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吹雪與孤鴻兩人似是全未料到我會出現在此,一時之間,整個院落裏卻是靜的落針可聞。眼見西門吹雪的手指與孤鴻的胸口相觸,這一幕,直令我隻覺刺得瞳仁生疼,心口似有一團火在翻騰,卻是硬生生被悶在心底。葉孤城縱然有情,可是,西門吹雪卻尚未應許,縱然心底直如針刺,亦隻能默然而視。我的心下此時,亦不知是否有悔,若我未曾將己之心意,坦言相告,或許,亦未必會如此刻這般,心底隱隱酸楚悶痛之餘,冷意,一分分浸透,西門吹雪,你到底,有情還是無情……


    到底多年兄弟,葉氏家風亦已深入骨髓,不多時,孤鴻便醒覺過來,當眾散衣坦胸終是不雅,旋即,不但麵色迅速回複到了與平日一般無二,便連出聲之時,亦是語聲微顫,似有悔意。見他心中有悔,心底那一絲不知何時乍然而起的微怒,便不由的紛紛散去,孤鴻畢竟是這世上,我所僅存的血親,亦是我的兄弟。孤鴻似帶忐忑悔意的神情,令我不由憶起,便是早逝的父母亦曾多番叮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縱不為手足情重,亦要念葉氏同源,日後斷不可為兒女私情傷及兄弟情誼。心中一軟,強自壓下心頭那一分恚怒之意,縱然生怒,但西門吹雪,終究尚並非是,葉孤城的妻子……我隻默默看了孤鴻一眼,隨即轉眼看向西門吹雪。縱然心知,他必不會予我解釋,但此刻,我的心底,卻仍是不由的有所企盼。西門吹雪,請你給我一個理由,一個能夠讓我繼續平靜坦然的看下去,看著你的手在孤鴻肩頸處緩緩撫過,帶起一片,縱然縱然間隔數十尺,亦能清晰察覺出的,那微微顫抖的理由。


    西門吹雪卻是神色不動,清亮幽深的眸子中,光華複雜,似有所猶豫難解,淡淡注視了我良久,方隻漠然衝我略一頜首,便旋即轉頭,繼續於孤鴻身上探摸起來。他此番動作,不但手法比之方才更見細膩,神情亦是更加凝注,然而,隱隱間,卻是減淡了麵上那一絲,素日裏慣常的冰雪般徹骨的寒意。望著他墨染的眉發,冰玉般凜冽皎潔的麵容,色澤淺淡卻讓人隻覺嫩若姣花的唇,還有那纖長細密如鴉翅般間或輕顫著的睫毛,仿佛猶自如那日潭邊一般,滿綴著細碎的,瑩瑩散著微光的露水……此刻,那人已沒有了平日裏那種幾是直迫心神般凜冽的寒意與劍氣,我隻覺胸腔在狂亂的震顫著,心底更似有巨浪奔湧狂瀉而下,葉孤城自幼及今,習劍煉心數十載,從未如今日這般躁動,冥冥中,仿若響起了一個魔魅般,充滿了誘惑的聲音,於我心底,勾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衝動。那人,就在不遠處,轉瞬可至,那人,正全副心神凝於孤鴻身上,縱有防範,亦遠不如往常,縱不出劍,但若乍出不意之下,予以雷霆一擊……我靜靜凝立,神色分毫不動,手心卻是緩緩沁出汗來,一時間,隻覺喉中幹澀,心髒狂跳,耳中嗡嗡作響,直被那冥冥中不斷在耳畔響起的魔魅之音,引得心底一陣迷亂。此刻,我幾已全然忘卻了,麵前那人,便是這世間唯一與葉孤城其名的男子,是當世唯二的絕代劍客之一,是西門吹雪……我隻知道,若我趁此刻出手,敗的,必定是西門吹雪!


