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知道,西門吹雪待陸小鳳別有不同,非旁人能比,然而,往日裏百般傳言,亦不過俱隻是耳聞,而數月之前的相識,所經時日太短,且我那時的心思,大半皆是投注到了西門吹雪的身上,對此尚無太大感觸,視陸小鳳亦不過是一個可堪為友,卻注定沒有相交可能的人。是的,葉馨曾不止一次的提醒我,陸小鳳忠於皇室,但凡我一日欲謀天下,他便一日注定是我的敵人,所以,縱然私心裏深覺陸小鳳可交,我亦是隻餘歎惋,葉孤城終究不隻是葉孤城……曾幾何時,我亦曾日夜憂心難解,隻為西門吹雪與陸小鳳之間的朋友之誼,會讓他站到了我的對立麵。而飛仙島上,葉孤城永不會忘記,西門吹雪曾經緊握著我的手,對我說,不論與何人為敵,他會永遠與我同心,然而,今日再見陸小鳳,但見兩人對答,我終是明了,往日的葉孤城所思所想,太淺,亦太過簡單,對於陸小鳳的了解仍舊太少,更未曾真正看透,西門吹雪對於他,究竟意味著什麽……


    默然無言的看著陸小鳳於他麵前的言笑無忌,大膽戲謔,縱然麵上分毫未動,心中卻是隻得一陣苦澀難言,那一日在船上,西門吹雪毫不猶豫的拒絕,仿似猶在耳邊,而那一刻恍若波潮翻湧般,無可抑製的隱隱悶痛更似直至今日仍未消泯。你待陸小鳳情誼如此不同,卻為了葉孤城,而不惜好友反目亦願傾力相助,既如此,那日船上又何必相拒。西門吹雪,你對葉孤城,究竟有情無情,莫非,你始終堅拒葉孤城,便隻為我不能如陸小鳳一般,亦對你眉眼帶笑,言語輕狂嗎?


    正憂煩難解間,卻聞陸小鳳道:“西門,你為什麽總是非要讓我剃胡子?”我本無心細聽兩人笑謔,徒增煩擾,然而聞得此言,卻是禁不住心思一凝。若細思起來,我與陸小鳳皆是唇上有須,而論及情誼之深切,縱然心下酸澀,我亦不得不承認,陸小鳳與我一般,皆是入得西門吹雪眼內之人,隻是,未曾想葉孤城竟已愚鈍至此,直至今日經陸小鳳一提,方才覺出,我與他二人,竟都是蓄須的。縱然我亦心知,絕不該用此等膚淺至極的想法去忖度西門吹雪,亦知,這不過是葉孤城心懷偏見,但卻仍是止不住的生出一絲意想,畢竟,舍此唇上胡須之外,陸小鳳能做到的,葉孤城亦能做到,陸小鳳做不到的,葉孤城仍能做到。至少,葉孤城可令你身心俱悅,而與陸小鳳相伴,卻隻得旦夕操勞。


    然而,西門吹雪的回答卻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他說,他不喜歡有胡子的男人。“胡子……”口中禁不住吐出一聲喃喃輕歎,你對葉孤城的冷淡疏離,無情堅拒,原因竟是在此嗎?我的目光緩緩掃過陸小鳳唇上,眉毛確是無法相比,然而胡子……烏黑濃密,修齊端整,陸小鳳的這兩道胡子,確然是比這世間絕大多數人的眉毛,都更勝一籌,隻是,若然沒有了這胡子,想必麵容亦必能更加清俊幾分。旋又淺淺一望西門吹雪唇上,肌膚瑩白如玉,何曾有一絲半毫胡須的跡象……垂下眼去,心下隻餘苦笑,葉孤城確然是心思粗疏,相識如許時日,俱隻細思何日予見天外飛仙,方可令其欣悅,卻竟然全未曾想過,西門吹雪亦是男子,亦已到了蓄須之齡,更未曾想過,西門吹雪是否已將自己這唇上微須,視作了白璧之瑕……


    陸小鳳或許是個很聰明的人,但他卻無疑也是個很是珍愛麵上那另外兩道眉毛的聰明人,隻是,他的這般聰明,卻委實對不起西門吹雪對他的情誼。然而,有心出手,心底那乍然間響起的一個隱晦的、更似蘊藏著難以言述的誘惑的聲音,卻仿若令我整個人都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生生魘住,或許,陸小鳳就這樣留著那兩道眉毛一樣的胡子,也很好……


