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立太子的大典是在七月初十,洛偃要帶著東宮儲君去九龍山祭拜天地,參拜宗祠,接百官朝拜,才算禮成,一行依仗浩浩蕩蕩的在三地之間遊動,打寅時便起身,直到戌時才見山腳下火光點點,辛夷懷抱著良田,看著那點點的火光時隱時現不斷的向上行來,麵無表情,看不出喜樂。


    “本該帝後一同參拜的,皇後不在,便該是小主,而今卻是盧貴人陪著,也不知禮部是怎樣想的。”纓容隨侍在殿外,偷偷同臨武咬耳朵,“臨公公你說,是不是這個禮。”


    “盧貴人是太子養母,還是彧國公的孫女兒,這兩處,咱們哪個比得了?”臨武撇撇嘴,心下思量,若是小主有個好出生,恐怕現在已經是皇後了,還能輪得到別人指手畫腳,評頭論足?


    旻淨端著一品血燕進來,看著他們嘀嘀咕咕,瞪一眼,腳步匆匆,已經進去侍候了,“小主這幾日不好安睡,麵色也憔悴了許多,奴婢特地要小廚房做了血燕送來,小主用些,便早些睡吧。”


    見著旻淨進來,辛夷終於回過神來,將懷中安睡的孩子交到乳母懷裏,要她們抱下去照顧,接了血燕,拚淺嚐幾口,“今日這血燕做的不錯,滋味很好。”


    旻淨陪著笑顏,“小主喜歡就好,用過了,便請安歇吧。”


    “不急!”辛夷擺手要她下去,“時日尚早,且不可安睡著呢。”


    辛夷成竹在胸,而旻淨卻不知所謂,隻好退下去候著,她以為辛夷不過是因為冊立太子心中不爽,更因著是盧貴人隨侍不悅,隻是這樣一日日的耗下去不好好安睡,又有何用?


    紅燭淚落幾行,辛夷閑極無聊,執筆勾勾畫畫,一副水墨丹青才好,滿意的要尋一個章子來印,頭也不抬便喚道,“旻淨,去尋一個章子來,我也仿一會風流才子,落個款吧。”


    “這個章子,可否?”一枚金印擺在辛夷眼前,辛夷驚詫抬頭,不是洛偃又會是誰?她笑起來,將那金印穩穩的蓋在宣紙上,“趕明兒拿出去裱起來,便當是陛下的墨寶,流去坊間,賣一個好價錢。”


    “私藏皇帝墨寶,朕卻要看看那人有幾個頭夠砍!”洛偃也笑著,收起印章,“日後朕也不可拿來給你隨便用了,照愛妃這興致畫下去,朕的名聲就要壞了。”


    “陛下這樣講,便是看不上臣妾的墨寶了?”辛夷不滿,“既然如此,臣妾便把它掛在我這屋中,憑他是誰,都叫他來品鑒陛下墨寶一番,可好?”


    “罷了罷了,朕這名節注定是要毀在你這裏了。”他順勢牽起辛夷的手,將她帶來自己身邊,“朕今日乏累的很,想著愛妃這裏地勢寬闊,山風習習,真是歇涼的好去處,偷浮生半日,來消遣一番。”


    辛夷嬌笑著依在洛偃肩頭,“要陛下記掛,是辛夷的不是。”


    看著眼前辛夷細碎的額發,不飾簪環的青絲順滑,攪得洛偃心頭瘙癢,他癡癡的笑起來,“朕錯了,朕遇著了愛妃,這心火洶洶,哪有一絲清涼可尋?”


    言罷,打橫將辛夷抱起,健步匆匆,已是榻前,這一夜的纏綿溫存,直叫香汗打濕床褥,也未見止歇。


    而另一邊的孤燈如豆,歇下一身華服,釵環珠翠滿頭,分明光彩熠熠,那鏡中女子卻唯有哀戚之色,為何?為何給我太子撫育,卻將皇後之位轉手旁人?為何要我隨侍祭拜天地宗廟,卻不肯在我這裏留宿一夜?洛偃,分明一眾秀女你第一個寵幸了我,分明六宮之中我最能襄助與你,也是我最有資格陪你龍鳳和鳴,可是為何,你要拒我千裏之外?


    “小主累了,且讓奴婢為您梳洗寬衣,”娉婷近前福身,“時候不早,小主該安睡了。”


    她伸向鬱歌發間的雙手被鬱歌止住,“娉婷,你看看我,可美?”


    “小姐才貌雙全,宮中無人可及。”


    “我不問你才,我隻問你貌,”鬱歌扭頭看她,目光中似要噴出火來,言語卻有些不知所謂,“我隻問你,我可美?”