    ……但葉孤城若為此事,便不配與西門吹雪並稱於世,更不配對他言及情字了!方才一路並肩同行,西門吹雪尚且守禮自製,寧可苦苦壓抑己心,亦絕無分毫不敬,而此番,更為葉孤城,甚至大異往昔秉xing,不惜親自為孤鴻細細摸骨,認真細致之處,便連我這為人兄長者亦要自愧不如。想及此處,唯餘苦笑而已,縱有所怨,亦隻能怨責自己,事前未曾告知過西門吹雪,葉孤城為人兄長,摸骨查驗資質這等分內之責,早已盡過。隻是,我見西門吹雪細細於孤鴻身上摩挲許久,終究越看越是禁不住心中疑惑頓生,摸骨常捏按肩臂以驗,西門吹雪卻是反複探撫腰肋之間,但目光自西門吹雪神情端凝的麵上掃過……武林之中奇功迭出,各家俱有巧妙不同,或許西門吹雪另有深意亦為可知,隻是,究竟何種奇功尚需驗試丹田之處?


    而孤鴻反應亦自異於尋常摸骨,觀之,倒是極似內力之效。但見西門吹雪手所及之處,孤鴻不僅麵上充血,身軀也縱是扭曲亦緊緊貼上,而觀之西門吹雪,卻是麵無異色,似是尋常慣見。見此情景,縱然心知西門吹雪必然不會加害於孤鴻,我心下亦是不由有些擔憂,但目光每每凝聚於兩人相接之處時,西門吹雪總會收攝內力,而每至此時,孤鴻方會緩下身軀,不再緊緊貼附,麵色亦會回複於平常。然而,縱然我極力以尋常心觀之,待到西門吹雪反複捏摩孤鴻手指之際,不但孤鴻血氣盈麵,我亦覺心底那一絲被強自壓伏下去的酸楚之感複又緩緩騰起,忍不住幹咳一聲,打斷了這番摸骨。數十年煉心定性,卻是隻為心魔驟起,毀於一個情字,自此沉淪難脫,隻是,葉孤城終究不甘,相同的血脈,同出一源的肌骨,何獨孤鴻為你所厚愛,葉孤城,真的不行嗎……


    寥寥數語間,我便將西門吹雪迎至屋內,方才自櫃子上,小心取出一個精巧的陶罐。陶罐中所盛乃是正當年的極品貢茶,其價更逾黃金,往年俱隻我一人獨品,今年隻為西門吹雪,存至今日,尚一滴未嚐,隻可歎數量委實太過稀少,縱然冒險暗自於貢品中截下一兩,這陶罐中,也統共隻得三兩,便連相贈,亦難以出手。早聞西門吹雪亦好佳茗,為此道雅客,隻不知,葉孤城能否令他滿意。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肌理細膩,手指修長有力,甲麵圓潤光滑,一如對麵那人的手。這無疑是一雙很好的手,但卻是一雙用劍的手,用之於茶道無疑遜色甚多,我亦知,如西門吹雪這般精於茶道之人,舌尖所滾過的滋味,便有一分一毫的偏差,亦無法於西門吹雪麵前掩住,唯凝神肅穆,用足所知的全套手法,方才將已足可被榨盡全部茶香的碧青茶水斟入西門吹雪麵前的杯中。在這一刻,惟願這令你舌底生津的汁液,俱是出自葉孤城……見他端起杯子,手中略頓即垂目而視,於是默然間,我亦無聲執起麵前的杯子,冰冷的杯麵,傳至指尖的卻似是隱隱的熱意,遙遙相對,縱無合巹之意,今日亦可共飲。


    那人淡粉的唇輕輕於杯邊一抿,淺啜一口,我亦不由的,細細凝視著他的表情。開始時,眉間極輕淺的微皺,旋即舒展開,便連眉眼間的寒意也似在此刻消散不少。略略合上的眼睛,睫毛猶自輕顫不休,麵上卻是隱有極難察覺的陶醉之感。此茶能得入你之口,亦屬有幸,至少,比葉孤城離你更近……見到西門吹雪麵上起了悅色,此時此刻,我隻覺心底陡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氣,似在無聲無息的鼓動著,於是,極力將目光自西門吹雪隱泛水光的唇上挪開後,我定定的注視著西門吹雪:“今日天色已晚,莊主不妨留宿一晚,或者……”葉孤城所求,絕非隻為同床共枕,交頸纏綿,所求者,乃是兩情相知,今夜月朗星繁,抵足而談亦屬佳事。我隻希望,今夜過後,能夠更加的了解你的所思、所想,惟願冰雪為情所融……


