知信抬著肉鍋平安撤回城內時,曹彬還難相信這是真的。他連連自言自語:“太不可思議了,奇怪!”


    郭守文有同感。“遼軍出擊明明可以吃掉這一千人馬,而偏偏閉門不出,蕭太後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呢?”


    劉知信不願多想:“別管那些,這八大鍋肉可是又爛又香,元帥,你先吃個飽吧。”


    “不行!”曹彬斷然拒絕,“說不定這肉裏有毒”。


    李繼宣有同感:“這肉鍋似乎是遼軍故意丟下的。”


    田斌直咽口水:“若是沒毒,這八鍋肉不吃可就虧了。”


    “挖坑倒掉,用土掩埋。”曹彬下令。


    士兵黑大個與小白臉均已餓得眼睛發藍,二人上前跪倒:“元帥,我二人願以身試毒,便毒死亦心甘情願。”


    “大膽!拿下。”曹彬要處罰他們。


    史珪勸道:“元帥,萬一肉中無毒,埋掉實在可惜,他二人既情願試毒,何妨成全他們,也好弄個明白。”


    曹彬一聽也是道理:“好吧,快些試來。”


    黑大個與小白臉比聽到賞賜萬兩黃金還要高興,二人操起兩個海碗,哪管油湯滾燙,狼吞虎咽,各自狠狠咽下三大碗,直撐得抻脖瞪眼肚皮溜圓,站在鍋邊難以動彈。


    劉知信使勁咽下口水,忌妒地罵一句:“看你倆的損樣,純粹是餓死鬼。”


    一刻鍾過去,二人仍無中毒跡象;兩刻鍾過去,二人還無中毒反應。劉知信忍不住了:“元帥,沒事,你先來一碗吧。”他盛了滿滿幹幹一碗,討好地送過去。


    “無知!”曹彬劈手奪下,連碗扔進肉鍋裏,“若是慢性毒藥呢?”


    劉知信不滿,低聲嘟囔幾句:“慢性,要是兩年才發作,吃了也值得。”


    田斌有些忍不住了:“元帥小心也有道理,不過看光景不像有毒。”


    俗話說眼不見,嘴不饞,賀令圖也傾向吃肉了:“元帥,看來吃下無妨。”


    “是呀,不吃怪可惜的。”李繼宣亦加入了讚同吃的行列。


    曹彬開始動搖,但尚在猶豫不決。


    “聖旨到!”中軍官呼呼帶喘地跑上城頭。


    “怎麽!報馬這樣快就轉回來?”曹彬感到奇怪。


    “元帥,萬歲獲悉糧草被燒,就連夜派人傳旨。”中軍告訴,“欽差已到城下。”


    曹彬領人把欽差太監迎上,聽罷太宗旨意,不禁一喜一憂。喜的是宋太宗考慮到短期很難籌措到足夠軍糧運來,命曹彬全軍回撤到雄州就糧。憂的是並無部隊接應,他擔心遼軍尾隨追擊。喜也罷,憂也罷,不能也不敢不聽皇帝的話,他要立刻著手撤軍準備。


    劉知信見曹彬接待了欽差之後,仍不提這八鍋肉,就提醒一句:“元帥,肉都要涼了,你快趁熱吃吧。”


    “不吃,副將以上誰也不許吃。”曹彬吩咐,“史珪,全都分給你的部下。”


    田斌很不情願:“元帥,我們留下一鍋食用也不為過。”


    “混帳!你懂得什麽。”曹彬厲聲訓斥,“今夜我軍就要回師雄州,遼軍十有八九會趁機追殺,萬一肉中有鬼,你們吃後發作,誰來領兵殺敵?”


    劉知信顯然不滿:“奪來的肉不許吃,我們總不能餓肚子作戰呀。”


    曹彬做出個大膽的決策:“殺一批戰馬,讓將士飽餐。”


    “這萬萬不可。”郭守文急忙勸阻,“沒有戰馬,我軍戰鬥力將大大減弱。遼兵馬軍原本就比我們強大,這樣做恐怕萬歲也要怪罪。”


    “殺掉千把匹馬,總比十萬大軍陷沒值得。為統帥者在於敢做決斷。”曹彬義無反顧,“就這樣,殺馬飽餐之後,天黑撤離涿州。”


    “哎喲喲!哎喲喲!”飽餐牛肉後的士兵黑大個突然叫喚起來。


    小白臉幾乎同時捂住了肚子:“疼!疼死了”!史珪過去詢問:“你們莫不是吃多了撐壞了?”


