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兒子的房間出來,康海明輕手輕腳回到臥室。


    臥室裏還亮著一盞床頭燈,白溶溶已經睡下,麵朝裏麵躺著,上身隨著呼吸均勻地起伏。


    康海明上了床,緊挨著白溶溶躺下,手搭在她肩膀上輕輕搖了兩下,小聲問道:“睡著了嗎?”白溶溶沒有反應,他又加了一些力氣搖晃:“真睡著了?”


    “哎呀,你幹嘛啊?還讓不讓人睡覺了。”白溶溶眼也沒睜,身子朝外邊挪了挪,又沒了動靜。


    康海明也跟著往白溶溶那邊挪,仍然緊貼著她溫溫軟軟的身體,伸手把她側向外麵的臉扳過來,陪著笑說:“我知道,立冬過來,沒有打招呼,讓你覺得有些突然。這小子,一向就這麽愣頭愣腦,這次過來連我也沒告訴,你別怪他。”


    白溶溶睜開眼,冷冷地說:“我哪裏怪他了?你不要沒事找事好不好?”說完,把他的手一推,又把臉轉向外側。


    康海明訕訕一笑:“好、好,算我沒事找事。”說完,他脫掉襯衣,伸手把燈關掉。


    臥室裏安靜下來,隻有兩個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沉默了一會,康海明又開了口,像是自言自語,語氣有幾分沉鬱:“他媽去世那年,他才十歲,老大也才十二歲。我一年裏在家住不了幾天,都是他媽把他們拉扯大的。他媽病重的時候,我也沒能回去,是老大跟他在醫院裏伺候。那麽小的孩子,眼睜睜看著親媽躺在病床上沒有救了。有時候想想,真對不起他們,也對不起他媽。”


    白溶溶聽得出來,康海明懂了感情,就翻了個身,把臉朝向他,一隻手搭在他胸口。


    康海明握住她的手,繼續說:“自打他媽去世以後,老大就沒跟我說過一句話,讓他們兄弟倆去北京,老大死活也不肯,就是要留在在華北基地,為的是能給他媽守墳。老大不走,老二也不走,我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媽活著的時候,我也會打也會罵。他媽沒了,再想打就下不去手了。沒娘的孩子,已經夠苦了,我這個親爹不能再那麽狠,所以,就把這個老二給慣壞了。”


    白溶溶輕聲安慰康海明:“不是挺好的嘛,人也挺上進的。”


    康海明話鋒一轉,對白溶溶說:“上個月立冬給我寫過一封信,說他想去留學,問我有什麽意見。後來事情一忙,那封信就放在辦公室裏了,也沒跟你匯報,所以才會出現這種突發狀況,是我的工作沒做好,我檢討。”


    聽他把話說到了這個分上,白溶溶也不好再端著,便把臉偎著他撒了個嬌:“誰要你檢討了,我又沒說什麽。”


    “你還要說什麽啊?臉拉得那麽長,都快趕上拉磨的驢了。”


    白溶溶在他胸口捶了一下:“討厭,你才是驢呢。”


    康海明笑了,湊近她耳邊曖昧地說:“我還巴不得是一頭大叫驢呢。《水滸》裏不是有個王婆子說,討女人歡喜就要有潘安的貌,還要驢一樣的行貨。”


    白溶溶朝他啐了一口:“呸,剛正經了一會兒,又不正經了。”


    康海明抱著她的肩:“好、好,接著正經,那咱們討論下一個議題。”


    白溶溶仰起頭,在黑暗中輕輕撫摸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部輪廓,輕聲問道:“你剛才提到他媽媽的時候,還挺動感情的。是不是看到兒子就想起她來了?”


    康海明輕輕撫弄著她纖細柔軟的手指,沉默了半晌。


    “你跟我說說,她是個什麽樣的人?”白溶溶望著他的眼睛,卻什麽也看不到。


    “有什麽好說的,就是個普通的女人吧。相夫教子,什麽苦都能吃,什麽活都能幹。那時候生活條件不好,拉扯兩個小子,光吃飯就是一件大難事。我每個月給他們娘三個寄上十塊、八塊的,她一分錢也舍不得給自己花,死的時候連一件沒補丁的衣裳都沒有,一輩子就那麽過去了。也難怪老大不理我,我從來也沒好好照顧過她一天。”


    “要是她還活著.....”