    然而一句未完,西門吹雪已是滿麵寒霜,更是冷冷將手中杯子生生捏裂於我麵前:“城主說笑了。”我怔怔看著自他指縫間,一滴滴滑落的碧青色水滴,心中隻覺這一瞬間,被捏裂的並非是那小小的瓷杯,而是……心中似是忽然一空,我當真不知,便連一夜對談,你也已不願相對了。這亦不為怪,有你臥於身側,葉孤城必然難眠,亦不敢合目,畢竟,便是我自己,同樣不敢保證,睡夢之際,不會忽然情難自抑,乍然向你伸出手去,葉孤城如此,不過是不願你自苦,隻為,此般滋味,葉孤城亦曾夜夜獨嚐。我似著魔般定定的望著西門吹雪被碧青色浸染的手指,心底緩緩沁出的隱痛,卻是讓我不由的升起一絲,想要狠狠齧咬那雪白修長手指的衝動,西門吹雪,若你嚐過葉孤城所給你的痛,你是否,便不會再如此無情了?手指的曲收立時打斷了心中狂執的念想,抑於喉中的話,在口中轉過,卻隻是道:“……或者今晚葉某陪莊主對弈一夜?”


    一語既出,爾後,卻是峰回路轉,一夜間,驚雷無數,然而,最令我驚震的,卻是,西門吹雪似毫不在意我的謀劃,隻是婉言勸誡,甚至,細細分說個中利弊。他所言語出至誠,然葉孤城既敢起奪社稷之心,有何嚐未曾想過。由來成者王侯敗者賊,皇位之爭,慘烈如斯,葉孤城所愛者,自始至終,便唯劍而已。劍尚純粹,皇霸之爭卻是無所不用其極,縱然有無數代人鋪路,欲求攻成,亦非易事,更何況,縱然天子旨到,萬民叩拜,亦得不到一個,西門吹雪……


    手指觸上蠟燭時,我終是禁不住回首凝望,西門吹雪脫靴,盤膝坐於床上,雙目緊合,形容冷肅,燭火搖曳下,如玉般的麵容泛著微光,更覺懾人心神。紅燭錦榻,佳人獨坐,恍惚間,直若心願得遂,喜悅不盡……紅燭盈淚,一滴垂落指尖,方自驚散眼前如覆薄紗般的幻象。心底一聲輕歎,默然吹熄了燭火,回到了榻上。素日裏心心念念之人此刻便在我的身前,我的床榻之上,縱然雙目緊閉,亦是止不住情思妄念如潮湧至,鼻端更似覺一股清寒的梅香,源源不絕,入了喉卻仿若化成了烈焰,生生灼的滾燙幹澀。心神忽的一動,雙眼乍然睜開,迎麵卻隻見一雙比之夜色更加幽深的眸子,閃爍著熠熠的寒輝,內中若蘊無限深情,落於身上,所觸之處,卻是滾燙,便連通身血脈,亦似被燒融一般。我亦不知,此刻,我究竟是希望,對麵那人早些合上那雙直欲令我心神失守的眸子,抑或是,再多看一些,給我更多的勇氣,令我能將這雙手決然的向前伸出。怔怔對視了良久,心底那苦苦自抑的狂潮終是被那雙似帶著催促之意的眸子,激的翻騰起來,一股無形的熱意,旋即漫卷至全身,來自於男子天xing中的欲 念令我渾身一陣不由的緊繃。