    “哎呀!痛煞人也!”黑大個躺在地上打個滾,便一命嗚呼了。小白臉叫了幾聲也倒地氣絕。


    郭守文完全明白了,急忙吩咐:“快到茅廁中取糞湯來。”


    “對!”曹彬與郭守文不謀而合,”凡吃肉者每人灌下一勺糞湯,隻要他們嘔吐出來就或許有救。”


    然而來不及了,食肉的士兵腹中毒性相繼發作,一個接一個在痛苦掙紮中死去。


    目睹這幕慘景,賀令圖折服了:“還是大帥英明,我們險些中了蕭太後奸計。”


    “真是好險哪!”李繼宣和眾將都覺後怕,曹彬與眾將真要都吃肉中毒,這十萬大軍就會不戰而敗。


    曹彬忍住眼中淚:“史珪,找人把死去的弟兄抓緊掩埋。”然後,他命令諸將:“此次撤退,決不會輕鬆,遼軍定會圍追堵截。無論如何,我軍決不戀戰,也就是說全速退回雄州,以圖再舉。”


    昏鴉歸巢,皓月初升,涿州城同往常一樣亮起了萬家燈火,城頭更是燈火通明,守城士兵往來走動,與往常無任何異樣。南門內,宋軍已做好撤離準備,曹彬把十萬大軍分成十隊,分由十員上將指揮,又重新交待一番,要求各隊必須緊密連接,不得斷條,也就是說要邊走邊戰,不能被遼軍插入將隊伍斬斷。他特意安排李繼宣、賀令圖兩員大將與一萬馬軍斷後。


    涿州南門悄悄洞開,郭守文、史珪為前鋒的一萬鐵騎當先湧出,緊隨其後各隊軍馬魚貫撤離。遼軍未能發覺,一切都按曹彬設想的進行。行進出數十裏後,曹彬心內犯核計了。奇怪呀,遼軍不可能毫無防備呀?難道真就平安無事兵不血刃地撤回雄州?“嗵!”隨著一聲炮響,夜空中騰起一團火光。耶律休哥等待已久的一萬伏兵如風暴突然卷來,截斷了通往雄州的道路。郭守文、史珪早有準備,也不出聲更不答話,一萬鐵騎向前猛插。宋軍第二隊步軍並不稍有停留,反而奔跑向前,如山洪暴發猛衝遼軍築成的堤壩。雙方展開一場惡戰,堵截者發誓攔截,寸步不讓;撤退者急於逃命,以死相拚。遼軍防線被撕開無數個口子,宋軍踏著死屍和鮮血滾滾向前。


    籌寧和蒲奴裏,看見號炮升空,分帶各自人馬,飛速向耶律休哥增援。遼軍大營看見號炮,知道宋軍已經南逃,立即出兵殺向涿州。蕭達凜一馬當先衝到城下,才知涿州已是一座空城,宋軍後衛人馬剛剛撤離。蕭達凜率軍穿城而過,沿官道追趕。出城不數裏,便與李繼宣、賀令圖交手開打。李賀二人且戰且退,並不與蕭達凜死戰,但他們走不快,因為前麵宋軍步兵行動不及馬軍,他們要負責保護。這樣一來,在交戰中宋軍死傷顯然多於進攻方麵的遼軍。


    曹彬帶領宋軍大約突過去五萬人馬,籌寧、蒲奴裏分別從左右兩翼殺到,這就對後半部宋軍形成了三麵合擊之勢。再加上背後蕭達凜的追兵,實際上已是四麵包圍。而且隨著蕭達凜不斷向前推進,這張包圍網已越收越緊。


    突過去的劉知信問曹彬:“元帥,後麵部隊有陷入包圍的可能,我們是否回頭解救?”


    曹彬無聲地搖搖頭,臉上掠過一絲無可奈何的悲哀。


    “元帥!”劉知信不相信曹彬會置後部弟兄不顧,“還有五萬人馬呀!我們不能隻為自己逃命,而丟下他們不管哪!元帥不肯回救,末將願帶本隊人馬回援。”


    “放肆!”曹彬本想痛罵他一頓,但想到劉知信能不避生死,敢於回兵,忠勇可嘉,就壓下火氣,“五萬弟兄猶如我的一隻手,你以為我就不心痛嗎?可是,如若回兵救援,豈不全都重陷羅網,不能把這一半人馬再搭進去。”


    劉知信無話可說了。曹彬下令全速前進,盡快脫離戰場,回到雄州。好在李繼宣、賀令圖等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將,一見隊伍被斬成數段,彼此已不能照應,就帶領各自部隊,往不同方向突圍。這樣,遼軍便被分散了,包圍網被扯開無數口子。被圍的五萬宋軍損失了大半,剩下兩萬敗殘人馬,陸續逃回了雄州。