    “好啦,問起來沒完沒了,明天還要上班呢。”說著,康海明把被子往上蓋了蓋:“睡覺,睡覺。”


    白溶溶用頭拱了一下他的腮幫子:“就不讓你睡,你想她這麽好那麽好,還給你養了兩個兒子,就是嫌我什麽都不會幹,對不對?”


    康海明無可奈何,隻好說:“你這是怎麽說話?是你問起來我才說的,怎麽又扯到你了,跟你沒關係啊。”


    “怎麽是我問的?明明是你自己先提起來,然後我才問的。”白溶溶提高了聲音。


    “好好,是我先提的,那不是想跟你講清楚情況嘛?你偏偏要把自己摻和進去幹嘛?”


    “好,我不摻合,你們家的事跟我沒關係,我就是個外人,是這個家裏的一個擺設,一個花瓶,行了吧?”白溶溶一骨碌坐起來,好像真的動了氣,聲音高的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康海明也來了火,厲聲說道:“你吼什麽?莫名其妙。”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又把聲音壓低了許多:“大半夜的,什麽大不了的事值得生氣?來、來,快躺下睡覺。”


    白溶溶見康海明居然說她莫名其妙,還用那麽嚴厲的口氣跟自己說話,不由得一陣委屈,眼淚立刻就下來了,坐在那裏哭起來。


    她這麽一哭,康海明立刻就覺得自己矮了半截,連忙坐起身去哄她,聲音變得更加柔和:“哎呀,你哭什麽,我又沒說什麽。好啦,好啦,全是我的不對。”


    “誰說你不對了?你還能不對?你一個大省長,誰敢說你不對?我又沒有給你養兩個兒子,跟著你就是養尊處優享福的,哪還敢說你不對。”說到這裏,白溶溶哭得厲害了,傷心地有些泣不成聲:“你兒子受多少苦,好歹也長這麽大了。那我呢?我懷的孩子才一個多月,你就說怕影響不好,逼著讓我去做了,他連見這個世界的機會都沒有,你怎麽一點都不心疼?難道我沒受罪?沒受苦?”說到這裏,白溶溶真的傷心了,不由得雙手捧住臉,嗚嗚大哭起來。


    這一番話也直接戳到了康海明的軟肋,當初是他情急衝動,才造成了白溶溶未婚先孕。可是,那時候自己剛剛被任命為江東省長,婚前性行為如果傳出去,肯定會被人抓小辮子,違犯黨員幹部的基本道德規範,再違犯計劃生育政策,生下個老三,恨他的人一狀告到中央,說不定就能斷送了他的前程,至少有些領導同誌肯定會認為,他這個人不堪大用,省長也就當不成了,仕途也就從此畫上了句號。因此,他隻能狠心讓白溶溶去做了人工流產。一個還沒有成形的孩子,與一個省長的前途相比,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即使那是他的親生骨肉,也隻能棄之不顧。


    雖然白溶溶一直都沒有向他抱怨過什麽,但在他心裏仍然覺得有愧疚,今天聽白溶溶把這件事說出來,立刻就被擊中了命門。


    他坐起來,打開床頭燈,去衛生間裏拿來一條濕毛巾,走到白溶溶近前,輕輕給她擦拭眼淚,充滿愧疚地說:“不要哭了,那件事是我的錯,讓你受了很大的痛苦,我對不住你。”


    白溶溶反而哭得更加傷心:“我跟你結婚,我爸爸媽媽就是怕我被你欺負。我每天在單位,人人都在我背後指指點點,我一句話不敢多說,什麽都要小心翼翼,我受了多少委屈,你知道嗎?你還對我凶,還欺負我。”


    康海明俯下身子,一邊幫她擦臉一邊檢討:“是、是、是,是我太不懂得體貼你了,我就是個粗人,本來就心粗,連疼老婆都不會。可是我心裏是有你的,你為我受那麽大的痛苦,我不是不知道,都在我心裏裝著。我對天起誓,我要是不對你好,不好好疼你,將來就讓我心髒病發作而死。”


    白溶溶一把抓過毛巾,用力丟到他臉上:“大半夜的你起什麽誓。”


    康海明趕緊嬉皮笑臉接著哄她:“一日夫妻百日恩,還是你關心我。你放心,我以後好好對你,好好疼你,就不會得心髒病了。來來來,把眼淚擦幹。”


    白溶溶還在抽噎著:“那你剛才那麽凶幹嘛?你不會好好說話?”