    西門吹雪在看著我,目光中卻無分毫抗拒之意。手指猛收,呼吸一滯之後卻是緩緩吐氣,在渾身那股逼人的熱意的催迫下,我終是再也耐不住,正待伸出手,卻是霎時間光華一暗,西門吹雪的眼睛,竟是在這一時閉上了!通身的肌骨血脈似都在這一刻凝住了,心底的欲 念仍在,一雙手卻似是如墜千斤,分毫也動彈不得了。目光落於他的身上,心中更是翻騰不息,糾結難解,西門吹雪這般所為,究竟何意?默許?抑或是,對我的久久無所舉動,失望了?或許葉孤城確實太過膽怯,隻是,生死縱可輕拋,葉孤城卻絕不願,令西門吹雪有一絲一毫的不悅……縱然心知,此刻隻應摒棄一切雜亂心思,凝神運氣,然而此刻,聽著西門吹雪毫不掩飾,猶自粗重急促的呼吸,我卻隻願他再次睜開眼睛,若他肯再次看向我,這一次,葉孤城絕不會令他失望!


    良久之後,我終是微帶遺憾的閉上了眼睛,良機失不再來,我確實不該再有所妄求,隻是心頭那一團火仍在灼灼翻騰著,喉間仍自幹澀,通身熱意猶自未退,呼吸與心跳比之往日重了許多,亦是急促了許多。耳中響著對麵那人與我一般大異往常的呼吸聲與心跳,心頭卻是隻餘悔意。見機不至,悔之晚矣,葉孤城久經生死之戰,卻不想時至今日,反是瞻前顧後,猶豫不決,當真是,心亂了……心下思慮許久,耳中猶自響著西門吹雪幾如雷鳴般的心跳聲,牙根一咬,一隻手終是禁不住緩緩伸出,手心沁著冷汗,手指亦不由微微發顫,心中卻是不由的苦笑,看著這隻微微顫抖的手,誰又能想到,這隻手握劍之時,亦曾穩若泰山,分毫不動,今日卻隻為西門吹雪,竟顫抖至此,隻是不知,亡羊補牢,是否尤未晚矣……


    窗戶乍然崩裂,一道白影猛然自迸散開的碎塊中飛撲向西門吹雪,一手直取胸口。我一驚,又複一怒,原本便已經緩緩伸出的右手瞬時便截下了那人的手,於西門吹雪胸前之處便已開始騰挪相擊。隻為交手之處離西門吹雪太近,我不敢用上太多內力,隻憂一旦失手,便會先自重傷了他。尚幸那人亦無殺意,出手之際並未含上多少內力,手上小巧功夫也同樣不如我,隻是,我卻無法全心與他相鬥。以西門吹雪的武功,自然看得出方才我的出手太快,到的亦太過及時,而以我的手運氣時所處的位置,本不該到的如此之快才是。心中不由更增憂擾,倘若西門吹雪問起,我又該如何作答?然隻微一失神,手腕處忽被重重一擊,心神尚未及警醒,身體已然本能的將手腕急速後撤卸力,直至附上一個溫熱堅實,卻又隱隱帶著彈性的阻礙。相觸之時,我的手指本能的向下微微一按,一股熱意旋即直透指尖,正下意識的想要略略揉按一下,心下卻是忽的警醒過來,霎時間手掌飛速撤開,又自迎上追擊過來的手,背上,卻終是禁不住沁出了層層的冷汗。雖隻一瞬,卻是美好至讓人貪戀不已,也可怕至,讓人便連魂魄亦要冷透的感覺,隻是卻仍抵不過,自手掌上傳來的,那一股銷魂蝕骨的熱意,與似連整隻手都幾欲酥軟的觸感……


    失魂般與那人交手未及幾招,眼前便是白影閃過,再看時,床上已然空無一人,而那人身前床下,亦隻餘一雙雪白的靴子。渾渾噩噩間穿戴整齊,心神卻方才略略定下。輕輕撫過仿似猶餘熱意的手掌,剛剛之事,雖非有意褻 瀆,但確是我的失禮,縱然西門吹雪當真大怒,亦是無言以對,生死由之便是。隻是,縱有所愧,葉孤城心中,卻是始終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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