    遼軍大獲全勝,蕭達凜就要乘勝進擊攻占雄州。他急切地向蕭太後提出:“一鼓作氣,定能奏捷。”


    蒲奴裏也讚同:“宋軍奔潰敗逃,應趁其立足未穩,速戰勝之。”


    “太後,”籌寧更加積極,“臣願為前部先鋒,連夜出兵。”


    蕭太後笑了:“你們所議不妥。”


    “太後難道要罷兵休戰不成?”蕭達凜恨不能立刻進攻雄州。


    “非也。”蕭太後把想法講出,“宋軍雖敗,尚有六七萬兵力,且戰將未失,實力仍在,難以速勝,此其一。雄州瓦橋關為宋國軍事重鎮,號稱京都屏障,城高池深,守軍善戰,兵精糧足,兩側水沼連綿,地勢複雜,本就易守難攻,且又有曹彬大軍退守,更難攻占,此其二。如今西線兩個戰場,我朝均處於劣勢,潘美、楊業,已從西京雲州出兵,意在配合曹彬奪取幽州。田重進一軍正猛攻蔚州,倘蔚州一失,西線門戶洞開,我軍若南下雄州,潘美、楊業、田重進兩軍從我側後包抄過來,豈不斷了我軍後路,此其三。有此三點,故而不能輕率南進。”


    韓德讓、耶律休哥等齊聲稱讚:“太後所論極是,臣等折服。”


    蕭達凜亦承認蕭太後有道理,但他仍然發問:“照太後所說,我們就坐在這涿州靜以待變嗎?”


    “當然不會,我們要煞一煞西線宋軍的氣焰!”


    “太後英明!”韓德讓所想又與蕭太後合拍。


    蕭太後很誠懇地向韓德讓問詢:“西線兩個戰場,你看應先解決哪個?”


    “先易後難。”韓德讓果有見解,“潘美兵力強大,楊業又謀勇超人,一時很難戰勝。太後宜派精兵快速奔赴蔚州前線,一可確保蔚州萬無一失,二可合兵殲滅田重進部宋軍。若能如願,就等於斷去宋王一個指頭。”


    “好極,甚合吾意。”蕭太後傳旨,“蕭達凜、耶律偕裏、耶律奴哥三將聽旨。”


    三人上前跪倒。


    “命你三人領三萬馬軍,即刻馳赴耶律斜軫軍前效力,與蔚州我軍一起,全殲田重進的人馬,哀家當厚加封賞。”


    “臣等定拚死效命!”三人叩頭謝恩領兵而去。


    緊張的軍情連續多日,壓得蕭太後幾乎喘不過氣來。如今總算告一段落,可以放鬆一下了。宮女、太監侍候她沐浴之後,連日的征塵連同疲勞都一洗而盡,蕭太後蓬鬆著秀發,對鏡顧盼。是誰在鏡中?是自己嗎?那芙蓉一般嬌嫩的麵孔,依然散發出誘人的青春光彩。這是三十四歲的她嗎?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入宮以來十幾年的明爭暗鬥,並未能明顯地消磨她的青春。啊!原來自己依然這般美麗動人。她忽發奇想,竟然翻箱倒櫃找出了閨中女兒裝。重施粉麵,再試閨衣,一個活脫脫的蕭燕燕又玉立在鏡中。她仿佛回到了十八芳齡的如花歲月,不免想起那白馬銀槍風流倜儻的青年韓德讓。一種渴慕感伴著惆悵襲上芳心,忍不住傳出口諭,宣韓德讓進見有要事商議。


    如今這涿州府衙,變成了蕭太後的行宮。雖不寬宏富麗,倒還潔雅清幽。說不清為什麽,蕭太後心緒很亂,她踱到碧紗窗前,俯視戶外那一叢叢盛開的梅花,一縷縷淡淡的花香,如絲如線沁入鼻管,令她心脾俱醉。


    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扭轉香軀,麵前正是奉召進見的韓德讓。蕭太後倩笑盈盈,蓮步緩緩走過去。


    韓德讓後退半步:“太後,這?”他對蕭太後這身裝束甚覺意外。


    “韓將軍,我是燕燕哪。”蕭太後靠近了,聲音是那麽溫情脈脈。


    “不,不!太後……”韓德讓有些驚慌失措。


    蕭太後一雙玉臂,輕輕攬住他的脖頸:“人哪!為什麽總要給旁人以假象呢?一頂太後的金冠,壓得我隻能以皇家的威嚴麵目出現,而把火一般的愛,海一樣的情,都深深埋在心底,連同埋葬了歡樂。我多麽想和你縱情山水之間,我們自由自在地生活,再沒有宮規國律的約束。”


    “太後,萬歲尚未成年,軍國大事係於你一身,還當以國事為重呀。”