    “小姐自然是美的。”娉婷依言回話,可是心裏卻莫名的懼怕著。


    “比之蘇修儀呢?”她目光灼灼,神色添了幾許猙獰,“比之蘇辛夷如何?”


    “自然是小主更美!”娉婷心中害怕,竟然跪倒,“小主玉肌冰骨,如月中仙子,蘇修儀的美豔不過是庭前芍藥,任人賞玩。怎能相提並論?”


    鬱歌終於心滿意足,她終於可以卸下防備安心睡去,這一夜,再不會為洛偃的不告而別而憤憤,隻是心中的傷痛是否撫平,也唯有她自己清楚。


    或許娉婷說的是對的,盧鬱歌也是極美的,隻是她的美孤高冷傲,叫人不能靠近,也不能體察,而辛夷如今確實是氣味芬芳顏色豔麗的花朵,不是月中仙子,可是確等被洛偃采摘在手中,也能叫他輕輕觸碰,不忍放手,這兩個女子,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妙人,為了愛,終究還是沾染了別的色澤,至於是錦上添花,還是畫蛇添足,便是許久之後才能揭開的答案了。


    新後要在重陽之日才迎娶入宮,若是以往,九月初便該動身返回皇城了,可是這一次洛偃偏偏是拖著耗著,回宮隻是不提半字,辛夷知道,他不願在迎娶過長孫半夏的地方再迎娶旁人,也不願在鳳儀殿中與她人洞房合巹,雲雨歡樂,他不提,她自然也不去問,隻是時日漸進,不免有人議論紛紛,辛夷隻作不聞,鬱歌卻坐不住了,晨省之後便折回身來,“妹妹,宮中人心惶惶,便是陛下為了迎親之事不願回宮,難不成你我也這樣裝作不知?”


    “難不成姐姐想要替陛下把這迎娶皇後的旨意下了?”辛夷大笑,“姐姐心裏也清楚的很吧,不過是想知道,陛下日後會如何對待這個新後罷了。”


    “妹妹果然冰雪聰明,”鬱歌笑著掩上殿門,回身來問,“依著妹妹,可知陛下會如何待她?”


    “姐姐又不實誠,”辛夷故意逗她,“妹妹能有什麽見地?姐姐怕是想知曉陛下有沒有同妹妹透露些什麽罷了。”


    她無奈搖頭,“陛下從未提及此人,更遑論日後的安排了。”


    “原來如此,倒是姐姐唐突了。”鬱歌訕訕笑著退出殿外,因著燥熱,鬱歌手中團扇搖的飛快,心中的思量更是轉的飛快,她知道那女孩唯有十四歲,十幾歲女兒的天真爛漫難保不會成為下一個蓓蓓,洛偃的心不會在嬉笑之間被她奪走,她的恩寵已經少的可憐,洛偃為了惜兒,每月初一,十五是必定會來她這邊的,而這日子,卻是明旨指給了皇後的,這大周的後宮,再不能容一個中宮皇後了。


    若不是護部的漫漫紅帳蜿蜒半山,隨行的數百宮人一路的載歌載舞,樂音被鬆濤聲聲聲隔斷,又一聲一聲的洶湧著送到辛夷的耳畔,辛夷恐怕會以為,這迎娶護部公主,也是被洛偃生生作罷了。


    “小主,那公主的依仗已經入宮了,小主要不要去看看熱鬧?”纓容飛跑著進來通稟,巴不得去見見異族婚嫁的場麵。


    “陛下呢?”辛夷問她,“可有去迎親?”


    “陛下還在英武殿裏早朝呢。”纓容偷笑,“陛下旨意清楚明白,今日迎娶皇後娘娘,明日擺架回宮,後日晨起要先為小主們行過冊封禮後,再去新後那裏依禮拜見,既然到後日那公主才能得見宮中小主,既然陛下還未去迎娶,那麽我們今日去玩耍一番,也不會有人知曉啊。”


    已經是巳時,論理說早朝早該罷了,再者說,皇帝大婚之日,哪裏有什麽早朝?這不過是洛偃的推脫罷了,他若是願意迎娶,這行宮裏為何無一點喜慶布置?就連大婚的棲情殿,為何也是昨夜才開了宮門收拾清掃,為何也無半點紅色?


    總歸,洛偃還是記著半夏的吧,辛夷的心中不知是歡喜還是難過,就仿佛是風寒時被人卡著喉嚨從鼻孔裏灌下一壺蠟油,酸楚,刺痛,還有一點暢通的舒爽,這種滋味,不知如何名狀。


    辛夷擺手要她退下去,殿裏良久的沉靜無言,許久之後,大約快到正午,才終於聽得一聲響亮的皮鞭聲,這場滑稽而心酸的婚禮,沒有開始,就這樣結束了。


    紮爾罕.邇淳,在這一日,歡喜異常,稱心如意的,做了大周的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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