    康海明還想解釋幾句,轉念一想,還是算了,越解釋越麻煩,不如就這麽一直采取低姿態,於是仍舊低聲下氣地說:“是我的錯,不該大聲說話,請夫人給我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我們黨的政策一向是要挽救幹部,給出路,咱們家也要貫徹黨的方針政策啊。”


    “你少拿這套大道理來說嘴,以後在家裏不許擺省長的架子。”


    “對、對,不僅在家裏不能擺架子,在外麵也不能擺架子,要平易近人。對了,今天我到一個基層工地檢查工作,正好看到幾個工人在搭腳手架,很不規範。我就跟他們說:同誌啊,這個腳手架固定應該擰幾個鉛絲啊?我當場拿過鉗子,現場示範,動作又麻利又帥氣,在場的人都服氣了。他們哪知道,我當年在鑽井隊,什麽工種沒幹過,什麽事都別跟我打馬虎眼。”


    “你這叫平易近人啊?你這叫吹毛求疵。人家幾個普通工人被你糾出錯來,你走了,他們領導還能饒得了他們?你就是不該嚴格的時候嚴格。”


    見白溶溶不再哭鬧,康海明索性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後背靠著床沿,歎了口氣:“我這個省長當的,白天又是開會又是調研,晚上回來,老婆還不讓上床,這要是傳出去,老百姓還不笑掉了大牙?唉!”


    “誰不讓你上床了?你自己欺負人,不好好說話。”


    康海明斜著一揚臉,說:“你看看,你在床上,高高在上訓話,我在床下,口口聲聲做檢討,到底誰欺負人啊。”


    “那也是你自找的,你如果一開始就這麽好態度,我怎麽會讓你坐地板。”她自己揉揉眼睛,忽然又大叫了一聲:“糟糕,眼睛明天非腫了不行,怎麽出去見人啊。”


    康海明安慰她說:“沒關係,我老婆什麽樣都好看。”


    白溶溶這才朝他看了一眼:“你現在倒會說話了,剛才為什麽凶?”


    “以後不敢了,老婆說什麽就是什麽。”


    “你能說到做到嗎?”


    “當然了,剛才不是都起誓了。”


    “我又沒叫你起誓,說什麽死啊活的,就知道嚇唬我。”白溶溶見他盤著一條腿坐在地上,仰著頭跟自己說話,心裏也覺得有幾分得意。那麽大的省長,別人見了就像老鼠見貓似的,現在卻坐在床下像個受氣包。想到這裏,她就伸出一根手指頭,戳了一下他的額頭,說:“你還不快起來,坐在地板上著涼啊。”


    “嘿嘿,還是老婆疼人,你放心,我火力壯著呢。”說著,康海明扶著床邊站起來,腿上還是有些麻,一瘸一拐地來回走了兩趟,疏通一下筋骨,自己感歎:“誰都能得罪,就是不能得罪老婆。得罪了別人晚上還能上床睡覺,得罪了老婆連床都上不了。”


    “就你話多,還不快上床睡,要不你就自己走一宿算了。”


    康海明不敢怠慢,一縱身就撲上床去。


    “怎麽樣?身手還夠矯健吧?”


    這時候的白溶溶已經恢複了常態,給他蓋好被子,說:“你都這個歲數了還逞能,快睡吧。”


    說著,她探起身子想去關燈,忽然被康海明伸手一把抱住,抱得那麽緊,疼得她直叫。


    “你勒死我了,快鬆開。”白溶溶嘴上這麽說,身子早就軟成了一團。


    康海明一臉邪惡地笑著:“剛才你那麽厲害,還讓我坐地板上求你,看我怎麽報複你。”


    “你討厭,看你敢,你說不欺負我了。”


    “你看我敢不敢,非讓你求饒不可。”


    隨著白溶溶一聲尖叫,燈滅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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