    陸小鳳卻似是隻求保住自己的胡子,急急將話題轉開,隨即,兩人便提及了飛仙島上西門吹雪與我比劍之事,隻是,我尚未及多聽幾句,便是一陣刺耳的杯盤碎裂聲。略略抬眼一望,此刻正僵立於門外的女子似是頗有幾分麵熟,倒是不知名姓,多半是莊中下人一流。漠然收回目光,此時此刻,陸小鳳最關心的,是我與西門吹雪之間的勝負,而我所更想知道的卻是,於西門吹雪的眼中,這世間唯一有資格品評葉孤城的劍之人的眼中,葉孤城的劍究竟如何,是否,能令你對於至今還未曾現於眼前的天外飛仙,生出欲求一見之心?


    果然,陸小鳳縱然聰明,於劍法一道卻亦是俗人。誰強誰弱,固然是劍道高低的明證,然而最強的,最容易戰勝對手的劍,卻未必是離劍道至境最近的劍,畢竟,禦劍的終究是人心,而縱然劍已無瑕,倘若禦劍之人心卻有瑕,也終究不是最完美的劍,便如此時的葉孤城與西門吹雪。那一日比劍之時,我便已覺出,眼下的西門吹雪,於我仍是稍遜,隻是,此時的葉孤城,終已是無複練成天外飛仙之時的心境了,我的心中,不但有了複國的牽念,更已然生出了,名為西門吹雪的心魔……


    一道殺氣乍現驟隱,直令我的目光瞬時便落在了當下廳中那個女子的身上,心中戒惕之餘,卻是隻餘疑惑。一直以來,在我的印象之中,這些年輕的女孩子都是美麗的,溫柔怯弱的,惹人憐惜的……葉馨實是其中最為特別的一個,非普通女子所能相比,更不可以常理而論。而像眼下這般鮮明的殺意,我往日亦從未於一個女子身上感受到過,事實上,自我劍法大成之後,尤其是天外飛仙大成之後,便再也無人敢對我露出這等殺意了,更何況,是這樣一個秀美動人的少女。這些年輕的女孩子總是多情的,故而我更多的,在她們眼中看到的,是溺人的柔情……心頭忽然一動,能夠令一個美麗的女孩子這般對葉孤城的,恐怕這世間也唯有一個西門吹雪了,隻是,葉孤城這一腔情思,竟已連一個未曾見過幾麵的少女亦能察覺到了嗎,隻是,卻為何唯你無情至此,西門吹雪……


    正禁不住的想要望向西門吹雪之時,卻隻聽他淡淡一句:“我亦不知,當日我與葉城主皆未出盡全力,不過應是隻差毫厘。”西門吹雪,你當真不知嗎……論劍法,葉孤城與你不過伯仲之間,縱然當日你我皆未生死相鬥,然而愛劍如你,葉孤城能夠看出來的,你又豈會真的不知?禦劍的乃是人心,葉孤城為複國所執,已然心墮魔障,縱然眼下仍舊稍勝,心卻已然有瑕……你終究還是為葉孤城保全了顏麵。不過,你又何必獨對葉孤城如此,但知你心中有情,於我而言,已然足夠,你又何必苦心為我保這一分虛名。一時間,我隻覺心中似是百轉千回,滋味難言,倘若當真無情,又何必違逆本xing。原本,我便已有了為西門吹雪直言所斥的準備,畢竟,當日他謂葉孤城“不誠”之言猶在耳邊,卻是仍未料至西門吹雪竟是寧損己之聲名。心下隻餘一歎,你既肯為葉孤城婉言隱飾,又為何明明深情,卻故作無情……


    一路行來,葉孤城隻道俱是自己一廂情願,徒自苦於西門吹雪的無情,卻不想,此刻方知,竟是葉孤城自己,將西門吹雪一番深情誤解至此!悔愧交加之下,我已不知該以何等表情去麵對西門吹雪,更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辱了他一片真心的愚鈍致歉。一時間,我卻幾是心神遠揚,隻將目光怔然落於對麵那女子身上,便連移開目光,也自忘卻了。突地,麵前女子衝我右手輕揚,這數十年所經的無數生死曆練霎時間便令我目光一凝,也看自清了被她掩於袖底的那一麵令牌……宮九!眼見那女子含笑而去,我隻略略猶豫了一下便自起身。葉孤城既誤深情為無情,已是大錯,此女既為宮九所遣,定不可留,若能為西門吹雪鏟除一害,亦可聊表歉意。