    “難道我不曾為國事操碎這顆心嗎?”蕭太後滿腔幽怨要傾訴,“我是太後,我也是女人,我需要男人的愛撫與溫存,我生活中不能總是劍拔弩張,刀光血影,我也應該得到花前月下兒女情長。我!”她把頭靠住韓德讓的胸膛,柔軟的身軀依偎在韓德讓那寬廣的懷抱裏,秀發撩撥著韓德讓發燙的五官。


    “燕燕!”韓德讓熱血奔湧,把她抱得很緊很緊,兩個人幾乎融為了一體。


    “蹬蹬蹬,”十六歲的遼聖宗耶律隆緒一頭闖了進來,見此情景,立刻驚呆,在門口木然而立。


    蕭太後與韓德讓趕緊分開,韓德讓嚇得麵無血色,“撲通”跪倒在聖宗麵前:“罪臣該死!”


    鬢發花白的總管太監踉蹌步入,雙膝跪倒:“太後,奴才死罪。”事前,蕭太後已吩咐過他,要與韓德讓商議機密軍情,任何人不得入內。可是聖宗跑來,他不及攔阻。室內幾人神態,已使他明白幾分,造成這種尷尬局麵,他注定自己已是九死一生。


    蕭太後對總管恨得咬牙:“該領個什麽罪,你自己心裏很清楚,毒酒,白綾,鋼刀,憑你任選其一。”


    “太後賜死,奴才心甘情願,毫無怨言。”總管叩一下頭,“願以七蛇涎自裁。”


    “準奏。”蕭太後銀牙中擠出冷冰冰的兩個字。“母後,”遼聖宗躬身一禮,“請容許兒臣對總管太監重新發落。”


    蕭太後被兒子撞見私情總是心虛,見聖宗如此彬彬有禮,心中寬釋許多,當然樂於應允“我兒漸及長成,應當逐漸參與國事,準你再做處置。”


    聖宗心中略加盤算:“總管,你已犯死罪本該處斬,念你在宮中一場,往昔並無大的過錯,免飲七蛇涎毒酒,賜你啞酒一杯,逐出皇宮。再賜你生金千兩,足夠你頤養天年。”


    總管連連叩頭:“謝太後,萬歲天恩!奴才感恩不盡。”


    蕭太後嘴角現出一絲笑容,看得出她對兒子的做法十分滿意。這不僅可免總管太監含冤而死,又免卻了她的後顧之憂,因為啞人是不能講話的。


    總管太監被帶下去之後,遼聖宗又對韓德讓伸手相攙:“韓卿,請起身回話。”


    韓德讓戰兢兢起立,依舊不敢抬頭。蕭太後怕聖宗難為他,便大度爽朗地說:“皇兒,這件事你先聽為娘一言。”


    “母後之心,兒臣盡知。”遼聖宗左右手分別抓起蕭太後、韓德讓衣袖,“兒臣此刻要設下酒宴,為母後與韓卿壓驚。”


    蕭太後萬萬沒想到兒子會這樣明白孝順,眼角沁出歡喜的淚水,發自內心地稱讚了一句:“我的好皇兒!”


    聰明的遼聖宗,以政治家的博大胸懷,涵容了在平民百姓和封建衛道者看來不可容忍的事情。他理解母後的苦衷,也認識到韓德讓在遼國生存發展中的重要作用。而且無條件支持母後全力依靠韓德讓輔政的策略,使得韓德讓在遼國的地位不斷上升,作用舉足輕重。988年,被封?


    ?楚王。999年,耶律斜軫病故,他又以南院樞密使之身,兼任北院樞密使,總知契丹、漢人兩院事。不久又拜為大丞相,晉封為齊王。使他位兼將相,總攬了遼國軍政大權。1001年,又賜其名為德昌,這也是後來有關楊家將演義小說或戲曲中,遼國元帥韓昌其人的由來。蕭太後和遼聖宗,感到他對遼國的功績太大了,封賞可謂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1004年,又賜姓耶律,再封晉王。1010年,又賜名隆運,這樣他就和聖宗隆緒一起排名了。因而得以出宮籍,列於皇族橫帳季父房,特置左右護衛百人,這也是皇帝才能有的待遇。韓德讓地位在諸親王之上,權勢僅次於帝後。他的才能得以充分發揮,以畢生心血為遼國的強盛竭盡忠貞,在敵國宋朝都贏得了極高聲望。這主要是蕭太後知人善任的結果,當然同遼聖宗的豁達明智也是分不開的。當然,以上這段都是後話。如今宋遼雙方的勝負還沒有結局,規模更大更激烈更殘酷的血戰還在後麵。(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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