    我亦不多言,隻略一頜首,旋即便緊隨而去。一路行了不久,那女子便自停下,我略一抬眼,卻是被她引至了我在萬梅山莊的居處。隻見她回身柔柔一笑:“葉城主可敢隨我進來?”我隻漠然不語,徑自隨之入內。想取葉孤城的xing命,又豈是短短半日設置的機關便能奏效的,更何況,此處乃是西門吹雪所予,葉孤城縱然信不過天下人,亦是相信他的。一入屋內,我旋即往四處略望了望,屋內陳設皆無分毫移動,地麵牆壁以及角落裏也無一樣,甚至便連床鋪之上的細小褶皺亦是分毫無。我緩緩入內,卻是一步未停,雖然眼見未必是實,但是,我卻更相信自己的隻覺,此刻屋內並無機關,至少,並無可以威脅到我的機關。


    便如往日一般,我徑自坐在了桌前,卻是不由的坐到了背對著床的位置,隻為那床頭之處,尚擺置著西門吹雪之前所贈的一套新衣。極細微的檀香味幽幽傳至鼻端,每一次在萬梅山莊中,聞到這在飛仙島上熟悉至極的香味,都總是令我不可自製的隻覺心中有一處軟了下來。我於檀香的喜好從未對那人提起過,而他不過是在飛仙島上之時,曾於我房內住過幾日,尚是我怕他不喜,令下人們先將檀香散盡之後,而此番再至萬梅山莊,所居之處卻是處處皆蘊淡香,比之島上分毫不差……失神間,我正幾是情不自禁嘴角欲翹,那女子卻是走上前來,為我泡了一杯茶。端起茶杯,我略略輕嗅了一下,茶香嫋嫋,卻是毫無異樣,淡淡瞥了一眼那女子笑意盈盈的麵容,又將杯子放了回去:“何事?”我雖然來了,但是,西門吹雪的身邊,此刻卻尚有陸小鳳在……


    那女主滿麵含笑,眼波流轉:“葉城主不喝,可是擔心小女子下毒?”我看著她隱於眼底的那滿臉笑容都掩不住的殺意,心底卻隻是無奈的輕歎,果然,這世間女子也並非都是同樣聰明的,葉馨就比眼前這女子更善於隱藏真正的心思,至少,我直到現在也未能明了,她究竟想要做些什麽,隻是,縱然心知她並不會真正的害我,但是背脊上間或生出的陣陣寒意,終歸是令我有些隱隱的擔憂。看著她自以為得計的笑容,我無意再繼續將時間浪費到她身上,隻冷冷道:“有事直言。”便見她笑意微微一僵,但隨即便將所有的內情說了出來,似乎唯恐不夠詳盡,但亦不過是她如何處心積慮,聯絡上宮九,以為其傳遞消息為代價,取得宮九的幫助,下毒暗害同門這一類女子間爭風吃醋之事。聽著她句句皆是對另一女子獨得西門吹雪青眼的嫉恨,我心下隻是微哂,更覺無趣,便連葉孤城亦不執於男女情 愛,西門吹雪何等人物,庸脂俗粉又豈會入得他的眼內。隻是,當她滿懷自憐之意,哀怨著西門吹雪的冷漠無情之時,我卻是仿似自她的身上看到了過去的自己,同樣的為情所苦而不得,隻是,莫非之前的葉孤城,對著西門吹雪之時,亦是這般不堪的模樣?


    體內似被這份心思勾起一縷火焰,直燒灼的肺腑生疼,但旋即我便覺出不對,看著那女子瞬時目光一冷。卻隻見她笑的極是得意:“葉城主,這毒的滋味如何?小女子早知你不會喝茶,但是這茶,你總是會驗一驗的。你不會想到,問題是出在你屋中的檀香和這茶香上的。”她的笑聲語聲俱是柔美動人,表情卻極是狠辣瘋狂:“我剛剛不住與你說話,就是要拖到你毒發,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葉城主的天外飛仙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呢?”我隻冷冷的看著她,一言不發的默默運氣逼毒,並不覺得有必要告訴她,這毒的毒性雖然猛烈,卻也絕要不了我的命,葉孤城若當真如此輕易便為人所害,亦不能活至今日,更何況,縱然是真中了毒,要殺她,亦不需天外飛仙!


    她見我不出一言,隻是徑自運攻逼毒,愈發得意,眼睛更是灼灼發著光:“沒用的,葉城主,你死了之後,西門吹雪就再無劫難,而我也可以與他長相廝守,為他生兒育女……”我……是西門吹雪的劫難?之前,她說了多少話,我俱可隻作未聞,唯有這一句,唯有這一句長相廝守,生兒育女,卻是令我心神一岔,真氣瞬時紊亂,立時,便是一股甜腥的液體自喉湧至口中,幾欲溢出,心中卻唯隻一句話在回寰不已,葉孤城或許當真是西門吹雪的劫難,令他後嗣斷絕,令他無法再隻癡心向劍,令他從此身陷情障,欲 念亦生……


    體內如火在焚,而此刻,我已然分不出那似將我整顆心都生生燒融的劇痛是來自於毒,抑或是,來自於那隱於心底的心魔。耳際仍在響著那女子得意的聲音,隻是,我毫不猶豫的抽出腰間長劍,脫手飛擲,葉孤城縱然此番身死,亦絕不會將那個心若冰雪,卻也高潔超然的男子留給你這般蛇蠍心腸的女子去染指!


    房門洞開,隨著長劍穿過血肉的聲音,一襲白衣映入眼中,西門吹雪!看著他逐漸走過來,體內紊亂的真氣似也稍稍減弱,漸漸回歸到了正常的經脈裏,然而,那女子隻是斷斷續續的幾句,便將他又引得折身而回,而這一刻,我隻覺已隱隱被壓下的毒性又開始於體內瘋狂的四處彌散,及至他俯身柔聲相就之時,止不住的心念狂亂直令真氣逆流,我默默合上了眼,乍然間瘋狂湧至唇邊的血已抑不住,緩緩溢出一線……


    在體內燒灼不息的劇痛中,我恍若已然過了無數年,直至耳邊再度響起西門吹雪的腳步聲,我立時睜開眼睛,勉力衝他緩緩搖了搖頭,正欲示意他離開,畢竟此處茶香與檀香皆未散去,卻不防他瞬時出手,按住了我擲出那一劍之後,便無力垂於桌上的右手脈門,旋即重重在我周身大穴上點了幾下,外來內力衝入,我終是再抑不住,一口血乍然噴出,待神智略微清醒之時,已然整個人都斜倚在西門吹雪身上,自他強健堅實的肩背上隔衣透過來的那種融化般的熱度,似是更勝此刻體內仍在不住侵蝕著的劇毒,而兩人的臉此刻卻更是前所未有的接近,我隻覺剛剛方被鮮血潤澤過的喉嚨一陣幹澀,恍惚間,更是宛若唇舌相觸,呼吸交融……


    忽的天旋地轉,我尚未自那乍然遠離的,獨屬於西門吹雪的氣息中清醒過來,一身衣衫便已然被盡皆撕裂。難道!我幾是不可克製的一僵,與預料中截然相反的境況,讓我當下便幾乎忍不住想要翻身而起,方才那一口血吐出,卻是令我內息順暢了許多,體內毒性亦有稍減。一時間,我隻覺渾身肌肉在這一刻猛然繃緊,不該是這樣,我所想的、期盼的,便連夢中亦自難忘的,絕非是……我緩緩舒開整個身體,若是非要如此方能令你我之情再無阻滯,那麽,這樣也很好,葉孤城確然不該如此自私。


    我極力放鬆渾身每一寸筋骨、肌肉,壓製下心底每一分想要暴起反製的,屬於男子天性中的本能,隻求接下來的一刻,能令他得到所渴求的一切。相比起西門吹雪所付出的,所犧牲的,葉孤城又為何不能為了這份情,暫作犧牲。隻是,縱使我已然決心壓製住所有男子天性中的本能,任由西門吹雪一償心願,然而,落在身上的目光卻仿似一隻無形的手般,所過之處,帶起的滾燙灼熱之感卻是更勝體內未消的劇毒,直令我強自壓抑於心底的欲 念層層激蕩,狂起如潮。當此之時,觸感細膩柔軟的手指卻又在我身上裸 露之處緩緩滑過,瞬時間,身體幾是控製不住的發熱緊繃起來,焦灼的欲 念瘋狂的催迫著我所餘無幾的理智。而就在我再也抑不住的想要向著上方的西門吹雪伸出手去,想要回應他的渴求之時,眼前卻是忽的金光一閃。待看清他手中之物,卻是令我回複了清醒,亦是心底隻餘苦笑,葉孤城無以自製,自是無顏怪你以金針為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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